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守“滬”,那些“不回家”的人
新華社北京4月15日電 4月15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為了守“滬”,那些“不回家”的人》的報道。
這是上海疫情防控中,那些“不回家”和“回不了家”的普通人的自述。社區民警、快遞小哥、建築工程師、貨車司機……平時,他們是超大城市裏的微小分子,像滴落紙上的墨水,時隱時現。疫情裏,他們離開家庭,奔赴各個戰場,成為守護萬家燈火的凡人微光。
這些講述中沒有盪氣迴腸、蜿蜒曲折的情節,卻有平靜的力量和平凡的溫度。每個人都有獨特的光亮,匯聚起來就能戰勝疫情,讓一座國際化大都市重獲生機。
網紅民警:希望美美睡上一覺,哪怕三天三夜
我是陳聯義,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新橋派出所的一名基層社區民警。從3月6日小區第一次進行全員核酸開始,我就沒有離開過單位,30多天都睡在社區警務室裏。

陳聯義在小區組織了一天核酸檢測工作後,坐在沙發上睡着了。(受訪者供圖)
我自己也沒想到,勸阻一位老人下樓散步的視頻在網上火了。
4月6日,我在小區裏日常巡邏,在景觀河邊看到一個老人坐在石椅上休息。由於社區正執行“足不出戶”的封控靜態管理模式,我就走上去問:“叔叔,您今年多大年紀了?現在是要求人人‘足不出戶’,您下來幹嘛?”
但老人似乎並不很配合,冷淡回應:“我今年76歲了,你説什麼,我耳朵不好,聽不見。”緊接着他説,自己在家裏憋不住了,下來透透氣,自己不會被感染。説完,他徑直朝河邊的橋上走。
幾番交涉後無果,我確實有點着急了。我在部隊待過20年,因為曾經帶兵訓練的緣故,遇事時嗓門確實很大,當時就急聲對老人説:“我自己也有家啊,你們有家待不住,我是有家不能回啊。叔叔,您能不能體諒體諒我啊,小區30多萬平方米、1萬多人,靠我一個人管,管得過來嗎?”“在您面前,我的年齡能做您的兒子,如果您的兒女在外面這麼辛苦,您不心疼嗎?將心比心,您能不能體諒體諒我呀!”
後來,我也不知道是哪個居民把這段視頻傳到了網上。當然,這也不是我想火的方式,現在也不是火的時候。
我所在的社區是松江區新橋鎮最大的一個動遷安置社區,人數超過1萬人,其中8%為本地老年人,8400人左右都是來滬務工人員。
調到這個小區一年多來,我一直把小區當作自己的家,把居民當成家人,沒有本地人和外來人之分。不謙虛地説,小區裏除了牙牙學語的小孩,都知道有個“陳警官”。
上海進入全域靜態管理後,除了日常的組織核酸檢測、治安巡邏、小區管理外,我給居民們追過走丟的狗、化解過夫妻吵架、幫人買過藥、送過外賣、&&開過假條,和物業一起裝過防護欄。當然,也拒絕過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但遇到緊急的事態,我神經是繃緊的。
前兩天凌晨,我接了一個居民打來的電話,告訴我他愛人是孕婦,肚子疼,感覺要生了。
當時,我第一時間跟社區報告了,但人命關天不能出任何岔子,由於擔心現在120的資源有限,我給派出所報告了情況,請求能否向指揮中心申請調派一輛警車過來。十幾分鐘後,警車開進社區把兩人接走送去醫院。第二天下午,那位居民給我發信息説母子平安,還説以後要給我送一份喜餅。
其實,特殊時期做居民工作更需要換位思考、將心比心。我給小區66棟樓每棟都建了微信群。
這段時間要説沒壓力不現實。説來你可能不信,我解壓的方式就是空閒之餘翻看手機裏的微信群,看到居民們群裏的交流、開的玩笑、訴説的生活,繃緊的神經也能舒緩下來,感覺和大家的距離很近。
現在我最希望的是,疫情快點過去,讓咱小區的居民們開開心心地走出大門,正常生活工作,孩子們正常上學。我也可以跟我一個多月沒見到的女兒和在120工作的愛人吃頓飯,自己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美美地睡上一覺,哪怕三天三夜。
滯留貨車司機:不準備走,和大家戰鬥在一起
我是張符亮,是來自山東省菏澤市農村的一名貨車司機,滯留在上海純粹是個意外。
3月27日,我和妻子一早開着自家貨車,驅車10個小時700多公里,將數噸蔬菜從山東菏澤運往上海奉賢。

