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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攝影機戰鬥,留下氣壯山河的珍貴影像
2020-10-23 08:33:57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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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攝影機戰鬥,留下氣壯山河的珍貴影像

  抗美援朝戰場上的攝影師、九旬老人黃寶善回憶崢嶸歲月

  《鋼鐵運輸線》攝製組全體合影。 組圖均由受訪者提供

  《鋼鐵運輸線》新聞照片。

  1952年10月17日晨,高慶生烈士(右一)在石田裏礫沼河河邊洗漱。幾個小時後,高慶生便在突如其來的空襲中犧牲。

  “早晨我們還一起在礫沼河畔洗漱、玩笑,下午人就沒了。”

  翻看著手裏泛黃的黑白照片,黃寶善老人陷入了沉思。

  那是1952年的秋天,礫沼河水已經有了些許涼意,照片中的幾個小夥子蹲在河邊洗個臉,在戰火中的朝鮮,享受片刻的寧靜。

  礫沼河又叫羅盛教河,山腳下的河面就是中國人民志願軍戰士羅盛教把朝鮮少年從冰窟窿裏救上來的地方。彼時,抗美援朝已經進入第三個年頭,停戰談判又陷入僵局,戰爭還要繼續。

  這些小夥子是第二屆赴朝鮮慰問團攝製組成員,都來自解放軍八一電影制片廠。此刻他們剛剛經過一夜行軍,趕到這個叫做石田裏的地方。

  照片中,蹲在河邊刷牙的高慶生看上去那麼年輕,不遠處,黃寶善悄悄拍下了這張照片……然而,幾個小時後,高慶生便在突如其來的空襲中犧牲,身旁是他負責的那臺蘇聯艾姆攝影機。

  “攝影機就是我們的槍,人在槍在。這是當年電影訓練班的第一課。”當時只有20歲的黃寶善經歷了同伴犧牲的全過程,這名兩次進入朝鮮戰場擔任攝製組劇務,參與紀錄片《鋼鐵運輸線》、故事片《長空比翼》等多部抗美援朝題材作品,拍攝了大量珍貴的史料鏡頭,如今已經90歲的黃寶善老人喃喃地説道,“如果活到今天,高慶生應該93歲了吧!”

  《鋼鐵運輸線》是一部影片,更是一個攝製組

  “歲月悠悠一瞬馳,長記鋼鐵戰線時。

  二十六人攝製組,建廠出徵第一支。

  胸懷保家衛國志,肩負記錄英雄詩。

  五十八年逝去矣,昔日青年鬢發稀

  ……”

  2010年,“抗美援朝勝利60周年”給了淬煉于戰火的那群熱血青年再聚首的理由,然而,看著身邊“碩果僅存”的幾人時,黃寶善興奮又傷感,于是作長詩“憶《鋼鐵運輸線》”以紀念。

  “‘鋼鐵運輸線’是在朝鮮戰場上出現的一個詞語,把運輸線這一普通的名詞,冠以‘鋼鐵’二字,形象、生動、高度評價了志願軍廣大指戰員,在祖國人民和朝鮮人民的支援下,為保證前線部隊軍事物資供應,為保證抗美援朝戰爭的勝利,用激情、智慧、用血肉,用無數人的生命所建立起來的‘打不爛,炸不斷’的後勤供應線。

  《鋼鐵運輸線》是一部影片,更是一個攝製組,對于我們這些曾經參加的成員來説,是一個生死與共的戰鬥集體,是我們永生難忘的記憶,是共同參加抗美援朝戰爭的歷史。”

  在當年的回憶中,黃寶善這樣寫道,“那時,我們正年輕,全組26個人,平均年齡25歲,23歲以下的有13人,佔全組半數。導演馮毅夫同志33歲,最年長的薛伯青同志43歲,最年輕的陳毓中和沈友春只有18歲。歲月如梭,從1953年1月攝製組入朝到現在,其中多數成員已經離我們而去,在世的也沒有幾個了。”

