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子峪的七個抗洪日夜-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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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8/05 10:31:19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陡子峪的七個抗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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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3日,洪水後的第七天。河北省承德市興隆縣的縣城街道上,飲品店、餐館、藥房、超市開始恢復營業,街邊人行道上還殘存淤泥。如果不是記者入住的酒店地下一層完全被泡,水泵還在不斷向外抽水,很難想象這裡經歷了一場大暴雨。

  從7月23日18時至29日20時,承德市中南部出現極端降水天氣。據承德市氣象局統計,全市平均降水量159.9毫米,其中興隆縣最大,為328.7毫米。全縣有5個站點累計降水量超過500毫米,其中六道河為650毫米,是該站有氣象記錄以來的最強暴雨過程,相當於6天下了一年的雨。

  7月28日4時,山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傾瀉而下,打破了山鄉的寂靜,多個鄉鎮不同程度受災。除了受災最重的六道河鎮,與之一梁之隔的陡子峪鄉也很嚴重。

  奔赴

  陡子峪鄉位於興隆縣西南的長城腳下,距縣城35公里,北與興隆縣六道河鎮相連,西南依長城與北京市平谷區黃松峪鄉、金海湖鎮接壤,東南與天津市薊州區下營鎮接壤。

  平時,從六道河鎮六道溝村出發,經思家嶺隧道、十二拐盤山道,向南走10余公里,即可抵達陡子峪鄉。如今,洪災導致隧道被滑坡堵塞,盤山道斷崖式坍塌,這條連接陡子峪鄉與興隆縣城的主要通道徹底中斷。

  8月1日下午,記者一行從興隆縣城出發,經天津市薊州區、北京市平谷區,過黃崖關長城、將軍關長城,溯將軍關石河而上,歷經3個多小時,繞了一個60多公里的“U字形”大彎,於當日晚上7點才到達陡子峪鄉政府。

  從將軍關往北,一路上,記者看到,將軍關石河內散落着被洪水衝入的10余輛大貨車和小汽車,臨河一座加油站地基被掏空;231省道平陡線出現多處塌方,最長的塌方路段長達1公里;路邊大量電線桿傾倒造成斷電,搶修隊伍正忙着豎起新電桿。

  陡子峪鄉政府門前,水庫溢流壩不斷泄洪。洪水最猛烈時,沖毀了鄉政府的半面圍墻以及門前廣場。夜幕降臨,鄉政府院裏“噠噠噠”運轉的發電機點亮了第一排平房。為節省用電,留守的鄉幹部們集中在幾間屋裏辦公,大會議室也只開前排的一盞大燈,大夥兒忙裏忙外。

陡子峪鄉政府的半扇圍墻及門前廣場遭洪水沖毀。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民攝

  來自山東濟南、青島的幾名公益救援隊員剛卸完一車物資,在院子裏席地而坐,就着微弱的月光,大口大口地吃着盒飯,每人只有一道熗炒圓白菜和一大碗蒸過頭的白米飯。白天救援暴露在陽光下,小夥子們的脖子被曬傷,正用浸濕的毛巾搭在脖子上降溫。記者掏出沒有一格信號的手機,時間已是晚上8點。記者想找鄉主要領導了解災情,留守幹部説:“書記、鄉長全都在村裏抗洪一線,可能晚上10點才回來。”

  記者隨即沿557鄉道繼續驅車向北,行至無路可走的地方。蹚過河灘碎石,越過兩處斷橋,爬上一處&&,梯子峪村村民賈秀艷拉着記者走了挺老遠去看她家房子。半山腰上,一處滑坡體蓋住半間房。説話間,幾塊小落石從瓦房尖上滾落下來。

  “糧食、莊稼都沖走了,就剩下我養的一隻貓。發洪水時它急得喵喵叫,帶着我從窗戶跑出去。”賈秀艷説,“後來我就找不着它了,昨天它自己找回家來,我別提多高興了。這些年我拿它當半個‘家人’。房子沖毀了沒事兒,‘家人’在,家就在。”

  夜宿

  臨近晚上9點,記者返回鄉政府,與留守幹部圍坐在後院,聊着鄉里的災情。夜空中星芒微閃,涼風習習,水聲陣陣。

  一小時後,等來了接通的電,院子裏一陣歡呼,可是沒等來鄉黨委書記。又過了一小時,等來了剛上任兩周的鄉長。留守幹部説:“你們別等了,書記可能今晚住村裏。晚上住宿,鄉里把你們安排在梯子峪村的制高點——陡子峪明德小學,那裏安全。電信來人搶修了,手機時不時還能有一格信號。”

