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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歲保安考研12年:“父親不理解,説我瘋了”
2017-06-24 07:54:23 來源: 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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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歲的劉小平在復習備考。受訪者供圖

  ■ 對話人物

  劉小平,42歲,四川達州人,雲南昆明某酒店保安。

  ■ 對話動機

  今年3月,浙江大學公布了2017年碩士研究生復試分數線,其中管理學分數線為355分。42歲的劉小平考了340分,再次落榜。這是他第12次考研,也是離夢想最近的一次。

  從2006年開始,他先後報考了雲南大學、復旦大學和浙江大學,專業也從旅遊管理換成行政管理,但始終和研究生無緣。

  12年來,他一邊做保安謀生,一邊準備考試,執著地追求著他的研究生夢。他説,“考研的路肯定不是最好的,但一定不是最壞的。”

  “考研對我來説並不難”

  新京報:今年是12年來分數最高的一次嗎?

  劉小平:對。政治71分、英語67分、兩門專業學科也都拿到了101分,總分340。但還是比復試的分數線低了15分,很遺憾。

  新京報:看到成績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劉小平:考研對我來説並不難,如果不是家庭瑣事影響復習,我的考研之路早結束了。我認為這是中年考生最大的悲哀。比如今年,我用了三個多月處理家裏的事情,考前只有二十幾天復習。如果我用這三個月復習,怎麼不能多得15分?

  新京報:從什麼時候開始考研的?

  劉小平:2001年我參加自考上了大學,2007年才拿到本科畢業證。但那時候管理並不嚴格,我2006年已經開始考研究生了。

  新京報:第一年為什麼選擇雲南大學?

  劉小平:第一年考試的時候對學校和專業都沒有概念,只想著能讀研究生就很高興。我一個朋友也要考研,他想考雲南大學,我也跟著報考了。第二年,他又説要考復旦大學,我又一起報考了復旦大學。

  新京報:第一年是怎麼復習的?

  劉小平:我本科學的旅遊管理專業,所以報考的也是這個專業。但其實對“管理”認識不夠,而且總有個誤區——像馬雲、王健林也沒學過管理專業,但一樣可以成為業界巨頭。所以當時買的復習資料也沒怎麼看,總覺得憑本科學的知識就可以答題了。後來覺得非常幼稚。

  管理科目的考題,好多名詞我不懂。我也不管對不對,想到什麼寫什麼,把整張試卷都寫滿了。

  新京報:成績怎麼樣?

  劉小平:管理科目的總分是一百五十分,我才考了五十多分。政治得了五十八分,英語得了三十多分,數學得了二十一分。

  我很沮喪,從2008年開始,我就認真準備了。

  新京報:後來為什麼改變計劃考浙江大學?

  劉小平:因為數學太差,從2012年開始,我就改變計劃,開始考浙江大學的行政管理專業,這個專業不考數學。

  新京報:明年還要繼續考嗎?

  劉小平:考。還考浙江大學。

  “高中輟學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新京報:當時為什麼決定要考研?

  劉小平:2001年,我遇到一個人,他現在是雲南大學的教授。當時我在參加自考,我告訴他考過了,他挺驚訝,説“你這種都能考過,還是可以的嘛。”我挺有信心,覺得自己是讀書的材料。後來他説大學之後可以考研究生,但強調是在職研究生。我覺得在職的一點都不高級,就下決心考脫産的。對我來説,上學是很過癮的事。

  新京報:考研之前你是什麼學歷?

  劉小平:我高中只讀了一年就輟學了。

  新京報:為什麼輟學?

  劉小平:腿受傷了。我父親也不支援我念書。我父親只念過三個月的書,後來他自己做生意,我們家是村裏最早一批“萬元戶”。他看不起讀書人,覺得讀書沒有用。我母親沒念過書,是個文盲。哥哥和兩個姐姐也只念到初中,畢業後就回家幹活了。

  高二開學那天,我怕被父親發現,天剛亮就出門了。後來腿受傷住院,我住了幾天就跑了。我擔心,一旦住院,父親就不讓我讀高中了。但後來高二只上了一個月,還是回家了。

  新京報:覺得後悔嗎?

  劉小平:因為腿疾,我在家養了四年,整天無所事事。一想到我的同學們都在學習,青春年少、追逐夢想,我就覺得自己是個邊緣化的人。有近十年的時間,我對“高考”和“大學”這些詞都很反感。

  新京報:傷養好之後重新讀書了嗎?

  劉小平:腿傷養好之後,我就出去幹活了。我在新疆賣過衣服;父親給我一萬塊錢,開過小飯館,但開業三個月就垮掉了;後來家裏人又讓我去太原學廚師,那時候還沒有液化氣,每天早上很早起來生火、削馬鈴薯;再後來又到武漢搞了一個月傳銷;1998年才到昆明一家大酒店保安部工作,一直做到現在。

  新京報:後來為什麼重新開始學習?

