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觀點
作為敦煌學的領路人,研究敦煌、研究敦煌遺書已經成了您的歷史使命。為什麼是敦煌?
我想這是一個歷史的選擇。
我是1982年留校任教的,那個時候正趕上改革開放,迎來了學術的春天。快畢業時,蘭州大學要開展敦煌學研究,需要留人,我就選擇了留校。當時蘭州以西我基本沒去過,敦煌長什麼樣也不知道,但是我就覺得幹啥事要有個執着的勁頭。留校之後,也不知道怎麼進行研究,就是一點一點鑽研,也感覺要研究的問題越來越多。實際上真正了解敦煌的地位,就是季羨林先生説的敦煌是四大文明的交匯點。我們在接觸敦煌文獻、敦煌藝術等這些文物的時候,越發感覺到敦煌就是多種文化交流、交往、交匯的一個地點,也是中央王朝經營西域地區的一個點,還是中華文明走向世界的一個點。
第一次到敦煌感覺到非常震撼。
第一次到敦煌是1983年,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成立之後我們要編一個會刊,需要到敦煌研究院,當時叫敦煌藝術研究所,去採集照片。那時候敦煌基本沒游客,還正好是冬天,只有一個講解員帶着我們兩個人,看了近100個洞窟。以前上學的時候,段文傑先生給我們講《敦煌藝術概論》,談莫高窟,都是在書本上、在黑板上、在教室裏,沒有真正接觸過石窟。後來到了敦煌,一進去才知道石窟原來這麼漂亮。但是每一個石窟體現的內容,壁畫體現的內容,石窟為什麼這麼修建,當時還是不知道,只是感覺到很震撼。就這樣帶着一種好奇心參觀石窟,同時也是帶着好奇心開始研究敦煌學。
曾經有一種説法‘敦煌在中國,敦煌學在國外’,經過40多年的潛心研究,您現在如何看待這句話?
我們現在不害怕國外的研究超越我們,我們要讓敦煌學回歸,又把敦煌學推出去,把敦煌學變成世界的敦煌學,人類的敦煌學。
這句話的來源有很多種説法,但是也反映了當時一種實際情況。在敦煌莫高窟藏經洞打開以後敦煌學就興起了,中國學者比如羅振玉、王國維先生最初接觸敦煌學那個階段,應該説中國敦煌學的研究和世界是同步的,但是逐漸開始滯後。“敦煌在中國,敦煌學在國外”這種表述大家都認為既是一種實際情況,也是對中國學術界的一種刺激,激勵了大家一定要進行趕超。在這種心理驅使下,成立了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敦煌學研究從無序狀態變成有序狀態,有計劃進行。實際上經過這40年的敦煌學研究,已經實現了趕超。趕超之後,大家的心態從原來的不平衡逐漸就自信了。我們現在不害怕國外的研究超越我們,我們要讓敦煌學回歸,又把敦煌學推出去,把敦煌學變成世界的敦煌學,人類的敦煌學。
做研究,一定要有始有終,給每件事情畫上句號,把這個事情幹到能力範圍內的最好。
研究敦煌學確實枯燥,整天跟文獻打交道,但是當一個問題得以解決的時候,甚至一個字突然釋讀出來了,心情激動得恨不得跳起來。我們做了一個大項目叫《敦煌通史》,這個《通史》卡着我們最難做的是兩漢部分,研究兩漢部分的材料,除了《史記》《漢書》《後漢書》以外,就只有簡牘了。於是我就拼命讀簡牘,最終完成了50萬字的《敦煌通史》兩漢卷。截至今年,《敦煌通史》七卷本整個就推出來了。於是這麼多年我也養成了一種心理,不敢離開書房,不能離開書,否則我就有一種恐懼感,感覺和別人的差距會越來越大。我們做研究,一定要有始有終,給每件事情畫上句號,把這個事情幹到能力範圍內的最好。
全世界敦煌遺書多達7萬餘卷,您還關注了碑銘讚,並完成了數百萬字的《碑銘讚輯釋》,碑銘讚蘊含了什麼樣的文物價值和史學價值?
通過這個研究,要把晚唐五代敦煌歷史到底是什麼樣弄清楚。
這是一個研究方向的轉變。我最開始研究敦煌文書是在1983年左右,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剛成立,我研究的是醫學文獻。1984年我轉到了研究歷史地理方向。要把敦煌的歷史地理弄清楚,就得借助敦煌人物傳記、歷史文獻。記載最多的就是碑銘讚,也就是碑文、墓誌銘、邈真讚。大概1992年底《敦煌碑銘讚輯釋》第一版出版了,當時學術界也是公認的研究水平比較高。後來我感覺到還是有些不足,在2010年前後進行重新校訂,於2019年又出了第二版。通過這個研究,要把晚唐五代敦煌歷史到底是什麼樣弄清楚。研究無止境,現在我已經開始做第三版了。
第六屆敦煌文博會即將召開,這是文化交流的盛會。古絲路上的人文交流帶給我們哪些啟示?
從考古和文獻來看,中國和世界的交流早已有之。
我們如果從考古來説,在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特別是玉門的火燒溝文化遺址,那個時期咱們跟中亞地區已經開始交流了。玉門火燒溝遺址出土的文物體現的冶煉技術,就是從中亞地區傳來的。所以在這個階段中國和西方交流是非常密切的,這是從考古上來説。從文獻來説,有一部書叫《穆天子傳》。穆天子(周穆王)生活的年代是公元前900多年,文獻記載穆天子在即位後十五年到十七年之間到過羅布泊地區,到過敦煌地區。還有一個文獻叫《山海經》,有人認為這是神話故事,但是它記載了羅布泊,記載了敦煌。通過現在的研究,實際上它是最早的一部地理文獻,在那個階段中國人的地理觀念已經沿着絲綢之路到達羅布泊地區,到達帕米爾高原。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您認為未來怎樣能讓更多的人投身到敦煌學研究中來?
敦煌學研究,有兩個方面,一方面要進行高深精的研究,另一個方面就是要普及這些高深精的研究成果。
我想敦煌學研究,有兩個方面。一方面要進行高深精專的研究,我們要把敦煌放在世界背景下。比如我們看漢代的敦煌,不僅僅看敦煌郡,我們還要看西漢通過敦煌郡經營青藏地區、蒙古高原、西域地區,包括天山南北,如何通過這個區域抵達中亞地區,打通國際交流的通道。我們要把它變成一個大背景下的敦煌。人類的敦煌,世界的敦煌應該就是國際視野下的敦煌。另一個方面就是要普及這些高深精專的研究成果,通過了解敦煌實際上也是了解中國。中國發展離不開世界,世界的發展也離不開中國。我們現在談自信,是有國家的強盛做後盾,我們做起研究來才更有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