  明德小學院裏停着各路公益救援隊的車,宿舍裏住着公益救援隊員。他們從外地得知消息,連夜趕過來參與救援。記者本想繼續採訪,但看到他們疲憊的身影,欲言又止,互道“晚安”,&&方式也沒留下。期待着第二天再見,能從他們那裏得到好的消息。

施工人員在搶修電力設施。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民攝

  8月2日早晨6點,記者走下山,直奔鄉政府“追”鄉黨委書記,害怕他又進村入戶,採訪不成。留守幹部説:“書記凌晨1點多才趕回來,一會兒6點50分,我們還要開會。”後來得知,鄉黨委書記回到鄉政府後,又與鄉長進一步溝通情況,凌晨2點半才在辦公室睡下。

  記者旁聽了鄉政府晨會。“今天白天的疏散任務很重,26名一線幹部要分組進村轉移群眾臨時避險,需集中安置60人、分散安置792人。”鄉黨委書記佈置完任務,又與班子成員開小會,直到上午8點才得空接受記者採訪。從7月27日雨量加大,到28日凌晨三四點山洪爆發,到8月1日主路搶通、電力部分恢復,到8月2日應急救援隊抵達協助轉移群眾,陡子峪鄉如何度過艱難的七個日夜?鄉黨委書記向記者講述了這段難忘的經歷。

  傾聽

  山洪爆發後,洪水衝垮了鄉政府門前的廣場,淹到鄉政府前院。鄉幹部支桌子、架梯子,登上第一排平房房頂避險。他們眼瞅着一路之隔的一棟無人居住的六層磚混小樓,被洪水衝擊後,幾秒鐘就整體垮塌。

  擔心洪水再次沖毀住宅樓,鄉幹部們冒雨將兩棟臨河住宅樓裏的165名居民疏散,集中安置在明德小學。上午,電力中斷後,通信塔依靠余電還能發出微弱信號。鄉黨委書記讓人拿着手機走上明德小學廣場,一邊走着轉圈,一邊給縣裏打電話,“一旦能打通,就把電話給我”。他在信號極不穩定的通話中斷斷續續向縣裏簡單匯報:“陡子峪水很大,災情很重,道路全部沖毀,人員基本安全。”

  陡子峪鄉下轄7個行政村,有56個村民組,共2671戶6471人。其中,有5個村受災,西陡峪、梯子峪兩村受災最重。7個行政村全部與鄉政府中斷&&。災情發生後,鄉幹部們的首要任務是逐村摸排災情。通往村委會的主路、通往自然村的水泥路全部被沖毀,進村只能靠兩條腿。

西陡峪村委會周邊堆滿碎石。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田策攝

  最遠的自然村步行往返需5個小時。鄉里一名年輕女幹部,步行往返3個多小時,趕到西陡峪村三組,確認居住在山腳的一對老人安然無恙。7月28日晚,分包陡子峪鄉的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到下游兩個村摸排災情,剛一下去就中斷了&&,7月29日上午才步行回到明德小學。

  鄉黨委書記説:“所有包村幹部全都下去,西陡峪的所有自然村,我走了一半。”直到7月29日中午,鄉里才基本掌握大部分自然村的受災情況。此時,還有3個自然村仍處於完全失聯狀態。

  在其中一個自然村,派過去的鄉幹部被洪水擋住,對岸是村支書,兩人隔河對喊,但巨大的水流聲讓他們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説什麼。最後,兩個人用石頭傳書。村支書把災情寫在紙條上,再找塊石頭綁上,裝進塑料袋,使勁兒扔給鄉幹部。

  還有一個自然村人口較多,鄉黨委書記帶着鄉衞生院院長前往,也被一條因洪水形成的河流擋住去路。對岸村民從家裏找來一個鐵梯,平放着架在河兩岸。梯子下邊是湍急的洪水,站着行走無法掌握平衡,一腳踩空就會被洪水沖走。

  鄉黨委書記體重170斤,院長體重160斤,兩個人只能趴在梯子上慢慢爬過去。由於不像正常縱向爬梯那樣好找着力點,二人小心翼翼,爬得很慢,也很怕壓彎甚至壓斷梯子。村民大喊:“你們不要過來,要是把你倆沖走,我負不起責任!”鄉黨委書記喊:“你別管!出了事兒算我倆的!”