  1952年8月,八一電影制片廠初建,9月份適逢中國人民第二屆赴朝慰問團赴朝慰問,八一廠奉命組成攝製組拍攝紀錄片。按照計劃完成兩部影片,一部是拍攝戰地慰問活動的《慰問最可愛的人》,夏國瑛任導演,隨慰問團總團活動的攝製組成員包括高慶生與黃寶善等六人。

  另一個任務則是拍攝中國人民志願軍後勤部隊為保證前線軍隊物資供應,戰鬥在運輸線上的英雄事跡影片。就在慰問團抵達朝鮮後,中國人民志願軍後勤司令部司令員洪學智在志願軍後勤部隊駐地香楓山接見了馮毅夫導演,馮毅夫接觸到大量英雄事跡和一手資料。

  期間適逢上甘嶺戰鬥正酣,攝影師謝祀宗和應迪二人還曾到上甘嶺前線採訪。

  10月17日,慰問團總團抵達朝鮮平安北道成川郡石田裏進行慰問,攝製組拍攝了慰問團和朝鮮群眾祭奠羅盛教烈士的隆重場面。

  “有敵機空襲。”下午四時十五分,大家正在學校裏與志願軍官兵一起會餐,突然低空中傳來密集的機槍聲,炸彈也隨聲而落,隨著防空槍響,人們紛紛隱蔽。

  “赴朝前,我們都接受過防空訓練,敵機轟炸時,如在屋內,應就近在窗下躲避。”幾天的適應,黃寶善知道,敵軍的轟炸往往一波接著一波。

  隨著轟鳴聲遠去,他和身旁的陳毓中迅速收拾設備,“當年的攝影機是絕對的寶貝,攝影組僅有兩臺,坐車的時候稍微有點顛簸,大家都是抱一路。”

  這時,高慶生跑了進來,黃寶善順手把他負責的攝影機遞了過去。“他氣踹吁吁,臉漲得通紅,還淌著汗。”高慶生背起攝影機轉身出了門,黃寶善與陳毓中緊跟其後。在一處民房的院落裏,一直奔跑的黃寶善看到一名朝鮮婦女隱蔽在幾棵玉米稈下,緊緊地趴在地上,便條件反射般地緊急臥倒,之前的防空訓練讓他本能地張大了嘴巴,“以免爆炸造成耳膜穿孔”。

  “飛機炸彈的聲音就像是大塊鋼板斷裂發出的,‘咔嚓’一聲巨響。”炸彈落在了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黃寶善倣佛被人抓住胳膊、拎起了腿,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滿嘴沙土,耳朵裏什麼都聽不見了。

  正是這次轟炸奪去了高慶生年僅25歲的生命。

  人們把他的遺體安葬在羅盛教烈士的墓地旁邊,寫下了“英魂永伴羅盛教,烈魄常依礫沼河”的挽聯。後來,那臺被他搶救出來的攝影機被命名為“光榮號”,如今還陳列在八一電影制片廠的廠史館裏。

  “想通過一次隨慰問團的暫短活動,就拍成一部反映志願軍後勤保障戰線英雄事跡的影片,是不現實的。”在聽取了攝製組匯報後,上級領導反饋“重整旗鼓,卷土重來”。

  “大家是憑著一種信念在戰鬥”

  在紀錄片《鋼鐵運輸線》中有這樣一組鏡頭:

  在朝鮮戰場,如蝗蟲般的敵機轟鳴著黑壓壓地掠過,不時投下炸彈。志願軍車隊在樹枝柴草的掩護下或躲進路邊掩體,或加速通過,更有中彈起火的車輛,和奮力撲救的戰士……

  抗美援朝跟國內戰爭不一樣,國內戰爭的補給是就地籌備糧食,但戰火下的朝鮮到處是一片廢墟,連當地百姓都很難有糧食。而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擁有陸海空全方位軍事優勢,不僅地面部隊配備機械化的武器,他們還掌握了戰場的制空權。

