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寫給彭浦新村的“表揚信”
在上海,“靜安區彭浦新村”這個地名組合,永遠能讓上海人聊上幾句。
大多數時候,都是當“段子”來講的。雖然,這個組合是合理合法真實存在的。在地理和身份上,彭浦新村的尷尬由來已久,實際上從靜安閘北兩區合併之前就長期存在了。但當我們認真走進這個地方的時候,有一種獨特的活力改變了我們對它的刻板印象。
1
“靜安區彭浦新村”這個哏,是上海所有並區消息中,最廣為人知的段子。
在閘北劃歸靜安的六年後,段子依然在保質期內。但凡在上海生活過一段時間的朋友,都會先笑為敬。
甚至有時候彭浦新村人自己都略有尷尬,比如在家附近看到這樣的路牌時,也會莫名覺得好笑。
幾十年前,當彭浦新村還屬於原寶山縣時,它“自己”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會劃到靜安。
從寶山到閘北,再從閘北到靜安,這個故事聽起來顯得抓馬又勵志。
有意思的是,我們在彭浦新村跟年紀大的上海爺叔聊天,在他們心目中,自己居住的這個彭浦新村,依然是個“鄉下頭”。
“(物價)基本上不好跟上頭比,上頭是貴。”從新疆支邊回滬的75歲爺叔張國軍(化名)説,“阿拉一般去(南京路)旅游,地鐵7站路(實際8站)。”
爺叔口中的“上頭”,正是可以作為旅游地的南京路步行街。
81歲的王強(化名)25年前從支內的貴州回到上海,落腳在彭浦新村。
他描繪自己的地理位置時會説“北靜安”,“阿拉沾伊拉南靜安的光。因為靜安區,就是有鈔票地方”。
上海爺叔可能多少有點刻板印象,但今天住在彭浦的年輕人,對彭浦也心懷深深的槽點。
家住三泉路、在威海路工作的80後張薇(化名)説,雖然自己家和公司都在靜安區,地鐵七站即達,這個上班路程在上海已經不算遠了,但依然有另一種通勤之苦。
“當你在工作日早高峰走進彭浦新村站,只能先眼睜睜看著五趟車離開你,如果第六趟車能擠上去,這一天就是幸運日了。”
早高峰的彭浦新村站到底有多擠?
根據上海交通指揮中心的官方數據,2020年工作日早高峰進站客流排行中,在全市430座運營車站裏(截至2020年底),通河新村、彭浦新村和共富新村妥妥擠進前20強。
打開地圖就特別清晰了,通河新村在彭浦往北2站,共富新村在彭浦往北4站,北面其他沒上榜的像寶安公路站、共康路站,哪個不是早高峰客流大站?
想象一下每天早上重復上演的畫面:每一輛從富錦路出發的列車,一路走一路塞,還沒開到彭浦新村,早就擠得“物是人非”了。
於是,每個在彭浦新村站擠早高峰的人,都要例行在內心體驗一把“你和列車之間,那段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她另一個不吐不快的槽點,就是咖啡店。
打開大眾點評網搜索彭浦新村,即使算上麥咖啡、瑞幸咖啡和星巴克,偌大一個彭浦新村,咖啡店差不多十個手指都數得過來。
在上海,一個距離內環只有4站地鐵、距離人民廣場只有8站路的大型居住區,早高峰都擠成這樣了,卻仍然是咖啡店荒漠。
彭浦新村樸實得帶點“土氣”。
2
地鐵擁擠、咖啡店少,這兩條也許不是彭浦新村獨有的。
這裡的第三大痛點,來自於“彭浦新村”這四個字本身。
如果在百度搜索輸入“彭浦新村”四個字,出來的聯想詞前十里面,除了舊改,就是“彭浦新村為什麼被嘲笑”,“彭浦新村什麼梗(哏)”。
往南過了蘇州河,隨便問一個市區上了年紀的本地爺叔阿姨對彭浦是什麼印象,得到的答案很可能還停留在多年以前:大片農田。總之,結結實實屬於“下只角”。
平順路聞喜路口,新愷發面館的老闆娘説,自己在彭浦新村開了20年小店。在她眼裏,彭浦新村就是“老古董一個”。
時間往前推四十多年,彭浦新村甚至都不屬於閘北區。
根據《上海城市規劃志》的記載,從1978年開始正式納入原閘北區,彭浦居民的戶口才從城鎮戶口變為城市戶口。
這足以説明,城市化之後的彭浦還相當“年輕”。
秦立強(化名)在彭浦新村的彭五小區住了40年,1981年父母家分到了彭五的房子,他們一家從城隍廟附近搬了過來。
“我來的辰光,沒路的呀。”在平順路、聞喜路口遇見秦立強時,他指着身後説道。
“共和新路對過還沒房子,都農田呀。”
“夜裏6點鐘以後回來,馬路上基本上沒人了。”
即便隨着城市擴張,彭浦新村早就不算是城市北隅了,但這種“刻板印象”卻被保留了下來。
加上本世紀初出圈的彭浦夜市,雖然名聲遠揚,但又給彭浦新村加上了“臟亂差”的印象。
曾經,8條公交線路因為攤販佔道經營,不得不在夜間繞路,彭浦新村成了城市治理的難點。
而當年帶着榮光的工人新村,在歷經60多年後,成了名副其實的“老破小”。
彭浦新村最早建設的彭一小區,房齡“63歲”了。
