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中關:走進“神州第一村史館”-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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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5/16 09:41:34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何以中關:走進“神州第一村史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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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師“初心致遠“與中國科創篳路藍縷是這座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何以中關:走進“神州第一村史館”

  第一次走進中關村村史館,實屬偶然,因為它看上去確實不太像個博物館——既沒有醒目的大型牌匾,也沒有熱鬧的游客中心。常見的辦公樓風格二層紅磚小樓,門前的雙榆樹街道寬不足10米,車輛行人不多,在隔壁北京市海淀區雙榆樹中心小學熱熱鬧鬧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安靜。

  這次“偶遇”,也讓記者發現了發現了這座堪稱“神州第一村史館”的籌建與打開方式。

  儘管村史館負責人一直謙虛地説,村史館的存在與升級是因為“頂着中關村的金字招牌”,但這座博物館承載的宏大與細微、傳遞的溫暖與共鳴,正是“中關村給我們的創新思維”。

  何以中關

  中關村名揚天下數十年,其歷史倒沒有想象中悠久綿長。

  19世紀末,在北京海淀鎮東北二里多遠,保福寺和藍旗營之間,一個名為“中guān”的村落剛剛開始形成。此地僅有方圓數百米,人口幾十家。村落的“身世”甚至連本地人都説不清。

  而“中guān”作為地名最早見於清末至民國時期繪製的地圖,有“中宮”“中関”“中灣”“中関村”“中官村”等多種寫法。民國時期,官方記錄和民間用字長期不一致,一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後,這一帶在民間被普遍稱為“中官邨(cūn)”。

  1952年全國大學院係調整,北京大學從沙灘遷往燕園,在北大、清華和中國科學院之間的空地上開始建一個新宿舍區。這個宿舍區所在地就是當時的“中官邨”,時任北京大學副校長湯用彤提議宿舍依地名叫“中官園”,但覺“官”字不好,便改為“中關園”。1952年的《北大住宅總圖》中,開始出現“中關村”的名字。

  巧的是,1953年,中華地理志編輯部亦遷入“中官邨”,工作人員大多只聞地名而未見其字,編輯部的行政幹事在印刷公用信封、信箋時,憑感覺將地名寫作“中關村”。

  之後,中國科學院各個研究所陸續遷到這裡,也都“入鄉隨俗”,採用“中關村”為通信地址。就這樣,“中關村”逐漸代替了“中官邨”。

  以“科”興“村”,中關村地區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巨變。這片曾經“野墳數堆、暮鴉幾點”的土地上,一幢幢灰色的樓房拔地而起,一張張知性的面孔在此匯集。他們把家中的書房當作第二辦公室,夜以繼日、奮鬥不息;他們有着共同的理想和目標,在這裡留下了生活的足跡和如歌的往事,形成了中關村獨特的社區文化。

  中關村街道建起村史館,既是對這一文化的收納與弘揚,也承載着凝聚社區力量的使命與擔當。從2018年就參與籌備的村史館負責人張奕説,“希望以後誰想研究中關村或者了解中關村的歷史發展變遷,能在這兒找到一些需要的東西。”

  學界擔當

  開館不到5年,村史館經歷一次維修一次升級,一直保留未動的展陳就是地下一層的“特樓”實景還原。

  “特樓”是位於中關村街道科源社區內的13、14、15號三棟居民樓。20世紀50年代初,中國科學院為國內專家級學者和海外歸國科學家建造的這三棟宿舍樓,全稱“特級專家樓”。三棟“特樓”裏曾經居住過錢學森、錢三強、趙忠堯、郭永懷、張文裕、王淦昌等60多位傑出的科學家,其中32位是中國科學院首批學部委員(院士),有6位是“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可謂群星璀璨。2019年中關村“特樓”被列為北京市首批歷史建築。

  展廳的“特樓”模型中,用全息影像模擬了14樓的趙忠堯家、錢學森家和15樓的柳大綱家。

  駐足窗前,時光流轉——104室的趙忠堯先生家有學生來訪,201室的錢學森夫人、聲樂教育家蔣英正在彈鋼琴,隔壁樓313室的無機化學家柳大綱在書房埋頭整理資料。

  趙忠堯是著名的核物理學家,曾在雲南大學、西南聯合大學和中央大學任教,一生桃李滿天下。我國很多著名物理學家都是他的學生,如鄧稼先、錢三強、朱光亞、王淦昌、彭桓武、周光召等。

  錢學森非常喜歡音樂,他的居家生活充滿了藝術氣息。在“特樓”老居民的回憶中,當年院裏經常能聽到各家琴聲,其中就有錢先生家的。

  中國鹽湖化學奠基人柳大綱,即使短暫在家中停留,也專注於研究。在1955年我國第一批學部委員評選時,他兩次向組織提出自己不夠資格,懇請從名單上去掉。

  升級改造後於今年2月重新開放的村史館,新增的“初心致遠”展廳不僅列出了三棟“特樓”當年的全部住戶,還重溫了“特樓”黨員科學家的故事和入黨誓詞。簡單又樸實的初心表達讓人格外動容——

  “為了使得我國的科學從落後的狀態快步的趕上我們的需要,我們必須要加強黨的領導。我要求黨給我努力的機會,允許我轉正,我保證今後向達到黨員的標準努力奮鬥。”——摘自錢三強的《請求轉正報告》