  美軍對朝鮮北部的城鎮、工廠、車站、橋梁等重要目標進行了毀滅性的轟炸。並以少架多批次的轟炸機,依山傍道晝夜不停地搜索掃射,封鎖破壞中國人民志願軍後方物資供應線。沒有飛機的掩護,志願軍後勤保障線上的火車、汽車無疑是“裸奔”在敵人的眼皮底下,致使志願軍的口糧、彈藥難以得到及時補充。據統計,當時僅有40%運往前線的糧食能送達部隊手裏。

  “那真是打著算你的,打不著算我的。”黃寶善拿出戰場上志願軍後勤戰士的口吻講述道,“當時大家為了新中國,是憑著一種信念在戰鬥。”

  為了記錄下這些可歌可泣的動人畫面,1953年1月2日,紀錄片《鋼鐵運輸線》攝製組一行26人在《共青團之歌》的旋律中,從“八一廠”慷慨出徵。

  第二次進入朝鮮戰場的黃寶善記得很清楚,1月4日下午四點,陰沉的天空飄著片片雪花,一輛“嘎斯51”卡車載著全組成員,駛過鴨綠江橋,進入到朝鮮新義州,開始了在朝鮮長達一年的徵戰。

  攝製組一行在“西海指”(志願軍“西海岸防禦指揮部”的簡稱)報到並安置完畢後,便立即開始工作,大家除了拍攝正在進行的“西海指指揮作戰會議”外,並分組下到各部隊拍攝緊張的戰備工作。

  時值冬末初春,朝鮮的天氣依舊十分寒冷,攝影隊頂著朝鮮北部高原的嚴寒,冒著敵機的轟炸,分別奔往各地各部,拍攝了搶修公路大橋、清川江鐵路大橋等珍貴史料。鏡頭裏,在刺骨的江水中,有鑿冰挖洞架設木籠橋基的工程兵。馬息嶺上,有穿行在風雪彌漫中的汽車運輸隊。有搶修公路線的朝鮮人民,還有日夜奮戰修築地下坑道的野戰部隊,在預計敵人可能登陸地點加固防禦工事。

  “當時,朝鮮的鐵路設施幾乎全部遭到破壞,火車加水都要靠朝鮮老鄉肩背頭頂。”黃寶善説。

  在朝鮮,攝製組沒有具體任務時,大家就會把攝影機器放在身前,躲在隱蔽的地方蹲守,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拍攝,也摸清了敵機飛行轟炸的規律。

  “一次,我們就躺在地上,看著敵機從100公尺的高度飛過。那時腦子是很清楚的,知道飛機投彈是90度角,它要是在你腦袋上投彈,炸彈一般炸不著你。但如果他在你腦袋上用機槍掃射,我們便正在槍口之下。”黃寶善記得,飛行員朝下望望,並沒有掃射,只是扔下了兩枚炸彈,轟轟的爆炸聲離他並不遠,然後便飛走了,“這些是戰爭的常態,已經適應了。”

  就這樣,大家的拍攝持續到四月,停戰談判重啟,攝製組的重心開始放在鐵路、公路運輸線的拍攝上,但聯合國軍的密集挑釁仍在繼續。期間最驚險的無疑是五十軍軍部被炸,而“國寶級”攝影師薛伯青死裏逃生。

  一天,正在西海指坑道裏的黃寶善,接到史文幟導演的電話,“正在五十軍工作的薛伯青一組遭遇敵機轟炸。”這一消息讓大家感到震驚,電話裏,史導演難過地念叨著,“出這麼大的事,他一家大小可怎麼辦!”

