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説話,多送彈藥,”據法國國際廣播電台3月15日報道,此前因為援助烏克蘭問題發生激烈交鋒的法國和德國領導人當天在柏林舉行會晤,而居中調解的波蘭總理圖斯克就援烏發出了上述呼籲。2月下旬,法國總統馬克龍“不排除西方向烏克蘭派兵”的表態引爆國際輿論,隨即遭到德國等盟國的明確拒絕,而拉動歐盟發展的“兩駕馬車”——法國和德國之間的各種分歧再次引發關注。巴黎與柏林之間在援烏、對俄、對美關係等問題上的分歧究竟有多深?又是什麼造成了兩國立場的不同呢?
在六大問題上存在分歧
“在實現永遠不讓俄羅斯獲勝並支持烏克蘭到最後這一目標的過程中,‘魏瑪三角’國家(即德國、法國、波蘭,‘魏瑪三角’是三國協調立場、加強合作的定期會晤機制——編者注)團結一致。”據法新社報道,3月15日在柏林舉行的會晤上,法國總統馬克龍這樣説。站在馬克龍以及波蘭總理圖斯克旁邊的德國總理朔爾茨則&&,只要需要,西方國家對基輔的幫助就會持續下去。
2024年3月15日,德國柏林,德國聯邦總理朔爾茨(左)在總理府前會見法國總統馬克龍(右)和波蘭總理唐納德·圖斯克。(視覺中國)
美國“政治新聞網”評價稱,上述會晤是為了緩和法德之間持續數周的爭吵,兩國在援烏問題上的分歧已經公開化。2月26日,馬克龍打破禁忌,拒絕排除向烏克蘭派遣地面部隊的可能性,引發了柏林和其他歐洲夥伴的嚴厲批評。之後,這位法國總統多次重申自己的這一立場,並在回應德國的指責時暗諷柏林説,一些國家兩年前&&永遠不會向烏克蘭提供坦克等裝備,而現在卻是在討論如何更快更多地提供這些軍援。
“這只是(德法)疏遠過程中的最新一幕,”德國《圖片報》評論説,雖然歐洲發展最重要的動力“法德引擎”很少像發條一樣順利運行,但也很少像現在這樣發生故障,兩國關係正出現“冰河時代警報”。文章列舉了近些年來柏林和巴黎在多個方面的立場分歧,包括兩國關於核能使用的爭論日益激烈,已經引起歐盟外交官的極大不安等。
德國《柏林晨郵報》列舉了柏林和巴黎在六大問題上存在的分歧,包括是否向烏克蘭派兵、德國是否向基輔提供“金牛座”巡航導彈等。文章稱,在安全政策上,作為歐盟唯一的擁核國家,法國堅持在維護歐洲安全方面發揮主導作用。2020年,馬克龍就法國的國防和威懾戰略進行了闡述,提及該國擁有大約300枚核武器。德國認為法國擁有的核武器相對較少,不足以提供足夠的威懾。在對美關係方面,德法之間也長期存在明顯分歧。作為曾經的冷戰前線國家,德國認為美國能保證歐洲的安全,而法國一直強調要實現歐洲的戰略自主,擺脫對華盛頓的依賴。馬克龍認為,俄烏衝突更加凸顯了實現歐洲戰略以及軍事自主的必要性,而朔爾茨則利用每一個機會來強調跨大西洋凝聚力的重要性。
《柏林晨郵報》還提到,節儉的德國人最怕的就是高債務,而喜歡慷慨解囊的法國多年來一直主張將歐盟的融資置於全新的基礎上,並在歐盟層面進行聯合借貸。美國“政治新聞網”3月20日爆料稱,根據該媒體獲悉的秘密信件,法國正在推動歐盟發行聯合債券,以支付增加的軍費開支。這封信件內容還顯示,法國正在向其他歐盟國家“推銷”這一提議。值得注意的是,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日前發布的報告顯示,法國已經代替俄羅斯成為世界第二大武器出口國,這是該機構1950年開始記錄國際武器交易量以來,法國首次達到這一排名。
據《柏林晨郵報》報道,在對俄立場方面,德國和法國也各自發生了轉變。2022年,朔爾茨&&俄烏衝突帶來了“時代轉折”,而這也是與社民黨外交政策傳統的決裂。自西德勃蘭特政府(1969年—1974年)實施“新東方政策”以來,社民黨一直致力於與莫斯科進行對話、實現和解。在俄烏衝突剛爆發時,馬克龍提醒各國不要“羞辱”俄羅斯,但現在卻&&“如果俄羅斯獲勝,歐洲的信譽就會喪失”。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歐洲所執行所長陳旸對《環球時報》記者&&,法德兩國在很多方面的確表現出矛盾和分歧,例如在抗俄援烏問題上,法國立場相對強硬,而德國立場相對緩和。
