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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秦明:鬼手佛心,替真相發聲
2018-11-26 09:08:10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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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近照。受訪者供圖

  這是一份辛苦的職業,與影視劇中“戴蛤蟆鏡拎勘查箱”形象不同,要在屍體前一站三四個小時,忍受著視覺嗅覺多重衝擊,卻因與死者打交道,時常不被理解。

  安徽省公安廳副主任法醫師秦明是一名法醫,也是一名作家,既熱愛抽絲剝繭發現破案線索替亡者説話的成就感,也享受用文字“為職業正名”的快樂。

  持手術刀,圓警察夢

  在秦明最初的夢想裏,他應該像父親一樣,身穿警服、腰間別槍,做一名懲惡揚善的刑警。然而,身為護士的母親卻不舍得,認為從醫同樣可以實現人生價值。

  1998年,一家人的夢有了結合點——秦明報考大學,懂兒子的父親向他推薦了法醫這個專業,“以後出來是當警察的”。那時,法醫影視劇尚未流行,許多人對法醫這份職業了解很少,秦明母親也是一樣,聽名字以為類似醫生工作,便爽快同意了。

  “父親使了這招,把我媽‘忽悠’了。一想到能當警察,心裏特別高興。”秦明笑著回憶説。

  然而,圓夢的第一步卻是穿上白大褂,去手術室,整天與醫學專業的學生上係統解剖學等專業課,“學完一臉蒙:我不是當警察的嗎?”

  秦明坐不住了,利用寒暑假他去家鄉的公安法醫部門實習,指望著能趕緊“練手”,結果只做了一些傷情鑒定。

  就在大一暑假的實習行將結束的一天,他接到實習老師的電話——“發生街頭鬥毆案件,一人被捅死,嫌疑人已被控制,速來殯儀館。”他一聽又泄了氣:“人都抓住了,還要咱法醫幹什麼?”

  然而這卻是法醫秦明第一次站上屍檢的手術臺。臺前銘牌上寫的名字有些熟悉,當秦明站到手術臺前,腦袋一下蒙了:眼前這位死者竟是與自己同歲的同學。帶教老師注意到秦明面色蒼白,就説:“不行你就回去吧!”秦明卻選擇留下,“我覺得這個坎要邁過去,否則以後就幹不了這行。”

  這成為日後秦明常常向別人提起的故事:一方面這種殘酷的巧合讓他記憶猶新,另一方面他自以為沒什麼存在感的法醫竟然在那次案件中起到了大作用。

  原來,雖然參與鬥毆的嫌疑人全部落網,但所有人都否認是自己用刀刺擊造成了死者的那一處致命傷。帶秦明實習的老師通過縝密觀察,發現致命傷處有一個皮瓣,而通過這個皮瓣推斷出兇器是卷刃的,從而弄清了犯罪的主次關係。“如果主次關係弄不清,這些人將面臨一樣的法律處罰,不公平。”

  談起近十年前的這起案件,秦明記憶猶新。他説,這起案件給他帶來的震撼很大,原來法醫職業比自己想像的更加重要。

  “每具屍體都有他專屬密碼,一旦破解便直指真相。”

  尊重真相,生命無貴賤

  24歲時,秦明畢業後入職成為一名真正的法醫。工作中恐懼越來越少,更多的是對死者的悲憫和對犯罪分子的仇恨。

  2011年夏,秦明曾接觸過這樣一起案件:一個姑娘下班時,被歹徒劫持到綠化帶裏侵犯並殺害。警方調查走訪了解到,這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女孩,母親去世早,父親殘疾,她依靠助學貸款讀完大學,畢業後眼瞅著即將把助學貸款還完,開啟新人生篇章,卻不料生命戛然而止。

  秦明又氣又急,但半天找不著線索。多虧了現場的老法醫,他非常冷靜,通過屍體上一個細微的損傷,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微量DNA(脫氧核糖核酸)。而正是這微量的DNA,順利抓獲了犯罪嫌疑人。這讓秦明懂得,“悲痛和氣憤的情緒無法破案。是老法醫的冷靜與淡然,讓他在稍縱即逝的瞬間捕獲了破案的唯一線索。”

  在秦明看來,從業法醫有一種心路歷程,剛開始可能心裏有些怕怕的,漸漸到仇恨犯罪分子,再到思索生命“人活著到底是為什麼”,最後達到一種淡定——無論遇見什麼樣的死者,什麼樣的案件,都不會有情緒上的異樣波動。“只有這樣才能全身心投入工作。”

  有一起案件,秦明時常對人説起。死者是一名精神病患者,經常狂躁地四處打人,給家人和村民都帶來了極大困擾。整個死亡現場看起來是一起交通事故逃逸案件,然而法醫通過屍體檢驗發現了異樣,認為這是一起命案,而非交通事故。

  案件最終得以破獲,原來是因為精神病患者襲擊了一個村民,村民“氣不過”,對他進行反擊致死。當這名村民被公安局收押時,整個村的老百姓都到公安局來為他求情。還有很多人指責法醫:“你們在多管閒事,多此一舉!”對他們而言,精神病患者的死亡算是大家丟棄了一個累贅。