  為了弄清情況,黃寶善趕緊到政治部秘書科去詢問,對方答復,“報上來的情況沒有涉及電影廠的同志。”因為沒有具體反饋,攝製組成員四下打聽,“幾天後,大家正在駐地休整,老薛、張倫、戴赤三人風塵僕僕地推門而入,帶給了大家一片驚喜,一陣歡呼。”

  原來出事當天,正在五十軍軍部的薛伯青組計劃去清川江拍攝部隊施工。由于車輛調度,需要等到第二天才能成行。晚飯後,他們在駐地散步時,遇見了軍參謀長正準備坐車出門,薛伯青便走上前去打招呼,當得知他要去清川江,而車上只有他一人時,薛伯青提出搭乘參謀長的車一同前往,對方欣然同意。“就這樣,三人逃過午夜敵機轟炸的一劫,否則不堪設想了,因為他們的住處正是轟炸中心。”

  説起攝影師薛伯青,黃寶善滿眼敬意,“薛老師是中國電影界的一個重要人物,他經歷了從上海最早的電影《夜半歌聲》等,從攝影機的動力由手搖到電動,膠片由黑白到彩色,由16mm到35mm再到寬銀幕的發展,他就是中國一部電影史。”

  朝鮮戰場的每一天,除了驚險更多是友情。

  黃寶善記得,在清川江口拍攝部隊修築工事時,他們遇到敵機轟炸,有一位同志的腹部受傷,當時人們四散隱蔽,只有攝製組的張倫一個人在他身邊,冒著敵機連續的轟炸掃射,用急救包為他進行了包扎。

  “只要炸不倒,這汽車就要一直往前開”

  “我是從美國空軍學校畢業的,是你們在朝鮮戰場上的狂轟濫炸,教會我怎麼做後勤的。”在《鋼鐵運輸線》中,洪學智的一句玩笑很是精彩。

  戰爭中,志願軍戰士在與美國聯合空軍沒日沒夜的較量中,逐漸從最初的被動挨打,到最後摸索出一套和飛機對抗的經驗。用黃寶善的話説,“仗是越打越精。”

  “後勤運輸與跟敵人在前線面對面的廝殺一樣殘酷危險。”黃寶善説,作為較為靈活的汽車運輸隊,針對敵機的轟炸,甚至總結出一套躲避“訣竅”,戰士們更是拿出“只要炸不倒,這汽車就要一直往前開”的革命精神。

  與此同時,志願軍搶修了大量大迂回線、便線、便橋,結成了條條道路通前線的公路網。運輸部隊利用陰天、雨天、大霧雪天,趁著飛行條件惡劣集中突運,後勤與作戰部門密切配合,創造了遊擊車站、站外分散甩車、多點裝卸的方法,同時拓寬狹窄路面,排除危險路段,修通水道涵洞等,從根本上改變了公路運輸不合理現狀。

  除了搶修公路鐵路,志願軍同時從各軍調集人力、馬匹實施人力畜力相結合,分段接力為前線運輸物資。各作戰部隊將物資隱蔽疏散偽裝,試著用各種假目標,迷惑敵人。黃寶善解釋,“比如公路橋梁被炸了,就在公路邊上修很多便橋,因為便橋在地圖上沒有,不容易被發現,主橋炸斷了,可以繞道而行。公路橋炸壞了,就修水下橋。橋面在水下,在空中發現不了,只有自己的運輸車隊知道。”

  據戰後統計,在整個抗美援朝戰爭期間,志願軍運輸戰線官兵共搶運物資彈藥1280萬噸,搶修鐵路1400多處,搶修橋梁2200座,兩條新鐵路幹線,4條公路幹線搶建完成。

  美軍飛機白天轟炸,志願軍運輸部隊就夜間運輸。在敵機活動頻繁的主要運輸線上,志願軍後勤司令部在公路上建起了密集的防空哨,朝鮮的每一個山頭都有志願軍的哨兵。防空哨兵手裏有兩把旗子、一個口哨、一支槍,只要敵機臨空,哨位的哨兵就開槍報警,從敵機飛來的方向,頭一個哨兵放一槍,第二個哨兵接著再放一槍,槍聲一直傳到鴨綠江邊。

