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和英國聯合對也門境內的胡塞武裝目標發動空襲後,美國於當地時間12日晚至13日清晨又單獨對胡塞武裝發動第二輪打擊,以此“回擊”胡塞武裝自去年11月19日以來對紅海南部和亞丁灣商船接連發動的襲擊。紅海局勢不斷升級,多家國際航運公司恢復紅海航行的計劃則一拖再拖,人們對全球供應鏈不穩定以及地區衝突外溢的擔憂日益加劇。為何一條狹長的水道受阻能對全球航運、經濟乃至安全局勢産生如此大的衝擊?像這樣的“咽喉要道”全球還有幾處?如果未來出現類似危機,我們又該如何應對呢?
當地時間2024年1月12日,也門薩那,一名男子。(圖源 視覺中國)
紅海局勢可能蔓延到霍爾木茲海峽和更廣泛的中東地區
“蘇伊士運河1月上旬收入銳減。”埃及蘇伊士運河管理局11日這樣&&。蘇伊士運河通行費是埃及重要外匯來源之一,而今年1月1日至11日,有544艘船通過蘇伊士運河,同比減少30%,美元收入同比減少40%。據英國《衛報》13日報道,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前首席經濟學家盧埃林預測稱,紅海局勢可能會蔓延到霍爾木茲海峽(位於伊朗和阿曼之間,是連接中東産油國和全球多個重要石油市場的海峽——編者注)和更廣泛的中東地區。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紅海位於非洲東北部與阿拉伯半島之間,北經蘇伊士運河連接地中海,南經曼德海峽連通亞丁灣,扼守亞、非、歐的交通要道。長達192公里的蘇伊士運河更是亞洲和歐洲之間最便捷的航線,據《衛報》報道,每年約有1.9萬艘船隻通過蘇伊士運河。美國《外交政策》雜誌稱,紅海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貿易走廊和能源運輸通道之一,處理全球約12%的貨物運輸和近1/3的集裝箱貿易。石油、天然氣、化工産品、金屬礦石、糧食等商品都通過該航道進行運輸。英國從事能源數據分析的沃泰克薩公司的數據顯示,2023年上半年,每天有約920萬桶石油經過蘇伊士運河,約佔全球需求的9%。
胡塞武裝在紅海海域頻頻襲船後,國際航運巨頭丹麥馬士基航運集團、德國赫伯羅特公司等多家企業宣布暫停紅海航線,轉而繞行非洲南端好望角,選擇航行時間更長、成本更高的航程。由於運輸成本增加,這些企業均宣布上調運費,上漲的成本通過市場傳導給消費者,從而為全球經濟運行帶來風險。作為供應鏈中的關鍵環節,集裝箱短缺的問題也越發凸顯,疫情期間“一箱難求”的擔憂再度出現。航運諮詢機構Vespucci Maritime的數據顯示,在中國春節之前,抵達亞洲港口的集裝箱箱量將比以往減少78萬TEU(20英尺標準集裝箱的國際單位)。近期,部分亞洲—歐洲航線上的集裝箱價格已飆升近600%。然而馬士基方面近日稱,紅海復航可能還需要數月時間才能實現。
此外,紅海危機也是一場地緣政治角力。中國軍事專家張學峰認為,胡塞武裝將對紅海海域的控制視為重要的政治戰略武器,希望從一定程度上制約以色列經濟發展,這對於胡塞武裝來説,是個相對簡單的遏制以色列的辦法。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劉中民&&,紅海沿岸國家包括埃及、蘇丹、沙特等重要國家,它們之間的地緣政治關係對整個地區的穩定和發展具有重要影響。紅海危機既是巴以衝突外溢的表現,也包含胡塞武裝背後的也門政治過渡的問題,與沙特和伊朗間積累的地緣政治與宗教意識形態矛盾也有關。種種問題交織進一步使得形勢複雜化。
不同國家對航道的影響力有差異
一條狹長的水道受阻便能對地區安全局勢、全球航運産生如此大的衝擊,全球還有多少處這樣的“咽喉要道”呢?
