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三晉行:從鐵牛蹄印到壺口濤聲-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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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11/14 10:12:06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黃河三晉行:從鐵牛蹄印到壺口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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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西來,在晉陜大峽谷與三晉大地結下千年羈絆。它是大禹治水的斧鑿聲,是盛唐浮橋的鐵牛低吼,是王之渙登樓的志意,更是治黃人築起的安瀾長堤。

  從蒲津渡到鸛雀樓,從磧口號子到壺口雷霆,這條母親河裹挾泥沙與文明,沉澱下厚重記憶。我們踏着千里河岸,觸摸它滾燙的脈搏,記錄下它從桀驁到溫柔的變遷——這是民族與自然共生的永恒史詩。

  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自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北麓的約古宗列盆地啟程時,還帶着冰雪融水的清冽與靦腆。岩縫細流如銀線纏繞草甸,低窪水洼似碎鏡映照雲影,待匯聚成約古宗列曲與卡日曲,又在星宿海化作千百個映着流雲的水泊,再經扎陵湖、鄂陵湖沉澱,才終於有了“河”的從容模樣。途中,我曾寫下:“五千里天來之水/三晉獨擁千里蒼黃/你是大地血脈中/永不沉澱的原色/自老牛灣太極灣的/第一次轉身/便註定這趟文明之旅的滾燙”。從高原奔涌而下,它闖龍羊峽,漫寧夏平原,裹挾着黃土高原的泥沙撞進晉陜大峽谷,便真正踏入了三晉大地——這片承載千年文明的土地,即將與母親河共譜厚重篇章。

  蒲津渡:千年渡口的鐵牛記憶

  初秋的雨絲斜斜織着,把蒲津渡遺址籠在朦朧詩意裏。我站在唐代渡口遺跡前,腳下青石板透着千年的涼,指尖撫過殘破堤岸,似觸到盛唐漕運的脈搏——那是車輪碾橋的震顫,是船夫靠岸的喧囂,是絲綢與香料混着水汽的味道。

  公元724年,唐玄宗下令重修浮橋,鑄八尊萬斤鐵牛分踞兩岸,以巨鏈拽住連舟浮橋,將“天塹”化通途。如今這些“水下衛士”就陳列在“露天博物館”,鐵牛身披斑駁銹跡,牛角仍奮力前抵,蹄掌紋路裏似還嵌着當年河泥,若細聽,似有掙脫時光的低吼。雨滴打在鐵牛軀體上,濺起的水花暈開薄霧,我忽然想起“浮橋長三百步,連艦十艘”的史料,眼前浮現西域駝隊踏橋而來、江南漕船逆流而上的盛況,而這一切繁華,都由鐵牛默默承載。

  如今浮橋雖湮滅,鐵牛卻未沉默。雨霧漫過青石板時,我仿佛聽見鐵鏈輕響、船夫號子穿透千年,與雨聲交織。蒲津渡的鐵牛,是黃河文明的“錨點”——鎖住盛唐漕運記憶,更鎖住民族與母親河相依的密碼。

  鸛雀樓:登樓望河的詩與遠方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王之渙的詩句在腦海迴響數十年,今日登樓,才懂詩中的壯闊不是文字誇張,是眼前景撞進心裏的震撼。

  登樓時細雨霏霏,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踏在詩的平仄裏:二樓展櫃中,李白“黃河落天走東海”“黃河西來決崑崙”的墨痕映着雨景;頂層觀景&憑欄遠眺,黃河如金色巨龍在晉南平原舒展,上游濁浪與下游平緩交匯,新修防洪堤似銀帶攬河入懷,遠處蒲津渡鐵牛在霧中若隱若現。

  風裹着水汽打在臉上,我忽然懂了“更上一層樓”的深意:不是為遠眺,是“讓舊詩句在雨裏紮下新根/讓少年時淺懂的道理/在此刻生出沉甸甸的重量”。夕陽穿透雲層,將黃河染成金紅,歸鳥掠過河面,任手機鏡頭也抓不住這份震撼——王之渙早已知曉,真正的“千里目”,不在眼中,在心裏。

  備防石:構築黃河安瀾的第一道防線

  在運城市垣曲縣,有一個由張磊領銜的17人“黃河堤防工程首席技師工作室”。作為治黃一線的技術尖兵,他們不僅傳承着老祖宗留下的夯土固堤手藝,更將無人機巡查、電子水尺監測等現代科技融入日常,成為破解黃河安瀾難題的“智囊團”,藏着新時代守護母親河的關鍵智慧。工作室的展&上,爺爺輩的夯土錘、捆石繩與如今的無人機、電子水尺靜靜並置,宛如一部濃縮的治黃史。皮膚黝黑的張磊,指着墻上的黃河小北幹流防洪工程示意圖介紹:“備防石是防洪的第一道防線,按‘雁翅形’排列,能有效分散洪水的衝擊力。”

  堤坡上,成千上萬方備防石如待命的士兵,每一塊都擁有專屬的“身份證”。技術人員輕點屏幕,打開“數字孿生黃河”系統,水流量、流速等數據實時更新:“以前全靠人眼盯、憑經驗判,現在有了科技加持,治黃更精準高效。但到了汛期,我們還是會手摸腳踩地檢查每一塊石頭——這是刻在骨子裏的規矩。”夕陽西下,他們巡堤的背影與綿長的堤岸、奔騰的黃河融為一體。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黃河安瀾,正是科技“硬實力”、傳承“軟實力”與治黃人“守土有責”執念的完美交織。