  “原本火龍一樣的運輸隊燈光,嘩,一下子全沒了。”聽到槍響的志願軍司機,馬上把車燈熄滅,敵機飛來,路面一片漆黑,根本摸不著汽車的半點蹤影。

  敵機有時會扔照明彈,但往往收效甚微。因為志願軍不僅沿途設置了密集的防空哨點,在路邊還專門設置了不少隱蔽車位,志願軍關閉車燈的同時,迅速鑽進最近的隱蔽車位,讓敵機一次次無功而返。

  抗美援朝時期,2800多公里的交通幹道上共設置了1500個哨所,平均不到2公里就有一個防空哨,防空哨在運輸線上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志願軍汽車的損失從開始的40%減少到近乎無損。

  特別是一些火炮、喀秋莎火箭炮等實力逐漸顯現,也讓敵機不敢輕舉妄動。6月,攝製組曾跟拍過一個多次獲得嘉獎,以“打遊擊”聞名的高炮25營。

  “那是在德陽志願軍二分部,高炮營一般在暗夜裏隱蔽在敵機經常轟炸的重點陣地,待敵機白天空襲時,突然炮火齊發,給敵機迎頭痛擊,出其不意,戰果甚豐。”

  後勤有了保障,前方戰場不再被動。“到了1953年的時候,清川江以北的制空權我們也已經掌握了。”黃寶善越講越興奮,“敵機過來,咱們的飛機就飛上去跟他幹,有些飛機一上去能打掉好幾架敵機。有些飛行員沒飛幾十個小時,就敢正面迎敵,全憑勇敢。”

  攝製組的攝影師就曾目睹了這樣一幕,一前一後兩架志願軍戰機夾著一架敵機,在前面戰機的指引下,敵機最後不得不一起降落在了志願軍機場。“後來才知道那是志願軍俘獲的一架敵機。”黃寶善説,“我們根據敵機的起飛地點,算準了敵機續航時間,等到敵機不得不返航時,志願軍戰機起飛阻擊,此時的敵機已沒了底氣,在前後夾擊下,不敢與志願軍再交火,要是不服從,後面的飛機便會馬上殲滅敵機,幾個回合下來只得乖乖投降。”

  到了“金城反擊戰”時,後勤工作絲絲入扣,運輸隊司機一輪物資抵達前線,對接人員接受物資負責裝貨調配,為汽車檢修,“趁著司機小憩,一係列工作流程後,再叫醒司機,繼續下一趟運送。”黃寶善説,“戰爭年代,最缺的就是汽車司機。”

  後勤保障的不斷完善,使運輸線沿途都設有兵站、洞庫(物資存放點)。戰士們肚子餓了,只要隨身帶著飯票,沿途兵站都有軍備、糧食和食堂解決,戰爭初期戰士們挨凍、餓肚子的現象一去不返。

  “你知道硝煙是什麼味道嗎?是槐花的味道”

  “你知道硝煙是什麼味道嗎?是槐花的味道,就是這麼真實的不和諧!”黃寶善自問自答道。

  “那是5月的一個深夜,我們的卡車沿著林蔭公路前行,道旁槐花綻放,醉人的清香撲面而來,就在大家沉浸在一派和平幽靜中時,突然防空槍聲由遠而近,公路上原本一路相隨的車燈,剎那間全部熄滅,四野立即恢復到一片黑暗中。”這是黃寶善日記中的一段記錄。

  “隨著空中傳來的敵機轟鳴聲,以及懸在空中、青白刺眼的照明彈下,敵機沒目的的投放著炸彈,隨著一聲聲巨響,帶著刺鼻的硝煙擴散在空氣中,與剛剛幽靜的槐花香氣混合在了一起,告訴我們,這裏是流血的戰場。”

  黃寶善清晰地記得,在五月中旬的一次反擊戰中,攝製組跟隨部隊在北漢江南岸,打算對敵方高地進行反擊。在暗淡的天色中,戰士們和蘇制“喀秋莎”火箭炮在槐樹林中隱蔽起來,伴著槐花香,攝製組成員調好設備做好拍攝準備。傍晚七點十五分,指揮員一聲令下,火箭彈齊刷刷地射向敵方高地,霎時間,炮聲震天,火光漫山,我國銀幕上的第一次“喀秋莎”發射就是在這場戰鬥中拍下的。