德國《圖片報》&&,德法兩國領導人迥然不同的個性特徵也讓柏林和巴黎更加疏遠。文章稱,朔爾茨是一位“常常猶豫不決、但基本信守諾言”的人,寧願把目光投向大西洋彼岸的美國,也不願跨越萊茵河和盧比孔河將目光投向歐洲重要的國家。馬克龍則“更喜歡宏大的姿態”。
“導致這些差異的原因主要有兩個”
近年來,關於“法德關係陷入停滯”“法德矛盾不斷”的報道不時見諸報端,而在歷史上,法國和德國也曾長期處於敵對狀態,一些學者和媒體甚至用“世仇”來形容兩國此前的恩怨。不過,法國和德國其實源自同一個國家,即法蘭克王國。公元843年,該王國分裂後産生的西法蘭克王國和東法蘭克王國是今天法國和德國的前身。
隨着歷史的發展,德國在一段時間裏成為法國最大的威脅,曾3次打到巴黎。1871年1月18日,即普法戰爭結束後,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在巴黎凡爾賽宮加冕為德意志帝國皇帝,這也宣告了德國正式統一。之後在第一次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法國和德國都屬於敵對陣營。在二戰後前五年,法國對德國表現出一種懲罰性的態度,但在1950年,因為冷戰以及兩國領導人對未來的考慮,法德關係出現緩和。1963年《愛麗舍宮條約》的簽訂標誌着“法德軸心”的形成,兩國的合作是推動歐洲一體化以及維護歐洲和平的重要動力。
對於現在法國和德國之間的分歧,陳旸對《環球時報》記者分析稱,導致這些差異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兩國不同的國家特性,包括法國是軍事強國,而德國經濟積累較深厚;法國是半總統制國家,總統的權力更大,而德國是聯邦制國家,總理的權力受政府內多數派的制約,在一些問題上更加謹慎;兩國的戰略文化也不同,法國崇尚先聲奪人,德國更加謹言慎行。
陳旸&&,德法在多個問題上立場相差較大的第二個原因在於兩國之間存在一種微妙的競爭關係,彼此都想掌握歐洲的話語權和領導權。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尤其是默克爾執政時期,德國領導歐盟度過了歐債危機和難民危機等,現在德國由於自身經濟問題和內部權力鬥爭,在整個歐盟層面的權威性有所下降。馬克龍上&後&&要捍衛歐盟的利益,但俄烏衝突和西非的軍事政變也導致馬克龍的影響力受損,所以他需要在外交上表現得風格更突出一些,以挽回影響力。
在俄烏問題上,不存在深層的政策分歧與矛盾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王義桅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在是否派兵援烏的問題上,馬克龍和朔爾茨的立場不同,是因為德國作為二戰戰敗國相對謹慎,而法國作為英國“脫歐”後歐盟國家中唯一一個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和核大國,會唱高調。
王義桅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馬克龍和朔爾茨在援烏問題上出現分歧的更深層次原因是,在“歐洲的北約”還是“美國的北約”這一問題上,雙方觀點不同。馬克龍強調歐盟的戰略自主,但德國在安全上更加依賴美國,在美國沒有明確表態北約下場的情況下,朔爾茨的表態都相當謹慎。從地理位置上看,德國距離俄羅斯較近,與德國相鄰的中東歐國家更加具有恐俄情緒;法國的位置相對“超脫”,傳統上更關心非洲和地中海地區的事務,對俄羅斯的感覺與中東歐國家不同。