  水利樞紐:黃河之上的現代脊梁

  若説備防石是“貼身衛士”,黃河中上游的水利樞紐便是守護安瀾的“鋼鐵脊梁”。從晉北的萬家寨,到作為黃河下游關鍵控制性工程的小浪底,這些“巨人”馴服洪魔,讓黃河水化作“甘露”滋養民生。

  萬家寨大壩橫亙河面,上游水庫碧波映青山。工程師説:“以前汛期百姓要往山上躲,現在黃河水凈化後引到太原、大同,居民打開水龍頭就是黃河水,水垢少了一半!”天橋水利樞紐雖小巧,卻藏着民生智慧:弧形泄洪孔減少河床衝擊,灌溉渠引水流向農田,“以前種玉米靠天吃飯,現在畝産翻兩倍”。

  小浪底“調水調沙”時,濁浪裹沙噴涌如黃龍出海。工程師指着監測數據笑:“水質從Ⅳ類升為Ⅲ類,沿岸魚蝦多了,候鳥也多了三成!”芮城農戶用黃河水滴灌種蘋果,甜度更高,還賣到了東南亞。站在大壩上,聽發電機轟鳴,我想起:“龍口與古賢接力/壩址如定水神針/正引濁龍入安瀾”,古人治水靠毅力,而今靠科技與傳承,讓黃河從“害河”變“利河”,滿是民生溫度。

  磧口號子:黃河岸邊的非遺迴響

  磧口古鎮石板路發亮,窯洞式建築透着明清繁盛,年過七旬的李世喜老人站在碼頭,白羊皮坎肩洗得發白,手裏攥着父親傳下的縴繩——那是“水旱碼頭小都會”的見證。不遠處的西口古渡,曾是晉商走西口的起點,如今雖無昔日駝鈴,黃河水仍緩緩沖刷着古渡石階,西口文化的印記與磧口的煙火氣交融。

  “哎——開船喲!”老人一聲吆喝打破寧靜,我曾這樣記錄:“曾是駝鈴搖碎暮色的碼頭/商船馱着晉商的傳奇,在黃河浪裏拋錨/縴繩勒進肩胛的紋路,號子從喉間長出棱角。”他唱起《拉船號子》:“腳蹬石頭手扒沙,一身力氣全用完……”腰彎如弓,雙手攥着虛擬縴繩,仿佛面前真有商船待拉過險灘。圍攏的游客舉着手機,孩子們扯着嗓子學唱,調子混着浪濤聲飄向遠方。

  唱到高潮,老人聲音哽咽:“我父親拉縴摔斷腿,還説‘號子在,船就能行’。”如今商船被現代運輸船替代,磧口黃河號子成了非遺,老人的“傳習所”裏常有孩子來學,“我70多歲了,只要活着,就讓號子像黃河水一樣流淌”。

  壺口瀑布:濁浪奔涌的精神圖騰

  李白“黃河之水天上來”的磅礡,在此刻有了最真切的注解。寬500米的河面驟縮至20余米,濁浪如千軍萬馬墜入30米深石槽,水霧沖天凝成彩虹,轟鳴震得地面微顫——壺口是黃河的“心臟”,每一次浪濤撞擊,都帶着中華民族的脈搏。

  靠近瀑布,衣衫被水霧浸透,發梢綴滿水珠。忽然狂風卷霧,朦朧中幾隻黑鸛盤旋,羽毛黑白分明如精靈。“黑鸛對生態要求高,以前少見,現在治理水土流失,種樹護河,它們就回來了。”嚮導的話讓我想起20年前。那時既無護欄,黃土也裸露在外,風一吹便起沙塵。如今觀景&規整有序,腳下的土路鋪上了防滑石板,生態停車場停滿新能源車,空氣裏少了嗆人的土腥味,只餘下河水和濕潤泥土的清新。

  夕陽染金瀑布,我在詩中咏嘆:“濁浪劈開層岩/如鐵騎撞破天門/崩作星河倒墜/砸進胸腔/震出龍吟”。我忽然懂了,壺口不僅是自然奇觀,更是精神象徵——它闖峽谷、漫平原,遇阻擋更激浪向前。而今生態改善,母親河以更清澈的姿態奔涌,這是自然饋贈,更是人類守護的成果。

  老牛灣:黃河轉彎處的詩意與變遷

  汽車沿盤山公路而上,當老牛灣輪廓出現時,全車人驚嘆——黃河在此揮毫,畫出一個近乎完美的圓形大灣,被譽為“太極灣”,灰白色石頭房依山而建,爬山虎爬滿墻面,與黃的河、綠的山、藍的天構成畫卷。不遠處的河曲縣榆嶺窊村,曾是水土流失重災區,如今魚鱗坑存水,油松、側柏滿山,村民張老漢每天巡河撿垃圾:“家門口的河段自己護,還能領補貼!”

  我曾寄情於詩:“兩年前的風還窩在石縫裏/我曾踮腳與你約下筆墨/説要把九曲的藍,疊進詩行/卻讓承諾跟着浪花,漂成了舊賬。”站在黃河入晉第一站的觀景&,清澈河水與渾黃支流交匯成“雙色河”,遠處長城遺址與黃河並行,似兩位古衛士守着這片土地。

  “以前老牛灣是貧困村,靠種地打魚過活,洪水常沖毀莊稼。”嚮導指着山坡上的光伏電站,“現在發展生態旅游,農家樂、民宿多了,棗子還通過電商賣到全國!”80歲的王大爺坐在老槐樹下,搖着蒲扇給孫子講故事:“現在修了防洪堤,種了樹,再也不怕洪水了,日子比以前好太多!”

  離開時,夕陽沉進黃河,染紅河面與天空。老牛灣的美,是自然與人文的交融,是生態與民生的共生,任詩句也難盡述。(郭曉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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