  “我們依舊堅持秉公辦案,我覺得這才算是一個成熟的法醫。”秦明説,生命在法醫面前是一樣的,沒有高低貴賤,法醫唯一遵循的就是真相。即使死者是十惡不赦的人,法醫一樣要搞清楚他是怎麼死的,替亡者説話。

  人們常問,生命的意義何在?年少時的秦明會對這樣的人性之問嗤之以鼻。可當入行久了,如今的他看多了生死,更深知生命的可貴。

  “我常用一句話來形容法醫:一雙鬼手,只為沉冤得雪;滿懷佛心,唯願天下太平。”

  每次工作都是生命課

  法醫秦明並非無案不破的福爾摩斯,在成長過程中,也有過失誤。于他來説,經歷過的每次棘手工作,都是一次生命課。

  一起案件中,一位老人在與他人發生糾紛後,夜晚被發現在自家門口死亡,案發現場地面還有一根帶血的棍子。現場給所有人的感覺是,有人手持棍子,襲擊老人頭部致死。

  當秦明趕到現場後,也受現場環境影響,先入為主地得出同樣的結論,于是僅僅做了常規屍檢。“師父以往要求在屍檢時,能解剖的部位都要打開看看,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可由于後背解剖不是法醫的常規解剖術式,是需要加檢的,我沒有去遵循,而是因一係列巧合有了先入為主的判斷,這是萬萬要不得的。”秦明事後回憶説。

  沒想到,這案子查了一個月,卻怎麼都破不了。于是刑警隊又請了秦明和他的師父去。師父了解情況後,問起秦明:“你把後背解剖了嗎?”秦明答説沒有。最終兩人把死者後背打開一看,才發現這個損傷是高處墜傷,根本不是外界暴力打擊所致。原來是老人想通過二樓窗戶翻進家裏取鑰匙時,不慎跌落,摔傷了顱腦,棍子恰巧是在老人摔傷處,被濺上了血跡。

  “任何一個成功的案件偵查,對我的教育都不如這個失誤的案件教育的效果好。”這次失誤讓秦明深刻感受到法醫職業所肩負的社會責任,“我們的每一個線索、每一個判斷都是在向生命宣誓”。

  所有艱辛抵不過“熱愛”二字

  許多人對法醫的印象,停留在影視劇中描述的場景:戴個蛤蟆鏡,拎著勘查箱,出入命案現場或者是一塵不染的解剖室,檢驗完屍體再約杯咖啡。

  現實中,法醫工作的環境十分惡劣。

  秦明曾碰到過一具屍體,撈上來時表面布滿著密密麻麻的蛆。由于需要在現場解剖,秦明和同事只能跑到附近買了碗和筷子,一個個把蛆趕到碗裏。沒想到剛趕完表面一層,從鼻子、嘴裏又冒出來許多。“一碗一碗的,長得跟米飯一樣,從那時起半個月,我沒吃過米飯。”

  這些旁人聽起來都難以忍受的畫面,恰恰是秦明等法醫們工作的日常。他們的真實工作環境,多是密不透風的停屍間,或者是酷暑嚴寒之下露天的命案現場。從嗅覺上的刺激,到視覺上的刺激,再到觸覺上的刺激,常人可能連15秒都待不下去,而屍檢工作常常是3個小時起步。秦明一年曾最多出差270天,他習慣在口袋中隨身帶些香菜用來搓手,消除一些難以洗去的特殊氣味。

  盡管如此種種,都抵不過秦明對這份職業的熱愛:“去的每一個現場,得到的每一個線索,推理出的每一個結果,還原的每一個真相都讓人難忘。”正如他所言“天下之事,唯有熱愛不破”。

  然而,這樣一份神聖的工作,卻經常會遭遇一些誤解。有一次,秦明去參加朋友的婚禮,同桌人想和他握手打招呼,當聽説是個法醫,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還有一次秦明和同事去交通事故現場勘驗,其實是對傷者進行傷情檢驗,但傷者家屬一聽法醫來了,便要攻擊他們。因為她認為,法醫來是不吉利的。

  這樣的誤解有時還會來自個別同行。有人覺得法醫無用,覺得是個不重要的警種。如此種種,讓秦明開始思考能做些什麼,讓社會上更多人了解、理解並支援這個行業。

  秦明開始寫部落格、寫書,為熱愛之事正名。受當時一些網絡大V影響,秦明開始在部落格上寫些自己親身經歷的小故事,剛開始閱讀量只有1000多。隨著故事越寫越多,秦明的粉絲與閱讀量也逐日增加。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被天涯版主邀請去天涯發稿。結果第二天起,這些文章就成為了天涯爆款,每天閱讀量有十幾萬,每篇都有上百條點讚。

  很快,出版商們紛紛找到秦明邀約出書,“法醫秦明”係列小説開始在網絡上走紅,並被改編成大熱網劇,法醫秦明“火了”。

  如今的秦明仍每天蹬腳踏車上班,在忙碌一天本職工作後,利用夜晚時間寫寫故事,或幫網友解答專業問題。穿上警服,他是法醫秦明,脫下白大褂,他又是深受網友喜歡的段子手“秦叔”。

  在秦明走紅後,很多人勸他辭職,甚至承諾為他投資開工作室,可秦明從未動過心,“法醫秦明,除了法醫,就一文不值。”(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張紫赟、陳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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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張樵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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