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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漫中小企業,為何堅持選擇“很貴的”上海

2021年12月02日 09:33:41 來源: 解放日報

  周末,市民方欣帶着14歲的侄子到電影院重溫《天書奇譚》。電影放畢,影廳裏有人忍不住發出詰問:“這就結束啦?”

  這代表了很多觀眾的心聲。各類動漫産品伴隨着方欣的侄子長大,他也認為這部電影“故事沒講完”:“蛋生怎麼不打上天庭救他師父?”

  在《哪吒之魔童降世》等作品帶來的“國漫”風潮中,有一種聲音認為,曾創造出《大鬧天宮》《天書奇譚》等經典作品的“上海製造”,只適用於時光的濾鏡之中。然而也有無數網友一再把《小蝌蚪找媽媽》《天書奇譚》等上海美影廠的昔日作品找出來“懷舊”。

  今年發布的上海動漫産業相關報告數據顯示:2020年,上海動漫産業規模達到200億元,佔全國總産值的10%,上海有各類動漫公司7.05萬家,同比增長27%。在業內人士看來,儘管生産方式、市場環境在變,但龐大的上海動漫企業群體已經全方位支撐起動漫産業完整的産業鏈。

  從腳本到平台

  全産業鏈發展

  方欣的侄子最喜歡的動漫是在B站連載更新的《凹凸世界》,講述被創造的宇宙“凹凸世界”中,一個少年反抗鬥爭的故事。相比《天書奇譚》中的袁公和蛋生,《凹凸世界》的主人公“金”不斷“升級打怪”,“比蛋生熱血多了”。

  但方欣無法接受這樣的動漫,“一集不到20分鐘,內容大同小異,角色瞪着一雙長方形的眼睛,頂着糊成塊狀的頭髮。”然而這部動漫在B站已經連載三季,僅第三季的播放量就達3億次,用戶評分9.4。

  “我們都知道上海美影廠是新中國動漫的發源地,它留下的是巨人的腳印。但我們這些在上海做動漫的,不一定要複製美影廠的路子,我們想做出自己的特色。”《凹凸世界》的出品方七創社創始人曲曉丹説,該動漫的主要受眾群是13—18歲的青少年,“它屬於‘熱血漫’,主打的就是勝利、友情、成長三要素。”

  不僅市場細分,企業分工同樣越來越精細。近年來獲得巨大成功的動漫電影中,少不了“上海製造”的身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一場“海邊踢毽子”的戲,是上海的紅鯉動畫完成的。紅鯉動畫參與製作該片400多個鏡頭,其中近200個是特效鏡頭,在片中總時長約20分鐘。此後動畫電影《姜子牙》中,紅鯉動畫參與45分鐘的製作,主人公“九尾”一條尾巴,就要製作超700萬個多邊形。紅鯉動畫所在的環球ACG産業基地,位於上海嘉定區,去年累計註冊動漫企業近百家。

  2011年,方欣在起點中文網上讀到網絡小説《全職高手》,這部2014年完結的小説在2017年被改編成動畫劇集,2019年又推出同名電視劇,此外還有漫畫等衍生品。目前閱文集團擁有900多萬作家和1390萬部網文作品,月付費用戶達1020萬,這些作品成為動漫産品、影視劇改編的重要資源庫。而另一家上海企業嗶哩嗶哩月活用戶達2.02億,擁有全國最大規模的二次元用戶群體。業內人士&&,産業鏈一首一尾兩家動漫平台的龍頭企業都在上海,“從故事腳本到播出平台,動漫産業鏈上各要素都齊備。”

  以《原神》《崩壞學園》等游戲出名的米哈游,一直定位為“動漫公司”。在開發游戲産品之前,企業會先推出小説、漫畫、短片動畫,為最後的游戲成品不斷“試錯”。小説中的新角色如果人氣高,就會同步到漫畫裏開發劇情;漫畫中受歡迎的美術風格、人物形象,將再度進入動畫裏接受用戶反饋,以此確保進入游戲産品的角色贏得市場。

  “動漫和游戲是一家,它們底層的技術邏輯是一樣的。”獲得B站融資的有度文化負責人王衝認為,動漫IP産業鏈條拉長,將衍生更多的産品類型。“比如我正在做的VR劇本殺,怎麼界定是游戲還是動漫?”