據卡塔爾《新阿拉伯人報》報道,馬六甲海峽位於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之間,連接印度洋和南海,是東西方貿易的主要通道之一,對東亞國家的進出口至關重要,特別是中國。由於其戰略位置的重要性,馬六甲海峽曾多次成為國際衝突的焦點。再比如霍爾木茲海峽,美國能源情報署的數據顯示,該海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石油“咽喉要道”,霍爾木茲海峽2022年的石油流通量平均為每天2100萬桶,相當於全球石油消耗量的21%,它的安全問題對於中國、日本、印度等石油進口大國來説尤為關鍵。
黎巴嫩“事件”電視台報道稱,關鍵海上通道的安全問題可能涉及地緣政治、軍事衝突、恐怖主義、自然災害等多方面因素,這些都有可能導致貿易中斷、能源短缺和經濟不穩定。2018年,由於美國退出伊核協議、封鎖伊朗石油出口,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就曾揚言封鎖霍爾木茲海峽。3年前的蘇伊士運河“塞船”事件也曾為全球供應鏈脆弱性敲響警鐘。在紅海危機前不久,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稱,巴拿馬運河正經歷着一場70年來罕見的嚴重旱情,高溫乾旱導致的低水位大大降低了運河的通行量。有分析稱,兩大重要運河相繼受阻使全球供應鏈在2024年面臨困擾,可能迫使各國和各企業重新繪製幾十年來構建的全球貿易地圖。
近年來,隨着全球地緣政治競爭與衝突風險加劇,獲取關鍵能源、礦産和技術組件的國際海運通道能否保持暢通“充滿不確定性”。荷蘭海牙戰略研究中心去年11月發表題為《地緣政治激烈競爭時代的供應安全與海上安全》的報告稱,霍爾木茲海峽、馬六甲海峽、望加錫海峽、台灣海峽、朝鮮海峽、呂宋海峽、翁白海峽、蘇伊士運河、曼德海峽等多處海上“咽喉要道”正深刻影響全球關鍵供應鏈安全。
報告表明,目前全球60%的石油貿易通過海運進行,其中大部分發生在波斯灣和西非生産國與歐洲、亞太和美洲消費國之間,主要途經霍爾木茲海峽、馬六甲海峽等7個“咽喉要道”。若馬六甲海峽無法通行,巽他海峽與龍目海峽為較近替代選擇,但前者水淺導致大型油輪難以通行,後者又缺乏必要港口設施。若霍爾木茲海峽被封鎖,則更是幾乎沒有改線的可能。
至於鈷、硅等關鍵礦産,報告稱其對現行海運路線的依賴仍將持續數十年,這些關鍵礦産運輸經過的主要“咽喉要道”包括台灣海峽、馬六甲海峽、曼德海峽、蘇伊士運河等,次要“咽喉要道”包括莫桑比克海峽和朝鮮海峽。當航線中斷時,台灣海峽和呂宋海峽可相互替代,用於南海和東海之間的交通,但若兩海峽均受干擾,則東亞與歐洲間的航運時間將增加5至6天。
而在半導體供應鏈方面,半導體生産所需材料的運輸主要經過馬六甲海峽、龍目海峽、台灣海峽、朝鮮海峽等。報告稱,隨着半導體供應鏈的主要參與方開始進行供應鏈極端本地化,尋找替代供應商和海運路線愈發困難。
那麼,現在是誰“控制”着這些“咽喉要道”呢?羅蘭貝格戰略諮詢公司在一份報告中寫道,從歷史上看,大多數“咽喉要道”都是控制它們的國家的地緣政治戰略資産。比如作為從大西洋進入地中海的重要通道,直布羅陀海峽長久以來是兵家必爭之地。1704年,英國在與西班牙的戰爭中拿下了直布羅陀海峽,並在那裏建立了軍事要塞,控制着該海峽的交通。二戰期間,直布羅陀海峽也曾是英軍與德軍較量的戰場。
早在1986年2月,美國時任總統裏根就&&,蘇聯具備切斷世界上16個“咽喉要道”的能力並且可能會在衝突中試圖關閉這些重要海上通道,從而阻礙物資和原材料被運往西方國家。本着“誰控制了海洋,誰就控制了世界”的信條,美國制定了控制全球16個海上“咽喉”航道(含天然、人工海峽和海灣)的戰略,其中大西洋有7條,地中海2條,印度洋2條,亞洲有5條,分別為加勒比海和北美的航道、佛羅裏達海峽、斯卡格拉克海峽、卡特加特海峽、好望角航線、巴拿馬運河、格陵蘭—冰島—聯合王國海峽、直布羅陀海峽、蘇伊士運河、霍爾木茲海峽、曼德海峽、馬六甲海峽、巽他海峽、望加錫海峽、朝鮮海峽和太平洋上通過阿拉斯加灣的北航線。美國海軍當時強調,美國可以在衝突期間利用太平洋和北大西洋的“咽喉要道”將蘇聯艦隊困在其本土水域。
有分析認為,隨着目前大國博弈以及俄烏、巴以等熱點問題激化,美國在軍事上受到越來越多限制,已很難維持海上霸權。如今,這些“咽喉要道”大多由獨立機構管理,但不同國家對航道的影響力依然有差異。張學峰&&,一般來説,鄰近的國家和在當地軍事存在較強的國家對航道影響更大。但目前大多數航道都按照國際法通行。到了戰時,誰的海軍力量強,誰就可能控制這些航道。
軍事專家張軍社認為,如果戰略通道周邊的國家內部穩定,沒有戰亂,那麼和平時期,周邊國家對這些“咽喉要道”的影響力更大。一旦進入戰時,美國對這些要道的控制力會加強。他説:“美國1986年確定的16個‘咽喉要道’,基本囊括了世界重要的海上通道,其戰略目標就包括戰時對這些航道有所控制,保障供給,進而影響世界經濟。由於很多航道的沿岸國家是美國盟友,這些國家在戰時會更依靠美國的影響力,因此美國對這些航道的控制會加強。”
以和平方式維護海上安全,中國希望與其他國家合作應對威脅
作為世界上最重要的海運大國之一,中國的港口貨物吞吐量和集裝箱吞吐量均居世界第一位;世界集裝箱吞吐量前五大港口中,中國佔了3個。全球有超過1/5的大宗海運貨物運往中國,還有超過1/5的集裝箱運輸來自中國。
劉中民認為,熱點問題複雜化和地緣政治緊張使得一些海上通道的安全風險上升,但不必過分擔憂。一方面,很多情況下,類似紅海危機中胡塞武裝的行為更多是一種威懾,因為一旦全球海洋通道某個關鍵環節被中斷,全球經濟都會受影響。另一方面,中國在全球範圍內沒有殖民歷史,也沒有軍事擴張的歷史,通道沿線國家與中國關係友好。中國也會繼續參與聯合國維護海洋通道安全的行動,同時通過外交甚至是軍事的方式,增強保護自己海外利益的能力。
在張軍社看來,海上通道安全對於中國經濟社會穩定健康發展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儘管軍事力量是中國維護海上航道安全的重要後盾,但中國不會完全依靠軍事力量。他説:“我們提出全球安全倡議,希望通過維護地區和世界的和平穩定來確保海上航道安全。中國沒有地緣政治私利,不想用據為己有的方式對海上航道進行排他性的‘控制’,而是希望與航道沿岸國家保持良好關係,與其他國家合作應對非傳統安全威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