張符亮和妻子正在農業合作社裏分揀蔬菜。(受訪者供圖)
近1個多月來,我一直從老家往上海運蔬菜。有人勸我,上海出現了疫情,讓我換個地方送。但我是卡車司機,常體驗餓肚子的感覺,如果不送了就有好多人要餓肚子,所以我也就沒有中斷。
為了省油錢,我們在App上接了第二天的運貨訂單,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回山東。晚上,我們在貨車上很早就睡着了,由於停在郊區的公路旁,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第二天上午,在離滬關卡,我們被攔了下來。民警告訴我們:3月28日5時起,上海以黃浦江為界開啟新一輪核酸篩查,浦東、浦南及毗鄰區域率先進入封控狀態。現在&&上海需要有車輛通行證。
我當時一下就懵了: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回不去了。
起初,我們打算在車上湊合幾天,一解封就走。但到了第5天,車上的泡麵和水都耗盡了,外面也買不到東西,我們只能選擇向外界求助。
我們在網上搜索各種求助電話,最後撥通了奉賢區農委的電話。一個工作人員20分鐘就趕來了,還帶來了一箱泡麵和礦泉水,當時我感動壞了。
那個時候我就想,上海到了特殊時期,我也不能閒着,就問工作人員:“我們夫妻倆本來就是來送物資的,你看我能不能做點啥?做義工或者車輛被徵用都行。”
工作人員把我介紹給一家專門負責採集和配送物資的農村合作社。合作社的負責人特別好心,不僅管我們吃,還給我們在一個民宿裏安排住宿,有單獨的衞生間和淋浴室,我已經一個禮拜沒洗澡了。
當天下午,稍微熟悉情況後,我們夫妻就開始工作。工作內容就是把運來的七八種蔬菜分揀包裝成一個袋子。分好後的蔬菜被分發到村居民家門口。
合作社的工作還是很繁重的,每天早上我們7點起床,要忙到晚上10點,需要分揀好幾千份。但我還是很有成就感的,畢竟一份菜就可以讓一個家庭吃兩天。
過了幾天,我在新聞上看到上海運送物資運力緊張。我又打電話給奉賢區農委的工作人員,希望能讓我參加配送蔬菜。提交申請後的幾天,我收到了一張車輛通行證,開始在田間地頭拉菜、往外運輸,這幾天都要從早上幹到凌晨。
有身邊的人知道我家裏還有老人孩子,就好心地告訴我,有了這張通行證我可以離開上海,開車回山東。
但是我並不準備走,我想發揮自己最大的能力,和大家戰鬥在一起,一起把這場疫情挺過去。
“夫妻檔”方艙建設者:相信婚禮會很快到來
我叫張向宇,今年30歲,是中建三局一公司安裝公司的一名普通職工。我和我愛人一起參與了國家會展中心(上海)方艙醫院的改建項目。
我和我愛人是一個單位,我們去年領的證,婚禮還沒完成。這些年,我們都在各地參與建設工程,聚少離多。
4月5日下午,我接到單位的電話,要去國家會展中心(上海)參與建設方艙醫院,當時情況緊急也沒來得及告訴她。

