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萬古-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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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11/14 10:11:52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江河萬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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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流,是大地的血管,流淌着文明的基因。

  李海洲主編的《只有一條長江》以長江為筆,在中華大地上書寫了一部跨越千萬年的史詩。翻開這本書,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一條河流的奔涌,更是一個民族在水與土、天與地、古與今的相生相伴中的成長密碼,是自然與人文在億萬年裏共同淬煉的精神圖騰。

  從格拉丹東的冰川融水到崇明島的潮汐浪花,從三江源的岩畫碉樓到長三角的港橋新城……《只有一條長江》以“源頭—上游—中游—下游—入海口”為線索,以八章26篇的恢宏架構,將長江的時間縱深與空間廣度編織成一張細密的文明之網。

  時間,是串聯人類文明的一條綿長的線。那麼,該如何界定長江的時間?長江的時間是地質運動與人類文明疊加的厚重年輪。長江的故事,開篇便“從格拉丹東開始”,作者將讀者帶回1.8億年前的特提斯海時代——那時崑崙山脈與橫斷山脈尚未崛起,萬里長江還沉睡在古海洋的褶皺裏。不妨將長江源區比作“時光器皿”,這是這片土地的特質:它既是地質變遷的見證者,也是文明記憶的儲存器。

  1.4億年前唐古拉山脈定型時,長江源區開始孕育“大水塔”的雛形;500萬至300萬年前青藏高原強烈隆起,流水衝破禁錮,最終勾勒出長江的基本輪廓。這組地質時間表,是大地寫給長江的誕生史,更讓我們懂得,今日長江的浩蕩,是千萬年地殼運動用板塊與岩漿寫就的浩蕩史詩。

  人類對長江的探索,為這條長河增添了人文的刻度。作者在書中對長江正源的爭議描寫,堪稱一部微縮的科學探索史:1976年,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將沱沱河定為正源,讓長江躋身世界第三長河;1986年,中科院科考隊提出當曲才是“河源唯遠”的正源;2008年,三江源頭科考隊用衛星定位技術測得當曲比沱沱河長11.71千米,再次改寫認知。這場持續半個世紀的“正源之爭”,本質上是人類用科學工具對話大地的過程,沱沱河的姜根迪如冰川雖仍印在教科書上,但當曲源頭扎西格君東側的丘狀高原,同樣承載着長江的“第一滴水”的古老記憶。

  長江的地理,從來不是孤立的山川河流,而是塑造文明走向的“偉大推手”。《只有一條長江》由“江河的盟約”出發,道破長江與沿岸地理的共生關係:從上游的藏彝走廊到中游的九曲回腸,再到下游的黃金水道,每一段河道的轉折,都對應着一種文明的形態。 

  在西藏昌都,金沙江與瀾滄江並肩穿越橫斷山脈,造就了“進藏第一城”的高山峽谷美學,這裡的碉樓建在海拔4800米的孜珠山上,寺院與雪豹棲息地重疊,形成“人—神—獸”共生的地理景觀;在雲南石鼓鎮,金沙江來了個120度的急轉彎,從向南奔涌改為向東流淌,這個被稱為“長江第一灣”的地理節點,改變了長江的走向,讓它避免成為國際河流,最終使其成為滋養中華文明的“母親河”。

  地理對文明的塑造,在長江中游體現得更為深刻。湖北荊江段“九曲回腸”的河道,既是自然的奇觀,也是文明的考題,河道彎曲導致水流緩慢,泥沙淤積形成的平原卻成了楚國文明的搖籃,荊州作為楚國郢都的歷史,正是長江用泥沙與水流寫就的。湖南洞庭湖,被稱為“長江之腎”,它通過吞吐長江調節水量,既避免了下游洪澇,又孕育了八&&洞庭的魚米之鄉。這種“江湖關係”,本質上是地理與文明的平衡術:長江給洞庭湖以水源,洞庭湖給長江以緩衝,二者共同塑造了長江中游“水網澤國”的文明格局。到了下游江蘇,長江與京杭大運河交匯,蘇州、揚州等城市因“江河聯運”成為漕運樞紐。在無錫古運河畔的清名橋,至今仍能看到枕河而居的水鄉民居,這些建築的飛檐與石階,都是長江地理與運河文明對話的留痕。