  “很貴的”上海

  有足夠多資源

  上海動畫人的故事,很多是從居民樓裏開始的。

  2000年,文藝青年王衝背着吉他,隻身從福建來到上海“玩搖滾”。因為小時候愛看動畫片,他在上海參與了一些原創項目,負責音樂、聲效等方面的工作。2008年,他和幾個合夥人在蓮花路一居民樓裏開了個小工作室,從動漫加工到剪輯、做短視頻,“有項目就接”。賺到“第一桶金”的同時,2014年王衝開始着手策劃原創“音樂物語”《時之歌》,這一作品成為日後有度文化向動畫、游戲等內容延伸的基礎。

  就在王衝參與人生第一個大型動畫電影項目《大魚海棠》的前一年——2013年,在廣州做了五六年游戲開發的曲曉丹有了把腦海中“凹凸世界”實現的想法,來到上海成立七創社。“當時公司只有兩個人,和很多草根公司一樣,客廳當辦公室,臥室住人。一面接外包,一面做自己的東西。”雖然當時物質生活艱苦,但夢想在逐漸變成現實。

  “成本高”幾乎是所有上海動漫中小企業的共同感受,但他們依然選擇上海。

  “上海動漫産業有足夠多的平台資源。”王衝以自己的創業之路來看,一家小動畫公司的成長,離不開互聯網經濟形態的發展。“穩定的團隊需要有穩定的項目和資金支持。因為B站等大平台總部在上海,平台發單讓中小企業有長期穩定的製作項目。”在王衝看來,這樣的平台效應不僅顯示在動漫産業,“比如小紅書、抖音落地上海,許多網紅就開始往上海遷”。

  璃音網絡扎根上海的原因正是如此——客戶在這裡。游戲美術外包是該公司業務之一,日係、韓係、國風多種風格都能承接。“目前有一個趨勢,比如網易游戲、字節跳動等大平台,都在把研發中心往上海挪。這裡還有米哈游、莉莉絲、疊紙、心動、鷹角網絡這些游戲界的上海本土優秀研發商,在上海研發出的爆款是整個品類中最多的。”璃音網絡創始人李鴻説,這些集聚的頭部企業,輻射帶動了一批初創和外包公司。

  運營成本高,主要高在人力成本。紅鯉動畫副總裁張厚健透露,《姜子牙》有50多家供應商,相比好萊塢公司聘請上千人團隊製作一部或同時製作幾部動畫電影,國內目前還沒有這樣強大的資本運作空間。

  “一部動畫電影投資動輒幾千萬乃至上億,安全的辦法是把多個公司的人才整編使用,發揮各自所長,強強聯手。”曲曉丹把七創社開在上海的原因是“投資方在上海”,上海雖然人力成本高,但人才聚集效應也好,且每家公司各有特點,工業化程度比較高。

  璃音網絡承接外包業務的同時,也有自己的原創團隊,包含20個二維動畫人員、40個原畫師、10個以上的龍骨動畫師以及3D動畫人員。“沿海地區文化的包容性比較強。”李鴻記得自己的青少年時期,在上海總能很方便地買到動漫書籍,“對新事物的接受程度高”。

  “在B站成長的過程中,我們一直享受着上海為我們提供的各種便利。”在上海嗶哩嗶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陳睿看來,正是這個城市“包容、平等”的大環境,才讓企業能夠始終堅持着自己的“堅持”。

  探索面向國際

  講述東方故事

  推開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3D動畫與視效係教師尚希林(Shawn Tilling)的辦公室,墻上貼滿畫風、造型各異的女孩圖案——這些女孩是不同學生設計的同一個角色。他提醒記者,“最重要”的是讓人眼花繚亂的圖案旁有一頁寫滿文字的紙——整個動畫的故事大綱。每進行一個創作環節,都要不斷回視這張“大綱”,這是國外做動畫的通例。

  這個動畫的主角是一個小女巫,雖然“什麼都做不好”,卻有一件非常想得到的東西。當尚希林拋出這個人物設定時,他的中國學生和員工立即給出相同答案:“一個愛她、照顧她的完美男友。”

  尚希林曾連續數年擔任中國動漫金龍獎評審,在他看來,從動漫製作技術方面,中國完全不弱,甚至在好幾個技術領域堪稱世界第一,“但講故事的能力還要提升”。他以迪士尼、皮克斯的動畫電影為例,“這些故事是世界性的,中國人也能理解;但中國大部分動畫電影的故事難以走出中國”。