張向宇夫婦在國家會展中心(上海)完成方艙醫院建設任務後的合影。(受訪者供圖)
我的工作是負責暖通施工工程,具體説就是建設通風管道,管道形狀類似電影裏特工鑽的那種方形的通風管道。
通過建設通風系統,會場內的空氣形成水平單向流,不讓空氣中的病毒四散,最後過濾後,排到室外高處。運行的原理和抽油煙機有點像。
我是6日凌晨到的3號館施工現場。工作9年,我也是第一次打這麼快節奏的仗。過去,類似的工程從熟悉圖紙、&&勞務、廠家採購、再到正式施工,沒幾個月下不來,這次要在4天內完成,猶如按下了超級“快進鍵”。
第一天開工,由於人手不夠、很多材料也都沒有到位,施工進度緩慢。我當時很着急,畢竟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但隨着增援的人越來越多,材料也一車車地送進來,心也慢慢安定了下來。
我以前不理解為什麼有人能幾天都不睡覺,現在完全理解了。我3天裏就睡了4個小時,大家的睡眠時間都很少。在大仗面前,所有人都很緊張,也很團結。從設計單位到施工單位,從指揮長到技術工人,大家都在一起解決施工中遇到的難題。
4月6日上午,我在排隊做核酸檢測時,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組織工人做檢測。靠近一點我發現居然是我愛人,後來才知道她也接到任務從別處調來館裏做防疫專員。當時大家都很忙,所以就遠遠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4天裏,我和我愛人遇見大概有七八次,但幾乎沒怎麼説過話。只是有幾次她給我打電話説:“現在做核酸檢測的人不多,你快來。”還有就是讓她給我和工友送過一次水。
9日凌晨,所有施工基本完成,方艙進行功能測試,最終順利驗收。3號館也是項目裏首個完工交付並投入使用的展館。那時,大家頂着黑眼圈的臉上才多了笑容。
凌晨5時,我們接到通知要馬上撤離。撤離前,我和我愛人還在方艙醫院外合了影。
等所有同事都到館外等大巴車時,我們發現有一位同事怎麼也&&不上,後來才知道,他坐在一個樓梯間睡着了。
如今,我們倆參與方艙建設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正在酒店隔離。本來我們的婚禮定在5月,現在只能往後推遲。不過,我相信婚禮那天也會很快到來。
外賣小哥:低調幹活兒,去幫助更多的同胞們
我叫梅凱林,26歲,武漢人。3月27日,我獨自踏上了武漢通往上海的高鐵,打算去上海做一名快遞小哥。
上了火車後,我給家人發了信息説:“我要去上海做點自己能做的事情。”兩年多前的武漢疫情,我被封在家裏三個月,當時也曾看到上海給武漢送物資的新聞,所以萌生了來上海做點什麼的想法。

梅凱林在上海市靜安區運送完一批物資後,繼續趕去採購。(受訪者供圖)
到上海後,我在酒店裏給在美團外賣站點做站長的朋友打電話。他勸阻我説,現在上海疫情形勢複雜,最好別來。但我告訴他,我已經到上海了。
第二天,我成了一名外賣小哥,騎着電瓶車,行駛在上海的街頭。
4月1日,浦西地區進入區域靜態管理,當時我們站點的騎手從50多個一下子減少到十幾個,我每天接到的外賣單數從30多單,增長到120多單。
為了提高效率,我會在車上挂滿50單的商品,大概100公斤左右,車子像個“變形金剛”。工作一般要從7時左右一直送到深夜,其間需要換7至8個電櫃,算下來大概要跑250公里以上。運送過程中,藥品是我的最優先級——因為可能會有獨居老人遭遇斷藥,之後才是送糧油大米。
我有自己的短視頻賬號,記錄我在上海送外賣的生活,我還把自己手機號公布在上面。每天都有兩百多條留言,大都是希望我幫忙採購的求助信息,我盡量做到每條都有回復。

受助者和梅凱林的微信對話截圖(受訪者供圖)
我現在有一個習慣,晚上回到安排的公寓前,看看網友給我的私信和留言,尋找那些最需要幫助的人,加班給他們免費把物資送過去。
這幾天,有一位寶媽發信息給我,説孩子沒東西吃,問我能不能送點東西過去。那會兒已經快凌晨了,我也顧不上真假,在外面騎行了半個小時,找到一家小商店,買了僅剩的麵包送了過去。
還有一個孕婦私信我説,這幾天她是預産期,肚子有點不舒服,一時叫不到車,很着急,問我能不能用電瓶車送她去醫院。
當時我怕她是想“放放風”的人,讓她把24小時的核酸檢測證明和産檢證明都發給我。確認後,我用電瓶車載着她到醫院做産檢,等她結束後,又把她送了回去。
還有一個在上海實習的小青年,説家裏沒有吃的了,能不能給她送個外賣。當時,周邊都買不到食物,我就把給外賣小哥準備的盒飯送了一份過去。她要給我30元,我拒絕了。
也有不少受助人要給我微信轉錢,&&感謝,最多的給過200元,但我都拒收了。我記得武漢疫情封閉在家時,也想給一個外賣小哥感謝費,但他當時沒有收,現在我更不能收。
未來的日子,我想還是要送好每一單。就像有一個網友在我自拍的一段視頻下説的那樣:“不要飄了,低調幹活兒,去幫助更多的同胞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