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就是一幅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天遼地闊、山水邈遠、煙雲四合、石壁聳峙、雲霧縹緲、清風徐拂、萬物純凈、青山如黛、水波不興、高崖深壑、幽蹊細路、沙草濕地、茂林修竹、柳浪漁家、平沙落雁、漁歌唱晚……這一系列的景象,不僅有着氤氳漫漶的歲月靜美,還有着音樂般的旋律和節奏。
江南之深處,在皖南一帶。這一個藏在深處人未識的地方,曾經叫作宣州、徽州、池州,叫作皖南,是後來的事了,反正,就是這一塊地方,有山有水,物華天寶,靈性十足。從地理和文化來説,現在的皖南,即宣州、徽州以及池州的一些地方,其實是一個整體,它集中地體現了中國文化的諸多特質:黃山、齊雲山,體現的是雄奇和逍遙;九華山,體現的是包容和智慧;至於山下徽州、宣州、池州,有儒家的進取,也有世俗的溫暖。
黃山風景區(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齊雲山風景區(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九華山風景區(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在農耕時代,皖南崇文重教亦重商,文化和財富相對充沛,各方面發展有着標杆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南宋之後,皖南人勇敢地走出大山,去了東南發達地區的商海。在擁有大筆財富之後,這些遠行的游子衣錦還鄉,攜着沉甸甸的銀子,也帶着外地優秀的設計師和工匠,溯江而上。到了家鄉之後,選址、買地,精心打造自己的“桃花源”。
一座座優美的村落,就是這樣依靠宣徽商人的財力,星羅棋佈於皖南的青山綠水之中。初進皖南的外地人往往會大吃一驚——那麼多富庶大宅,竟藏在這偏僻的青山綠水中。
宏村風景區(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龍川景區(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在皖南,超過千人的村落比比皆是,大宅鱗次櫛比,祠堂雄偉壯觀,牌坊高矗入雲。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精美的“三雕”、傢具、陳設、書畫,還有很多價值連城的寶物。繁華、精緻、品位的背後,是雄厚的實力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西遞景區胡文光牌樓(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棠樾牌坊群(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涇縣查濟景區德公廳屋磚雕(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富庶之地,必有文化;文化之地,必蘊含着內在精神,也必定有相應的符號。也難怪中國文化標誌性的工具“文房四寶”産於江南,更集中在皖南。只要你來過這個地方,你就會發現,最好的“文房四寶”集中産生於皖南,是最為自然不過的事情了。靈秀之地,必有靈秀之理由;文昌之地,必有文昌之繁榮——山川之美,需要筆墨紙硯來摹寫;世道人心,需要筆墨紙硯來摹寫;錦繡文章,同樣需要筆墨紙硯來摹寫。
筆墨紙硯製作工藝(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江南的靈,就這樣在青山綠水的地表運行,輕盈而無形地滲透於萬物之中。這樣的方式,如此神奇,也如此宿命——包括筆墨紙硯“文房四寶”的誕生,包括宣紙的誕生,包括“文人畫”的興起,包括工筆向水墨的轉變,包括宣紙的“一統天下”,都可以視為這樣的恩賜。它們是機緣的混合,轉而化為美,化為使命,化為藝術,化為無形。以筆引領着墨,在硯的助緣下,將美固化在宣紙之上。
宣紙製作工藝(圖片來源: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
一切都是潛移默化,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一切都是相映成趣。江南,是經過藝術化的山水,是經過觀照,經過情感浸淫,經過審美洗濾過的山水,是被人類無數次賦予文化意義和人文思想的山水。這樣的山水,跟人類已經共情,彼此的精與神已水乳交融融為一體了。也難怪這個地方會産生與中國文化精神相匹配的藝術,以及相關的表現形式,還有滲透着理念的工具;也難怪這個地方一直閃爍着人文和藝術的光暈,讓後人從浩如煙海的藝術中,管窺到那個地方高懸的一彎新月。
如果閉上眼睛感知,你會覺得宣紙的特性,暗合月光的特性,也暗合江南的特性——它是輕盈的、深情的、飛翔的,是藝術的、靈動的、靈魂的,是有形而上精神的。江南之靈,唯有宣紙可以表現:可以顯現深淺不一的墨色,顯現參差交錯的線條,表達氤氳之氣,彰顯朦朧之景,傳遞高遠之意。如此景畫相宜,實在是渾於天然,是冥冥之中的恩典。
新安畫派代表作之一《曉江風便圖卷》(漸江)局部 (圖源:安徽博物院)
宣紙誕生皖南,是現實、歷史、未來的默契。宣紙就是記憶,是人類和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樹木花草共同的記憶。它像是白色的鷺鳥,飛翔於皖南的鄉野,飛翔於時空之上,或者騰空為天上的白雲。宣紙,不僅是青檀,也不僅是沙田稻草,它還是藍天白雲、清風明月,是氤氳裏的山嵐,是裊娜的炊煙,是一葉扁舟,是清澈的溪流,是白鷺的翅膀,是玉蘭的花瓣……它是一種感覺,一種靈性,一種連接,一種到達,一種幻變,一種恩賜,一種釋放。它就像開在時空之上的一朵蓮花,昭示着天地之美、雲端之美、自然之美、時空之美,以及天地之中的秩序和韻律。(趙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