  不過,上海企業米哈游製作發行的開放世界游戲《原神》讓尚希林看到了改變。作為游戲玩家,他非常喜歡《原神》角色“鐘離”的故事:鐘離原是游戲中一個守護一方水土的“神”,但他日益虛弱,擔心無力保護子民,於是他選擇“假死”,讓子民自己找到治理國家、守護百姓的方式,而他則化為凡人閒游塵世。

  在尚希林看來,“犧牲自己保護世界”這個主題是世界性的,米哈游則把這個主題講得“既美麗又通俗易懂”。“很多中國動畫講故事的方式都太中國了,西方人不理解,沒辦法共情。”“鐘離”讓尚希林思考,如何讓學生把中國故事用更國際化的方式傳遞給世界。

  在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3D動畫及視效系主任陸地看來,從歐美和日本成熟的動畫電影工業生産線上涌現的産品,固然在製作精度、生産效率等方面值得學習和欣賞,但不能止步於模仿,“否則容易在文化和審美上邯鄲學步”。

  據《天書奇譚》美術設計黃煒回憶,過去上海美影廠會根據題材尋找合適的美術家做造型設計,《大鬧天宮》找張光宇,《哪吒鬧海》找張仃,《天書奇譚》則找了柯明。“動畫應該選擇最優秀的藝術家,在造型上打造有民族風格的人物,而不是跟着國外流行亦步亦趨。”

  “我們豐富的文化積澱讓藝術工作者有取之不盡的題材和造型。”在游戲《江南百景圖》中,大到城市場景設計,小到人物服飾,都取材於古代繪畫;另一部游戲《黑神話:悟空》,乾脆直接掃描現實中的名勝古跡和雕像,設計出場景與人物形象。在陸地看來,上海美影廠老一輩動畫藝術家們已經製作出具有審美高度和文化個性的作品。

  過於遷就市場

  終會失去市場

  “王樹忱往往能做出別人想不到的事情。”原上海美影廠廠長常光希很推崇王樹忱在《天書奇譚》之後導演的短片《選美記》。這個根據王昭君與畫工毛延壽故事改編的作品,融合了諸多民俗元素,“各種土得掉渣的東西,他都敢追求、敢嘗試”。不少員工記得,午飯後王樹忱常在廠裏寫字畫畫,周圍圍着一圈人拉着他討論:“那時候沒人考慮票房,就是想把片子做好。”

  王衝初到上海,從Flash動畫起步。當時動漫難尋變現渠道,創作者是“為愛發電”,“只要把作品在網站發出去,有人喜歡就挺開心”。如今,這樣的創作狀態越來越稀缺。許多動漫企業開始以大數據來決定故事走向和角色生死,動畫電影則大多利用中國神話故事為藍本以確保基本票房。

  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過於倚重觀眾口味,對動漫作品的獨創性與完整性是一種傷害,“作品需要作者完整的構思和個體表達。比如動漫或影視劇中的人物要立體,必然要給他們成長過程。如果一開始得不到觀眾的喜歡就捨棄,只是一個討人喜歡但毫無靈魂的紙片人。過於遷就市場終究會失去市場。”

  曲曉丹認為,未來動漫産業發展,70%的精力應放在人才挖掘上,剩下30%放在工業化流程和體系完善上。人才在動漫領域有多珍貴?記者走訪動漫游戲公司時,所有受訪者都要求“隱去”從業者身份信息,就怕競爭對手“順藤摸瓜來搶人”。

  “上海不缺動畫人才,但編劇、導演、分鏡這些前期環節人員和複合型人才仍然稀缺。”與其等待人才,不如培育人才。七創社與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合作搭建一個實驗室,讓學生提前熟悉企業的實際操作流程;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的動畫和視效課程以好萊塢影視工業為標準,他們有一句教學格言——“天賦讓你有個好的開始,而不懈的努力幫你抵達終點。”

  不少業內人士記得,有些地方曾&&針對動漫企業的補貼政策,結果催生了一批粗製濫造的産品。“有的企業會根據補貼標準,‘量身定制’低價産品來賺差價。”在他們看來,上海不宜走“直接補貼”這條路,要在吸引人才、産業鏈建設和重大項目上給予更具針對性的扶持政策。“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主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曾經取得輝煌的‘上海動漫’,必然會有新的成就。”(簡工博 張熠 鐘菡)

【糾錯】 [責任編輯: 沈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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