  鄉黨委書記和院長安全爬過了洪水河,等他倆查看完災情再回到這裡,村民死活不肯再借出梯子。村民説:“我可不敢給你們使了,真出了事兒算誰的?我領着你們走山上,爬兩個山頭就能回去。”等回到鄉政府,鄉黨委書記一看智能手錶,僅這一趟就走了2萬多步。

  這次冒險之行,鄉黨委書記和院長成了患難兄弟。院長説:“等將來咱倆退休了,喝着小酒回憶這一幕,這經歷多有意義!”陡子峪鄉幹部們,就這樣一個自然村又一個自然村,踩亂石,蹚洪水,翻山梁,摸實情。鄉黨委書記平均每天走4萬步,其他幾位幹部裏多的走6萬步。

  “雖然很多工作都着急要幹,但一天下來真不忍心再給幹部們談工作。”鄉黨委書記説,連續三天下來,鄉里生龍活虎的年輕小夥子們,連説話的力氣都沒有。給他們佈置新任務,沒有一個人説“我太累了,去不了”,可看著他們那兩條腿,確實快邁不動了。

  奮戰

  洪災造成陡子峪鄉多個受災村斷交、斷電、斷通信、斷自來水。經統計,截至7月30日18時,陡子峪鄉房屋損壞134戶,60間嚴重受損;道路受損42處,達6.1萬米;田間作業路受損15處,達1.2萬米;堤壩路基受損66處,達1.1萬米;5座橋梁受損,其中4座沖毀;鄉道、村道斷交4條;電力中斷影響1100余戶;供水管網受損嚴重,影響526戶居民正常用水。

  由於通信中斷,鄉里將災情匯報給縣裏,只能借用附近水庫管理單位的衛星電話。這部電話是上級水利部門配備的,但因電池老化,電量低於20%時,即便拿到高處開闊地帶也無法撥通。鄉幹部只得啟動汽車為其充電,最多只能充到50%電量,勉強能進行斷斷續續的通話。

  8月1日凌晨,4支民間公益救援隊、40多名隊員陸續到達陡子峪鄉,投入搶險工作。8月2日一早,興隆縣應急部門派來的30人專業救援隊也陸續抵達鄉政府,給受災村送物資,協助轉移群眾。與此同時,鉤機、鏟車繼續壓實平整搶通的水毀路段,電力搶修仍在進行。

  記者看到兩名手持對講機的公益救援隊員在靠着圍欄休息,這是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其中一位剛參加工作兩三年,汗水從她的額頭上微微浸出。“我是做網絡&&運營的,昨天從其他公益救援隊那裏得到消息,這裡災情較重,當天就跟公司請了假。第二天天剛亮,我就帶着物資和車輛,與隊友們一起趕過來了。”説話間,對講機裏響起“村內的垃圾桶、養殖場需要消殺”,她趕緊跟記者道別,起身快步走去。

  興隆縣氣象部門的天氣預報顯示,近期這裡還有降雨。26名一線鄉幹部又分散到各自然村,逐戶動員安排850多名群眾避險轉移。僅西陡峪村就有13個村民組,從村委會所在的五組步行至距離最遠的十三組需要兩個多小時。

  8月2日9時,記者跟隨負責轉移群眾的鄉幹部前往西陡峪村村委會。車輛行駛至道路中斷處,一行人步行了45分鐘才到村委會。一路上,記者看到原有的通村水泥路已被完全沖毀,原本3米深的河道被衝下的碎石淤平,3米多寬的河道被洪水拓寬至10多米。部分路段有急流漫過,路面崎嶇難行,鄉幹部穿着拖鞋方便蹚水。

  山洪裹挾着大量碎石使河流改道,以村委會為中心,方圓200米內堆積着成百上千噸碎石。路上遇到村民,幹部們便上前提醒他們注意天氣變化,做好防範措施;找到必須轉移的村民,則仔細説明潛在風險,介紹轉移政策,苦口婆心動員轉移;因為連日奔波和不停喊話,一名鄉幹部的聲音十分沙啞……

施工人員正在搶修通往西陡峪村的臨時道路。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田策攝

  這7天,鄉黨委書記、鄉長裏裏外外忙得團團轉,與家人也斷了&&。鄉黨委書記老家興隆縣六道河鎮桲欏&村也是受災較重村,他的老母親就住在村裏。洪災後,他連續4天沒有得到母親的消息,很着急。但此刻,他必須撲在搶險救援一線,因為陡子峪還有上千名鄉親在等着他。8月1日,鄉黨委書記的愛人傳來信息:“見到老太太了,平安。”

  記者與鄉黨委書記接觸短短半個多小時,直到握手告別,都忘了問他的名字。

  後來輾轉託人打聽才知道,他剛上任不久,叫殷耿雙。(記者王民 馮維健 田策)

【糾錯】 【責任編輯:趙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