有分析人士對《環球時報》特約記者&&,因為二戰歷史問題,德國國內反戰的聲音較大,這也是造成柏林反對向烏克蘭派兵的原因之一。其實,在歷史上,德國與沙俄關係特殊。羅曼諾夫王朝多名沙皇曾娶德意志公主為皇后,而女沙皇葉卡捷琳娜二世也是德意志一位公爵之女。俄羅斯外交和國防政策委員會成員特列寧2018年發文稱,300年來,俄德關係一直是歐洲政治的中心。雖然在兩次世界大戰中,德國與沙俄以及蘇聯是敵人,但蘇聯支持兩德統一。蘇聯解體也沒有導致德國與俄羅斯之間的關係倒退。相反,兩國關係在各個層面和許多領域得到積極發展。
此前,馬克龍還呼籲通過和談解決俄烏衝突問題,但現在對俄態度強硬。有觀點認為,將於今年6月舉行的歐洲議會選舉也是馬克龍轉變對俄立場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希望通過展示對俄強硬,來向國內選民展現法國極右翼勢力的“親俄”傾向,希望選民在選舉中支持執政黨。
不過,據BBC分析,法國人對馬克龍在烏克蘭問題上的支持並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樣堅定。法國民意調查顯示,多數法國人(約68%)反對馬克龍派遣軍隊到烏克蘭的立場。儘管大多數法國人明顯反對俄羅斯,但是法國輿論研究所(Ifop)的數據顯示,法國人對烏克蘭的支持出現“漸進性衰退”。換句話説,若馬克龍對莫斯科採取新的強硬立場,並以此凸顯極右翼跟莫斯科的“曖昧”,那麼這種策略似乎並不奏效,因為民意調查顯示,這反而會讓勒龐的國民聯盟的支持度增強。
與此同時,有法國觀察人士對《環球時報》特約記者&&,巴黎和柏林對俄烏衝突的立場沒有實質性區別,都是希望俄羅斯失敗、烏克蘭勝利。馬克龍和朔爾茨3月15日舉行會晤後的表態也證明了這一點。該觀察人士稱,在歐盟啟動針對中國電動汽車的反傾銷調查問題上,因為德企與中企合作緊密,因此柏林對此持反對立場。
中國社科院歐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徐若傑認為,德國和法國在對待俄烏衝突的態度、對美立場、歐盟戰略自主等重大問題上,不存在深層的政策分歧與矛盾。是否直接向烏派兵本質上是以何種方式強化援烏,只是法國和德國之間的淺層分歧,並不會影響雙邊關係。陳旸也&&,法德在戰略利益上沒有根本性分歧,即都以維護歐盟整體利益為目標,它們所表現出來的分歧,只是路徑和方法上的不同。
西方渲染當前局勢“與二戰前類似”,不能對俄軟弱
據《環球時報》特約記者觀察,在一些西方媒體的渲染下,法國等歐洲國家的一些民眾認為,當前歐洲安全局勢與“二戰前情況類似”,因此在對俄問題上不能軟弱。
徐若傑對上述現象評價稱,將當前局勢和二戰前歐洲形勢進行類比,明顯是美西方國家為了遏制俄羅斯採取的一種敘事策略,意在通過激發公眾的歷史聯想,使俄羅斯國際形象進一步受到打擊。二戰前,納粹德國、法國、蘇聯之間的矛盾主要體現在對國際秩序的看法上,納粹德國有強烈意願修改《凡爾賽條約》對其施加的束縛,希望重新分配歐洲權力;法國與英國希望“禍水東引”,對納粹德國採取綏靖政策,把納粹德國帶來的外部壓力轉移給蘇聯,而當時的蘇聯則因無法得到英法共同應對問題的承諾,與納粹德國達成《蘇德互不侵犯條約》,“二戰前與當前的歐洲形勢不具備可比性”。
陳旸認為,當前歐洲局勢與二戰前後情況有明顯不同。二戰時,歐洲大陸表面上看是納粹德國和蘇聯之間的矛盾,深層次則是一戰遺留下來的法德爭霸矛盾。目前歐洲大陸的主要矛盾是俄羅斯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之間的矛盾。此外,二戰前是無核時代,現在是有核時代,雙方處理矛盾的方式和底線也都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