住戶也是超高齡。彭一小區的2110戶中,有558位超過80歲以上的居民(彭一小區目前正在進行“拆落地”改造項目,4年後居民回遷)。
在整個彭浦新村街道的12.6萬戶籍人口中,60歲以上老年人佔42.1%。
總之你從彭浦新村站下車,四週逛一圈,老房子多,老人也多。
3
土味和老舊的人設,在往南兩站的大寧地區映襯下,就更強烈了。
同樣位於“新靜安”,僅兩站之隔,大寧像一個冉冉升起的“新貴”,尤其是今天,大寧人期盼了十年的上海久光中心開業了,妥妥晉陞為“白富美”。
至此你大概覺得彭浦新村簡直“一無是處”了,然而,正是這種又土又老的外在形象,無聲地包容着這裡的十幾萬戶籍人口,和更多來滬打拼年輕人的希望和夢想。
這裡相對“洼地”的房價,對來滬打拼的年輕人來説,多了一個選擇和機會。
同樣是地鐵附近的老公房,彭浦新村站單價在6萬上下,而往南地鐵兩站的大寧板塊,單價挂出10萬也不稀奇。
最關鍵的,因為“老破小”多,所以三四十平米的房源很豐富,這樣一來,總價就低了,鏈家上30多平米、掛牌190多萬的住房還能挑挑揀揀一下。
B站up主“妮妮安家記”,專門給年輕購房者推薦上海不同板塊。他們曾出過一期視頻推薦彭浦新村。
據up主統計,2019-2020年的兩年間,彭浦總共成交了9118套二手房,套均總價292萬,是一個單價和總價都不高的成熟社區。
“大部分都是外地年輕人買在這裡。”臨汾路上一家中介門店小哥説,“你買郊區(上班)不方便,買‘市裏’又貴,這裡一號線到徐家匯,半個多小時。”
小哥cue到了另一個生活要素:比起房價的相對“洼地”,彭浦新村的交通卻是“高地”。
除了早高峰太擠,這裡交通相當便利。一號線之外,彭浦新村站下來,公交站有11條公交線路。
彭浦新村實屬20分鐘到大寧、30分鐘到人廣、40分鐘到靜安寺和陸家嘴的便利地段。
每天的上下班高峰,空中兩座天橋上人們來來回回,地面公交站也全是人。空中地面川流不息,像極了蜂群採蜜歸來熱鬧無比的巨型蜂巢。
至於生活的煙火氣,雖然沒高檔商場沒網紅店,但彭浦夜市時代“平價美食天堂”的氛圍卻延續下來了。
聞喜路是上海美食大號都不會錯過的一條街。
這裡有多熱鬧?拿奶茶舉例,你從彭浦新村站4號口出來後,沿着共和新路再左轉到聞喜路,大概兩百米內,囊括了快樂檸檬、CoCo都可、一點點、七分甜、茶百道、蜜雪冰城、桂源鋪……
燒烤小吃穿插其中,一到晚上,所有小店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熱鬧得像在打擂&。
2005年在聞喜路附近置業的80後宜興人陸洋説:“烤串、炸雞、熏魚,早上包子、大餅、油條,啥都有。疫情之前,很多人走到地鐵,就是邊吃早飯邊走過去。”
4
選擇在彭浦新村安家的,不止有來滬打拼的年輕人。
每天晚上,地鐵站奶茶店是年輕人的世界,而平順路上的兩排長椅,則是老年人的天地。
他們三三兩兩聚在這裡下棋談天,交流着手裏時令蔬菜的價格。
我們在這裡遇到過年輕時支援貴州、新疆,幾十年後再回滬的上海爺叔們。
張國軍是1994年從新疆回來的。租房6年後,2000年他在彭三小區買了一套兩室戶,50多平米,總價7萬元。
雖然廚房、衞生間是三家合用的,但到底有了一套屬於自己的住房。
現在因為彭三小區“原拆原建”的舊改工程,他馬上要開開心心住進嶄新的電梯高層樓房了。
另一方備受彭浦老年人喜愛的露天沙龍,在平順路、聞喜路口良友超市門口。
這裡長期擺放着15張左右的椅子,白天晚上都有人坐成一排在聊天。
81歲的徐老伯是露天沙龍的一員。
10年前,他把赤峰路一室半的房子賣掉,置換成了彭七小區的兩室戶。
“曲陽地段更好,但這裡更便宜。當時買過來62萬,一分錢沒花,增加了半室。”他説。
置換到彭浦後增加的“半室”,大大緩解了原來家裏兩代人居住的擁擠和跼踀。
更讓他滿意的是交通和物價。
“買物事(東西)比曲陽更便當。(交通)四通八達,就在地鐵旁邊,比曲陽方便多了。”
最近徐老伯去了一趟淮海路商業街“旅游”,大受震撼。
“看了嚇死了,物價高,東西貴。淮海路送一套房子給我,讓我蹲(住)在那面,我也蹲不起。”
徐老伯還專門比較了一下彭浦新村和淮海中路的“吃”、“穿”物價指數。
“(淮海路)買雙鞋子900塊,這裡兩三百,一兩百,篤定買得到。寧波人歡喜吃的鹹鲞魚,格面要一百多塊一斤,這裡只有賣二三十塊錢一斤。”
末了他感嘆説:“(彭浦新村是)勞動人民居住的地方,物價比較低,交通比較方便。同樣這點退休工資,到那面就沒辦法生活了,講老實言話,人要求生存呀。”
為城市貢獻了不少“哏”的彭浦新村,曾帶着“歷史包袱”,難以擺脫“刻板印象”。
但一次又一次走進彭浦新村,我們看到的卻是滿滿煙火氣、希望與活力。(姜天涯 李欣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