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倒拔我,
伏地初心不滑坡。
獻身甘願當畫布,
人間美景不嫌多。
四句類詩道罷,聽我——一棵柳樹,説段驚心動魄之歷。
2025年7月12日下午,北京突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我和蓮花池公園的同伴,被其作弄得樹頭亂晃,樹榦亂擺,東倒西歪,無法直身。
我想,當年先人在大相國寺菜園之所以能被魯智深倒拔,不過是因其年幼,扎根尚淺。如今,我和同伴都已30歲左右,樹大根深,你再厲害能奈我何?
本文圖片除署名外均為解國記 攝
誰知我遠遠低估了這場風暴的厲害。它們獅吼般呼嘯着,一下子攥住我腰身,使勁兒往地下摁。“抓牢呀!”西邊的柳兄提醒大家注意時,我的根須已經在泥土裏打滑,並“咔嚓咔嚓”地哭叫。最後“呼通”一響,世界在我面前似90度角傾翻。
我眼迷離:遠遠近近十幾個夥伴都趴在了地上,粗壯樹根硬撅撅朝天怒指,萬綠絲絳亂蓬蓬纏成一團。説時遲,那時快——這前後也就十幾分鐘。
伏地的頭些日子,我總望著天空發呆,昔日的場景一幕幕在腦海中呈現。曾經,我們頭上是各種鳥類的歇腳處,搭配着青枝綠葉,吸引了多少游人的相機。腳下的湖水,不時有小魚躍起,啄我們垂在水面的辮子。我和花鳥魚蟲對話,聽情侶私語……
如今我只能在地上躺平,看人來去過往,聽人駐足嘆息:“唉,多好的楊柳啊”“真是,可惜可惜”!
我的心酸溜溜的——難道就此被切割清理,離開蓮花池?難道就此別過晨練晚唱的人們,別過慕名荷花而來的游人?
剪不斷,理還亂;斷舍離,實難棄。我不想走。來時初心就是要服務蓮花池公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即使倒地朽爛,也願化為滋養蓮花池公園土壤的腐殖質。
打消我愁緒的是公園管理的新理念——被清理走的只是我的枝杈。大樹根和樹身,攔腰切斷後,都留在了原地。清晰的年輪斷面,引無數人數來數去……
玉成我願的是一群天真爛漫的小朋友。7月30日,公園綠化班的陳班長,帶領太平橋學校小學部的二十來個學生,還有他們的家長,説説笑笑走來。一見他們那些畫筆和丙烯顏料,我便立明其意——來吧小朋友,我等願獻身為畫布,供小藝術家揮灑。
這群孩子像是知道我們的心思:“我要畫藍天白雲小鳥——因為它長着的時候,常望天空雲朵,常擎小鳥歌唱!”“我要畫水畫魚,讓它躺着也能看到湖魚波浪!”“我要畫一片海,畫一條鯨魚,讓柳樹望洋興嘆,開闊它的想象!”
對於不同的地面環境,孩子們有不同的構思。有的樹樁截面下是草坪,他們就抹幾叢草、描幾株花,活脫脫似地上花草長高擋在了截面上。嫩草茂密處是小羊白兔,枝枝杈杈下是小熊松鼠,空曠遼闊處是美麗彩虹……還有更多“抽象派”“印象派”手筆,想要搞明白,你得有豐富想象力。
已經形成空洞的木樁,沒法畫了,怎麼辦?嘿,不知誰出的主意——往裏面種下一簇花——缺陷變身天然“花盆”,衰老的樹樁瞬間生機盎然。
陳宇峰 攝
還有的只是樹榦被吹折,樹根仍牢牢紮在土裏。小畫家們説,那咱就先啥也不畫,讓它靜養自愈,再發新枝。
就這樣,不久前的一片狼藉,變身為一個倒伏喬木的美術小廣場。一度搖頭嘆息的游人十分驚喜,或忙不迭地用手機拍照,或請人拍攝自己與樹樁畫的合影。有的把照片發到微信群、朋友圈,有的乾脆呼朋喚友一起來觀看,還指指點點感慨:“理念一變,廢物變寶,壞事變好”“大樹倒了也能變漂亮!不要怕挫折”……見聞着這些場景,我和同伴們忽若有了些“網紅”的感覺。
事情還沒完。8月4日,公園又請地景公司的專業技術人員來我們這兒察看。聽他們議論:要根據實際地貌,利用其他廢棄的倒樹殘留物,在我等身邊配築些景物,進一步營造相宜的藝術氛圍。我們聽了自然竊喜,充滿期待。
時代不同,世事滄桑。想大相國寺菜園我那先祖,被魯智深倒拔後會有這樣的境遇?(解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