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嬗變風雲激蕩,歷史長河奔流不息。有一部中華古老典籍,穿越歲月的烽煙,至今依舊閃爍着智慧的光芒,這便是《左氏春秋》。昔年孔子作《春秋》,“一字褒貶,微言大義”,司馬遷在《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中稱:“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此書歷經滄桑,至今光照千秋,成為傑士英雄智慧與力量的無盡源泉。
明燈古卷:喚醒沉睡的智慧
話説那個砸缸的司馬光,幼時啟蒙,其父令其讀四書五經,終不得其意,久而貽學。“光生七歲,凜然如成人,聞講《左氏春秋》,愛之,退為家人講,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釋書,至不知饑渴寒暑”(宋史·司馬光傳)。一個厭學的七歲的孩童,在窗外聽到老師講《左傳》。瞬間被一道智慧之光擊中,從此“手不釋書”,甚至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境界。這不僅是一個神童的故事,更是《左傳》本身魅力的一種體現——其敘事的生動、道理的深刻,能夠直達人心,喚醒沉睡的智慧。
更為人稱道的是,司馬光日後主編《資治通鑒》,其編纂體例與敘事方法,深得《左傳》遺風。他在《進書表》中自述:“專取關國家盛衰,係生民休戚,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者,為編年一書”,這種以史為鑒的思想,正與《左傳》一脈相承。元代胡三省評價《資治通鑒》曰:“《通鑒》之作,實左氏之流亞也。”可見《左傳》智慧的生命力,能夠在後世繼續發芽生根,開花結果。
沙場點兵:兵機謀略的錦囊
《左傳》一書,記載了大量戰爭場面,其中蘊含的軍事智慧,成為後世將帥取之不盡的寶藏。北宋名將狄青的經歷,尤為典型。《宋史·狄青傳》載:范仲淹以《左氏春秋》授之曰:“將不知古今,匹夫勇爾。”青折節讀書,悉通秦、漢以來將帥兵法,由是益知名。
狄青本是一介武夫,憑勇力累遷至涇原路都監,相當於現在的軍分區參謀長吧。然而范仲淹的教誨讓他幡然醒悟:為將者若不通古今,不過是一介匹夫之勇。於是他發奮研讀《左傳》,從中領悟兵機謀略,終成一代名將。他在西北與西夏作戰時,“臨敵被發,帶銅面具,&&賊中,皆披靡莫敢當”,後平定儂智高之亂,更是“出奇制勝”,其用兵之道多得益於《左傳》所載戰例。
《左傳》所記城濮之戰中,先軫提出的“戰陣之間,不厭詐偽”;鄢陵之戰中,範文子強調的“惟聖人能內外無患”;乃至曹劌論戰中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些軍事思想無不閃耀着謀略的智慧光芒。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指出:“左氏之書,兵法之祖也。”可謂一語中的。
更令人稱奇的是,南宋抗金名將岳飛,同樣深受《左傳》熏陶。《宋史·岳飛傳》明確記載:“少負氣節,沈厚寡言,家貧力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岳飛能夠“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與其熟讀《左傳》密不可分。他在郾城大戰中指揮背嵬軍大破金軍鐵浮屠,其戰術運用令人想起《左傳》中記載的許多以少勝多的戰例。
縱橫捭闔:外交實戰的寶庫
《左傳》不僅是一部兵書,更是一部外交寶典。其中記載了大量的外交辭令和策略,展現了春秋時期各國外交的智慧。《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記載了鄭國子産應對晉國責難的精彩一幕:
晉人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國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子産面對強晉的責難,既不卑不亢,又據理力爭,最終使晉人無言以對。這種外交智慧,對後世影響深遠。唐代宰相杜預在《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序》中讚嘆:“左氏之富,艷而富,其失也巫;然其文辭之勝,道理之明,千古無雙。”