  劉小平:1996年在太原學廚師的時候,飯店旁邊就是太原工業學院。飯店裏有個人在學校裏做勤工儉學,他帶我進學校,經常到圖書館借書,看工商類、管理類的書最多。我知道自己是愛學習的,就找機會參加自考。

  “父親不理解,説我瘋了”

  新京報:身邊人支援你考研嗎?

  劉小平:親戚們是強烈反對的。但我想考,別人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

  2014年1月至3月,因為考研的事情,我和父親之間産生了激烈的衝突。哥哥遭遇車禍去世,我回老家住了一段時間。他不理解我,非常反對我考研,説我瘋了,覺得我是個不孝的兒子。有一次吵起來,他特別生氣,罵我是“上無父母,下無子女的不孝子”,這句話在老家是非常狠的話。他還把菜刀藏在枕頭下面。我也不服軟,那段時間,我在家裏摔碗,近百個碗摔得只剩十幾個。

  新京報:和父親聊過嗎?

  劉小平:後來我和父親好好談了一次。我説,當初姐姐有機會上高中你不讓上,現在你想讓兩個女兒有出息,希望她們發家致富,但她們只有初中文化,只能賣辛苦,還要看別人臉色。現在,我能把一些事情處理好,就是因為我一直在考研、在學習。父親聽完後想了很久。

  新京報:後來和父親關係怎麼樣?

  劉小平:談話之後,我們父子倆的關係近了很多。每天夜裏我起床去廁所,父親都會醒,用手電筒幫我照亮,真的很讓我感動。

  我知道,父親非常信任我的能力,他相信我能考上研究生,但他從來不直接表達。後來我們每次通電話,他也不會問我考試的事情。

  2014年7月20日,我送父親回成都,在雙流機場,我看見他顫巍巍的背影,我才意識到,父親已經八十多歲了,他真的老了。

  回家路上,我看見萬家燈火,覺得難過又沮喪。因為考研,我愧對父母,沒有陪伴他們,是我唯一的遺憾。

  新京報:聽説你至今還沒成家?

  劉小平:不僅沒成家,甚至連一場正式的戀愛也沒談過。

  新京報:現在家裏情況怎麼樣?

  劉小平:今年1月父親也不在了,母親得了病,一個月走失好幾次,萬幸都找回來了。

  “‘現代范進’的稱呼是對我的褒獎”

  新京報:研究生文憑對你意味著什麼?

  劉小平:我很喜歡看書。但後來我想明白了,不管再怎麼喜歡看書,沒經過係統學習就是不行。一方面知識都是零散的,另一方面,不會有人認可你。文憑對我來説當然重要,但並不是最重要的,我把這個考試當做對自己的磨練。

  新京報:12年間想過放棄嗎?

  劉小平:真的從來都沒想過。實際上我心裏很清楚,我考研的道路一定是很漫長的,憑我的水準不可能一兩年就考下來,本來以為考個三四年差不多了,沒想到會拖十二年。光報名費我就貢獻了兩千多,覺得這個錢花得冤枉。

  有時候感覺麻木了,不知道究竟是為了誰。後來想想,有些事即便知道自己選錯了,但走到這一步了,只能錯到底,總比半途而廢好。

  新京報:考了12年覺得值得嗎?

  劉小平:這些年究竟值不值,可能要等到一二十年之後才能看出來。我知道,對我來説,考研的路肯定不是最好的,但一定不是最壞的。

  新京報:這12年遇到過困難嗎?

  劉小平:去年年初,經濟困難,有一個月沒吃過肉,但我沒和家裏人説,從二十多歲開始我就不和家裏要錢了。有一天下午,母親把我叫過去,從懷裏掏出一個手絹,包了好幾層。老太太一層一層打開,最後從裏面拿出四百五十塊錢,塞給我,讓我去吃點好的。

  那一刻我覺得悲哀。我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沒有給母親買大房子,甚至沒買過一件好東西,如果還伸手找老母親要錢,那真是可恥了。

  新京報:有人説你是“現代范進”,你怎麼看?

  劉小平:這是對我的褒獎。我更願意稱自己為“考研老幹部”,老幹部也有春天。

  有些人覺得我是個“怪人”,其實我真的不是怪人,生活中我很快樂、很幽默。有時候領導看到我在做題,就在一邊笑。我説,你不要笑,我們是平等的,我也是幹部,我是“考研老幹部”。

  新京報:如果明年能考上,最想把好消息告訴誰?

  劉小平:最想告訴我父親,但是他已經去世了。

  新京報: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你還會考研嗎?

  劉小平:如果可以重來,我會提高效率,早早考上,絕不會拖12年。

  新京報記者 王翀鵬程 北京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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