  看過戰爭電影的人都知道,開火就意味著行蹤暴露,敵軍循著彈道很快就能定位發射區域,先開火的一方就需及時轉移。幾分鐘後,敵人的炮彈紛至遝來,我軍早已撤到山坡背面隱蔽起來。攝影李爾康組的同志和同在戰場採訪的新華社記者時盤棋等便在山坡背面有説有笑地忍受了一個小時的“炮斃”,槐樹的花香伴著硝煙的味道,涌入了他們的鼻腔,更刻在了他們的記憶裏。

  從此以後,每年5月甜膩的槐花香氣總會讓老人們想起戰場上的縷縷硝煙。

  朝鮮戰場的拍攝緊張而忙碌,史文幟導演就在奪下高地的第二天,率領攝製組中的張志輝、張世鴻、沈友春三人,冒著美軍高、中、低空數百架次飛機的報復性轟炸,爭分奪秒地拍過被我軍攻克的高地。畫面中敵軍遺屍遍地,工事崩塌,一片狼藉。

  盡管攝製組涉險拍下不少珍貴的前線畫面,但不少重要戰役都是夜間進行,攝影機根本無法捕捉到真實的場景,因此,每場戰役後的補拍工作也是這部紀錄片的一個特色。

  “同志們,為祖國人民立功,為朝鮮人民復仇的時候到了,衝啊!”漫山遍野的殺聲,如波濤淹沒了敵軍高地。山坡上響起陣陣轟鳴,硝煙布滿了整個山丘,坦克大軍刺破飛塵,伴隨閃著火光的炮管向前推進。隨著炮火聲的熄滅,敵軍陣地一片狼藉。

  夕陽斜照,遠山似海,戰壕逶迤遠去,不斷有烏鴉從空中俯衝而下,一些敵軍屍體的軍裝口袋裏露出信封和照片……

  這些戰爭場景是為了還原“金城轎岩山反擊戰”,志願軍部隊在戰後組織補拍的影像片段。

  “當時,站在主機位觀看拍攝現場的軍首長連聲説‘一模一樣’。”黃寶善説,正是在這場戰爭中,志願軍勢如破竹,打得李承晚部一路潰逃。

  7月27日早上8點,黃寶善像往常一樣從坑道出來曬太陽,發現空中還充斥著高射炮射擊後的硝煙,一架敵機超低空飛過,沿著山脊拉著黑煙飛向遠方。

  “就在這天上午10時,朝鮮戰爭停戰協議在板門店正式簽字。大家非常興奮,因為我們再也不用擔心敵機來轟炸了,我們勝利了!”勝利的日子,大家總是記憶深刻。

  攝製組的兩次赴朝,最終將志願軍後勤運輸部隊在朝鮮戰場上的事跡搬上了銀幕,《鋼鐵運輸線》也成為八一電影制片廠第一部在戰地拍攝的長紀錄片,更是八一廠第一部在全國獲獎的長紀錄片。包括《西海備戰》《東線阻擊戰》《金城反擊戰》《北漢江南岸反擊戰》,以及大型軍事紀錄片《較量——朝鮮戰場戰爭實錄》中用到的許多資料都是八一廠戰地攝影人員拍攝的。

  黃寶善記得,在離開朝鮮前,自己得了肺炎,不得不在朝鮮多逗留了一個星期,又因護照過期,入境時誤了過江的火車。他説,“我是一個人從朝鮮雄赳赳、氣昂昂跨回鴨綠江的,走上鴨綠江鐵橋時,我是數著數,一步一步踏上祖國土地的,正好是1768步。”

  至今,他會時不時顫巍巍地翻出曾經的記錄和一沓泛黃的照片,那上面一張張青春的面孔在眼前跳動,“那是一個個多麼鮮活的年輕生命啊。”他説。(記者強曉玲、張博令)

【糾錯】 責任編輯: 王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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