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夏風習習,天色黛青。我坐在棕色的椅子上,悠揚的大提琴聲從穹頂上緩緩落下,浸潤在斑駁的石柱縫隙裏,又飄浮於塵埃之上,圓形天窗下有一道水滴形狀的光斑。在這樣的傍晚,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安裏甘的美。
安裏甘,曾是一座教堂的名字,現在,它又成為一個藝術文化中心的名字。
安裏甘是英文Anglican的音譯,初建成於1903年,設計、施工均由英國人領銜,其建築風格是典型的英國風格,因此又有“天津的英國教堂”之稱。
安裏甘藝術中心的圓形天窗。曾晉攝
安裏甘經歷多次磨難,幾乎隱沒在歷史的灰塵中。1935年5月18日下午,安裏甘主堂發生火災,木質屋頂和鐘樓內部被燒燬,銅鐘塌落。1936年,教堂重建。
2009年,天津市政府牽頭,對安裏甘展開外檐與屋頂修繕。2016年以來,民間資本加入安裏甘的修繕與活化工作,完成室內和景觀的整體修繕更新,破敗的安裏甘開始重生之旅。
安裏甘藝術中心的石柱。
走進安裏甘,我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漂亮的哥特式建築風格。教堂不大,設計融合英國鄉村教堂特點,閃閃發亮的劍形花窗在陰影裏投下細長的光影,將自然光主要集中於祭&區域。地面光色溫柔,尖券的拱門與6個石柱形成美妙的對話,整個空間維持在非常舒適的閾值之中。置身在這樣一個陰影與光線完美貼合的藝術中心,是一種美的享受。
我讀過很多資料,以了解安裏甘藝術中心活化的情況。可直到“文化和自然遺産日”這一天,我才真切感受到安裏甘的特別,知道了安裏甘的活化細節,明白了安裏甘的重生密碼。
安裏甘藝術中心主堂。
6月12日,安裏甘藝術中心面向公眾舉辦“三展四講一演”主題活動。臨近黃昏的時候,天津大學建築學院副教授張早來到安裏甘,他站在溫暖的天光之下,分享了安裏甘教堂活化為藝術中心的過程。在這個工程中,張早負責室內和環境更新設計、圖紙繪製。
講座開始了,張早卻不急着介紹,他示意大家享受這個傍晚。“大家聽着我的講述,中途可以隨時走到院落裏,走到墻壁邊,現在是安裏甘最動人的時候。”
此時院落裏鳥聲喧囂,鳴蟬熱鬧,草香浮動,光線溫柔。大家都感受到了張教授説的“動人時刻”。
“我們想讓安裏甘的修復更有尊嚴。”張早望著黃昏的光線,緩緩説道,“安裏甘的修復方式不是風格性的修復,目的不是重現1936年重建後的面貌。老人皺紋裏有歲月的痕跡,不需要磨光皮膚。我們想留下老房子中的這些痕跡,讓時光帶來的美散發魅力。”
安裏甘藝術中心的地板、椅子。
張早介紹,比如安裏甘的地面效果,就經過多次討論。他引導我去打量地板,並笑着問我,“進來的時候,你有沒有先注意到地面?”我這才意識到,啞光地面的存在是如此低調,它的顏色並不突出,但有一種古樸的“舊物感”,就像你我故鄉老屋裏的木地板。
“這項工作需要的是細緻和敬意。”張早感嘆。
他示意我注意兩個主柱之間的地磚:“那是專門尺寸的磚,是為了更好地貼合柱子之間的特殊空間,但是也盡量不做出差異。”
我內心驚訝,若不是他專門指出,我絲毫沒有注意到地板磚尺寸的區別。我認真打量,柱子也有專屬展示空間,柱子底部有一個下沉的正方形區域,不深,區域內鋪滿了細碎的砂石。這個細節設計展現出柱子的重量,顯得厚重且細膩。
盛夏時節,教堂內卻涼風習習。那麼,空調安放在哪呢?
張早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笑着讓我去看墻壁兩邊的木頭箱子。其色調與柱子地板一脈相承,絲毫不起眼。“空調就藏在木頭箱子裏,我們覺得空調這樣的新事物不應該破壞舊房子的屬性,而木頭和舊建築構成良好的關係。”
安裏甘藝術中心的中央環形燈。
在原來祭&的中間,現在改造為演講、演奏的環形中心&。上方是一個中央環形燈,在沒亮燈之前就像一條烏黑色的緞帶,神秘且漂亮。
“中央環形燈的顏色也經過了多次調試,我們覺得純黑色設備感太強,視覺上會像一個飛碟。現在採用的這種棕褐色,能夠更好地詮釋新地面和舊建築的關係。就像安裏甘的光線關係,因為安裏甘室內面積並不大,要把藝術中心的深度做出來並不容易。我們遵從原來的自然取光方式,燈光設置都盡量從四週打光,讓中間的過道保持一定的陰影,這樣既保持了原有的莊嚴氛圍,又擴充了藝術中心的空間感。”張早介紹。
“我想,用什麼姿態和老房子説話就像一種倫理關係,光線打在地面上的神聖感和神秘感如何保留,怎麼才能讓空間的精確性和純度保持完整,怎麼才能最小干預原先的歷史感,怎麼才能給景觀帶來能量,都取決於你對這個建築有多尊重。”張早説。
我注意到,安裏甘主堂、附堂和室外景觀,就像一個自然的整體,和毗鄰的五大道熱鬧的風格形成差異。
我能感受到張早對安裏甘的感情,安裏甘對於張早來説不僅是建築,更是充滿生命力的歷史景觀。
第二天晚上,我又來到安裏甘藝術中心,觀看天津音樂學院師生演奏的“仲夏弦音:大提琴的沉吟與重奏”音樂會。坐在安裏甘主堂倒沙漏形的穹頂下,沐浴在大提琴深情莊嚴的奏鳴中,我沉醉了。
是的,謝謝你們,讓安裏甘有了新的生命。(作者:曾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