蘇軾在《東坡志林》中曾言:“讀《左傳》如觀棋,雖不能盡解其意,然覺其間應對有方,進退有度。”一句話道出了《左傳》外交智慧的精髓——如同下棋一般,每一步都要深思熟慮,既要顧及眼前利益,又要着眼長遠大局。
明代張居正為幼年萬曆皇帝講授《左傳》時,特別注重其中的外交智慧。他在《講解〈左傳〉》中指出:“春秋之時,列國交爭,使臣往來,辭令之美,應對之工,皆足為後世法。”張居正本人後來能夠推行改革,周旋於各種政治力量之間,恐怕也得益於對《左傳》外交智慧的領悟。
修身立命:道德人格的楷模
《左傳》強調“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其中將“立德”置於首位,可見其對道德修養的重視。《左傳·襄公二十四年》記載:穆叔如晉,范宣子逆之,問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叔對曰:“豹聞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這一思想成為後世士人終身追求的目標。三國時期諸葛亮在《誡子書》中教導兒子“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這種修身思想與《左傳》一脈相承。
更令人感動的是《左傳》中記載的許多忠臣義士的事跡。如齊國晏嬰,《左傳·昭公三年》記載他拒絕更宅的故事:“晏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裏室,皆如其舊。”晏嬰身為齊國宰相,卻始終保持儉樸作風,這種品格令人敬佩。
北宋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胸懷,無疑也受到《左傳》中這些賢臣的影響。他在《奏上時務書》中直言:“臣聞《左傳》曰:‘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然臣以為國之大事,在養士與恤民。”這種以民為本的思想,既源於《左傳》,又超越了《左傳》。
文章典範:文學藝術的高峰
《左傳》不僅思想深刻,其文學價值同樣令人嘆為觀止。唐代韓愈在《進學解》中推崇《左傳》的文章:“《春秋》謹嚴,《左氏》浮誇。”這裡的“浮誇”並非貶義,而是指文章鋪張揚厲,文采斐然。
清代文學家劉熙載在《藝概》中評價:“左氏敘事,紛者整之,孤者輔之,板者活之,直者婉之,俗者雅之,枯者腴之。剪裁運化之方,斯為大備。”這段評語精準地概括了《左傳》的文學成就。
蘇軾在《與謝民師推官書》中更是直言:“讀《左傳》如觀史,讀《史記》如觀劇。”這句話生動地説明了《左傳》敘事的生動性和藝術性。事實上,蘇軾本人的文章之所以能夠“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所不可不止”,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對《左傳》文章的學習和借鑒。
明代歸有光在《文章指南》中指出:“左氏之文,語有盡而意無窮,如龍潛深淵,只見其首不見其尾。”這種含蓄蘊藉的藝術特色,成為後世文人追求的至高境界。
《左傳》的智慧之所以能夠跨越千年仍然鮮活,在於它揭示的是人性的普遍規律和社會發展的基本道理。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説:“讀左氏之書,知古今之變,明得失之跡。”
清乾隆年間編纂《四庫全書》時,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評價《左傳》:“其文宏富,其才博雅,其識精微,其義正大。自漢以來,學者莫不鑽仰。”這説明直到清代,《左傳》仍然被學者奉為經典。
縱觀歷史長河,從司馬光的史學巨著,到狄青、岳飛的軍事實踐;從蘇軾的文學創作,到張居正的政治改革;乃至近代梁啟超的思想啟蒙,無處不閃現着《左傳》智慧的光芒。
這部誕生於兩千多年前的經典,之所以能夠保持驚人的威力,正是因為它所蘊含的智慧超越了具體的時空限制,直指人性的本質和社會的規律。它告訴我們:歷史雖會變遷,但智慧永恒;形式雖會改變,但道理常新。
當我們今天重新翻開《左傳》,依然能夠感受到那種穿越時空的思想震撼。當海量信息如潮水般湧來的今天,當各種短視頻在麻木我們的神經的時候,我們靜在在燈光之下,仔細品讀一兩頁《左傳》,何不是一種超級享受呢。(劉軍,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