  長江的遺産,從來都不是塵封的物件,而是活在當下的活態文明,是我們日用而不覺的精神財富。這裡有“器”與“意”的結合:四川三星堆的青銅神樹,高達3.96米的枝幹上刻滿太陽與飛鳥圖案,它不僅是青銅鑄造技術的巔峰,更是古蜀人“天地溝通”的精神載體。神樹的“九枝”對應“九天”,“飛鳥”象徵“通天使者”,這一切靈感,都來自長江上游水天相接的自然景觀。重慶釣魚城的石築甕城,是南宋“上帝折鞭處”的戰場遺跡,其城墻的垛口與城門的走向,都隱藏着長江與嘉陵江的相互滋養,敵軍若從江面進攻,必遭城墻與江水的雙重夾擊,這種山水築城的智慧,是長江賦予我們的軍事哲學。

  豐饒多元的非物質文化遺産,是長江文明的“活態密碼”。在江蘇興化,圩田水利系統堪稱活態的農業遺産:圩堤、垛田與水系構成田中有水、水中有田的格局,這種築堤擋水、開溝排水的智慧,是長江下游先民應對洪水與乾旱的生存策略。如今,興化圩田仍在滋養着水稻與油菜,那些縱橫交錯的圩堤,如同長江寫給農業文明的飛鴻,每一道溝洫都記錄着人與自然的對話。

  長江的水利從來不是單純的工程技術,而是人與自然共生的生存哲學。《只有一條長江》對水利工程的描寫,重在挖掘其背後的文明邏輯。四川都江堰是最典型的案例:李冰父子修建的魚嘴、寶瓶口與飛沙堰,並非簡單的分水工程,而是乘勢利導的生態智慧,魚嘴將岷江分為內江與外江,內江通過寶瓶口流向成都平原,飛沙堰則利用彎道環流原理排沙,實現“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設想。

  長江的農業,更是水與土共同孕育的文明成果。在江西鄱陽湖,“五水歸一”的水系造就了中國最大的淡水湖濕地,這裡的草洲農業堪稱農業奇蹟:枯水期時,裸露的灘塗生長出蘆葦與牧草,農民們在此放牧;豐水期時,湖水淹沒草洲,漁民們則駕船捕魚。隨水而變的農業模式,是鄱陽湖周邊先民對長江水文的精準把握。

  長江的文明,從來不是孤立的地域文化,而是中華民族的精神根係。從青藏高原滾滾而來的長江,全程奔騰6397千米,最終於上海南匯嘴(南岸)和江蘇啟東圓陀角(北岸)匯入蔚藍遙遠的大海。《只有一條長江》最動人的地方,在於揭示了長江如何成為文明的“黏合劑”:從源頭青海的嘛呢石堆到下游江蘇的夫子廟,從四川的三星堆青銅文化到上海的外灘萬國建築,長江如同一條“文明絲帶”,將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文化串聯成整體。

  在這個全球化與在地化交織的時代,《只有一條長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文化標本。它讓我們知道,中華民族的根,深紮在長江的泥沙與水流中;中華文明的魂,流淌在長江的濤聲與浪花裏。閱讀這本書,我們不僅是在觀看一條河,更是在讀懂一個民族,讀懂它的過去,讀懂它的現在,讀懂它的未來。在這種閱讀中,我們分明看到,長江,從地圖上的藍色線條,變成了有溫度、有記憶、有情感、有精神的文明載體,讓我們在其中找到自己的文明坐標,從而讀懂“我們是誰,我們從哪來,我們要到哪去”。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只有一條長江》本質上是用文字為長江立傳,為中華文明立心。當我們合上書頁,耳邊仍會迴響着長江的濤聲——

  那是格拉丹東冰川融水的低語,是三星堆青銅神樹的感喟,是浦東摩天大樓的深情,是每一個中國人血脈裏的驚天迴響。(李 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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