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中國導演的徬徨與希望-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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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11/14 09:24:55
來源:北京青年報

新生代中國導演的徬徨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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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院線熱映的《陽光俱樂部》仍然是一部很“魏書鈞”的電影,充滿反諷、自嘲、抗拒與解構。如果説曾經的第五代導演始終懷揣家國情懷與理想主義,第六代導演一直在反叛和對抗既有秩序,那麼以魏書鈞、畢贛、孔大山等為代表的新生代中國導演則更偏向於強烈的自我表達。極端個人化的書寫方式,不僅使他們難以被歸類,也讓他們的作品帶有迷茫與徬徨的氣息。

  對於現代人生活的洞察

  魏書鈞對“元電影”的情有獨鍾在《陽光俱樂部》中依然表現得淋漓盡致。何為“元電影”?它是指關於電影的電影,在文本中直接引用、借鑒、指涉另外的電影文本。聽上去很“玄乎”,其實並不複雜。簡單地説,它就是用電影對電影藝術乃至生活自身進行再審視、再認識。

  在他的前作《永安鎮故事集》裏,一群人想在小鎮中拍一部具有鄉愁、懷舊意味的電影,卻在拍攝過程中流露出矯揉造作的氣息,以此指向現代生活的虛偽;而他的《河邊的錯誤》像極了偵探小説的探案模式,卻根本沒有偵探小説該有的動機、證據、真相,而是指向理性精神的坍塌。

  在《陽光俱樂部》中,主角吳優像孩子般無憂無慮,加入了由蔡博士組織的“陽光俱樂部”,成為“高級合夥人”。戴墨鏡的蔡博士站在高處宣講,作為虔誠信徒之一的吳優將他説的每句話都錄音保存、反復記誦,當作人生的信條。然而,母親患病後,蔡博士的理念既沒能給吳優帶來安慰,也沒能讓奇蹟發生。母親去世後,吳優仍然在臥室裏大聲誦讀着蔡博士的那些教導,但此時回應他的只有空蕩蕩的家——這無疑是對一些毒雞湯的反諷。

  片中,身為醫院大夫的哥哥吳迪,總是教育存在智力障礙的弟弟吳優不要做“奇怪的事”。然而,本該最相信科學的他,在面對母親身患絕症時,卻因為聽了同事隨口講述的患者故事,就將治愈疾病的希望寄託在買來的公雞能不能打鳴上。這個荒誕不經的情節,再次體現出導演對於現代人生活焦慮的洞察——當看似強大的科學不能幫助現代人“掌控”生活和命運時,他們會怎麼辦?

  貫穿電影首尾的音樂,是美國歌手鮑比·麥克菲林在1988年創作的《Don't Worry,Be Happy》。魔性的歌詞、歡快的音調,象徵着現代人對社會進步的樂觀態度,但嚴格遵循科學精神、理性規則,我們就一定能領悟到生活的真諦,並越來越接近生命的真相嗎?

  新生代導演迷失在呢喃裏

  然而,當魏書鈞拋出這個深刻的問題後,卻又不知道該如何來回答它。事實上,在《河邊的錯誤》裏,主角馬哲到底有沒有殺死瘋子,到底有沒有破案,甚至一年後他與妻子、孩子的溫馨生活畫面到底是不是真的,觀眾並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與其説這是導演故意留下的懸念,不如説導演自己也迷失在了主角的“瘋狂”裏。或許在他看來,人們本來就很難找到生活的意義。

  這當然不是魏書鈞一個人所面臨的困境。在畢贛的《路邊野餐》中,男主人公陳升在多數時間裏都更像一個夢游者、詩人,常常用慵懶的嗓音吟誦出詩句。片中有一段長達42分鐘的長鏡頭,同一個人的不同年齡段疑似出現在同一時空,或者不同的人又交叉疊加在同一人身上,似乎象徵着意義含混不清的生活狀態。

  孔大山在其執導的《宇宙探索俱樂部》中,同樣以一本正經的面目“裝傻充愣”,以積極的姿態避世,以迷信的方式追尋科學,在幻想與現實、荒誕與莊嚴之間反復切換。影片結尾,導演通過人物之口問出了自己一直求索的問題:人存在於宇宙的意義是什麼?

  《陽光俱樂部》裏,吳優的母親在生命步入倒計時後,開始産生一種在沙漠行走的幻覺。而蔡博士向吳優等信徒承諾的“大項目”,就是在塔克拉瑪幹沙漠種樹。顯然,沙漠是一種意象,不僅象徵着母親在接近死亡時的感受,也承載着導演自身的迷茫——空曠無垠的沙漠是在告訴觀眾:現代人想要改變外部世界、對抗自身命運,並不是那麼容易。

  這或許是許多新生代導演普遍存在的問題:當影像指向了虛無和徬徨,就會缺少最堅實的情感基礎。如果陽光俱樂部的“陽光”並不能給人帶來幫助,那麼我們可以信賴和依靠的又應該是什麼呢?

  “尋找”的姿態就是希望所在

  《陽光俱樂部》中最有意思,也最值得玩味的角色,或許就是由賈樟柯飾演的蔡博士。他一出場,就讓觀眾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孤注一擲》《草木人間》《震耳欲聾》等電影對於詐騙組織的揭露和抨擊,但這並不是魏書鈞想要表達的內容。

  蔡博士上十節課收取人民幣500元,並不算多;警方上門檢查之後,也證明他確實沒有“發展下線”。此時此刻,觀眾才驚奇地發現,原來蔡博士並非“騙子”,他是真心誠意地希望通過自己的講學讓其信徒能保持“陽光”,儘管場面看起來頗為滑稽。或許,這本身就是一種對前輩的致敬:一代又一代的導演,都在孜孜不倦地尋找生活的意義與“出路”,哪怕有可能會成為挑戰風車的堂·吉訶德,這種姿態仍然是值得尊重的。

  回過頭再來看整部電影,儘管到處是反諷與消解,但也和蔡博士的事業一樣,並非“無意義”。母親沈麗萍和哥哥吳迪,在用不同的方式關愛着弟弟吳優;吳優遇到的女孩曉雪之所以願意幫忙尋找沈麗萍30年前的戀人,是因為她被這個愛情故事打動了;而沈麗萍生命的最後階段,也因為與昔日戀人的重逢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當曉雪問吳優:“你覺得生活真的有解藥嗎?”吳優點了點頭,用非常堅定的語氣給出肯定的回答。看起來,導演認為人與人之間的愛,才是現代生活的解藥。可是,下一秒,他又開始懷疑起這個“抽象”的答案。吳優不小心説出母親的真實病情,讓後者陷入憂愁。在茫然失措之時,他想要從曉雪那裏尋求安慰,可後者正忙着和男朋友在一起,根本無暇理會吳優的失落。原來,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這種情節設定其實並不奇怪,如今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相信“愛”,新生代導演們也很難清晰地辨析與定義出自己的情緒,從而陷入某種搖擺與躊躇之中。好在“尋找”的姿態本身就是希望所在。母親去世後,吳優和吳迪在家裏吃起了面,兩人默默無語,但我們都明白,哥哥已經接過了母親的責任。影片結尾,吳優抱着兩隻公雞走在長長的路上,直到消失在鏡頭裏——無論生活的意義何在,我們都要勇敢地往前走。(余小魚)

【糾錯】 【責任編輯:唐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