  “以我認識的一些優秀共産黨員為榜樣,學習他們的無我精神,樂觀態度與正直樸實的作風。”——摘自李佩的《入黨志願書》

  ……

  70多年前,為了讓落戶中關村的科學家們安心工作,時任西郊辦公室副主任的李佩組織科學家夫人們成立家屬委員會,承擔起社區初建的重任。之後,中關村陸續有了小學、醫院、書店、郵電局、大操場、游泳池、合作社、餐廳等配套設施,具備了基本的社區功能。1959年中關村派出所成立,1961年中關村街道辦事處成立。60載後,中關村街道辦起的“村史館”講述着當年的篳路藍縷。

  “隨着展館面積變大,館內增加了很多內容,這些內容其實是多年來一直關注的,深挖一些,內容就更豐富一些。”張奕説。

  搶救記憶

  這裡説的深挖,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搶救式挖掘”。比如新增的“科學文化”展廳中,有滿滿一面墻都是一位94歲老人的“珍藏”——100多張明信片。

  這位被稱作“中關村保管員”的尹世昌老人在中關村工作生活了50余載,從年輕時起就熱愛收藏。他不僅保存了大量與中關村發展息息相關的物品,還精心策劃過《&&中關村》系列活動。2004年初,尹世昌向多位在中關村生活、工作的科學家、院士、藝術家、教育家、企業家寄出明信片,請他們為中關村題字、簽名,收到了大量對中關村的讚許、祝福與勉勵。

  除了這些明信片,在“中關村歷史”常設展的重要環節“電子一條街”展廳,展櫃裏歷屆中關村電腦節的宣傳單、門票、工作證……都是尹世昌老人收集並捐贈的。

  2018年剛準備建館徵集展品的時候,老人還有點捨不得。2024年初村史館改造升級,工作人員再去拜訪時,他把“寶貝”悉數捐出,“我也不知道哪天人就沒了,也沒人珍惜這些東西,沒準放你們那兒是最好的歸宿。”

  村史館正準備做的一項工作——展品故事梳理也受其 啟發。“一些‘老村民’都八九十歲了,希望能把這些物這些人的故事留下來,讓更多人了解。”

  “五一”前,記者隨村史館工作人員一起探望了尹世昌老人。老人思維仍然清晰,腿腳靈便,帶着我們翻看了他收藏的各種故紙與舊物,不僅又找出幾件相關物品當場送給館裏,還拜託記者幫他的各類舊物找到好的歸宿。

  村史館收集的“文物”,不同於多數博物館裏的“鎮館之寶”,很多就是這些曾經的尋常、如今的回憶和未來可能的彌足珍貴。就像地下展廳毫無攔擋挂在墻上的一塊白底黑字的舊木頭牌子,滲入木紋的除了白漆,還有斑駁經年的塵土。

  牌子上的“亍辺”兩字如今還有人認得嗎?其實就是“街道”之意。這塊條牌的全稱是“海淀區雙榆樹街道辦事處東裏第二居委會”。若是有心人想再去尋覓“雙榆樹街道東裏第二居委會”,也許會敗興而歸。2001年,雙榆樹街道東裏原有的6個居委會合併成東裏南、東裏北兩個社區居委會。2005年,雙榆樹街道和中關村街道合併,成立新的中關村街道。東裏南社區將這塊曾經的居委會條牌捐贈給了村史館。

  這是社區獨有的記憶,也是村史的暖人之處。

  社區生活展廳中的400多件展品都來自居民捐贈,一件件尋常物品匯集到這裡,便形成了集體回憶,找到了精神歸宿。

  正在展廳中參觀的胡女士對記者説:“我就住在附近,這些事和這些人很多都是從小聽説或者熟悉的,但也是零散的,他們(博物館)把點串成線了。”

  科創基因

  中關村名揚天下,“電子一條街”功不可沒。

  1978年3月,全國科學大會在北京隆重召開,鄧小平同志指出“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産力”。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作了題為《科學的春天》的發言。

  1980年10月,中國科學院物理所研究員陳春先在海淀區創辦第一個民辦科技機構“北京等離子體學會先進技術發展服務部”,拉開了科技人員面向市場、自主創業的序幕。20世紀80年代,伴隨着經濟體制改革和科技體制改革的相繼啟動,在北京海淀中關村,更多的科技工作者衝破思想桎梏,走出大院大所,大膽探索將科技成果轉化為生産力的有效途徑,掀起了“創業試驗”的浪潮。他們創辦的新型科技企業,沿着以白頤路(今天的中關村大街)為主幹的道路向周邊展開,形成了著名的“中關村電子一條街”。作為高科技象徵的中關村,由此應運而生。

  展廳裏醒目位置擺着一排老式電腦,還有伴隨很多人開啟“觸電”“觸網”生活的3.5寸磁盤、瑞星殺毒軟體、瀛海威上網卡……但中關村的“科創基因”又豈止於此——

  1986年3月,光學專家王大珩、核物理學家王淦昌、空間自動控制學家楊嘉墀、無線電電子學家陳芳允四位居住在中關村的院士聯名向中央提出“關於跟蹤研究外國戰略性高技術發展的建議”,中央迅速做出決斷,啟動了“863計劃”。

  “高科技版”的中關村,其經典的“大麻花”標誌——名為《生命》的金色雙螺旋雕塑眾所周知。殊不知這也是村史館的收藏目標,而且這個收藏目標帶動了村史館的數字革命。

  雙螺旋雕塑1992年的第一版製作相對簡單,鋼筋籠子做骨架,中間用鋼管支撐,在外面焊上鐵皮,貼上鍍鎂裝飾板就成了。從此,這座代表了高科技的雕塑成了中關村的標誌。

  由於製造工藝低端,外貼裝飾逐漸變色變形,“一颳風就嘩啦響”,海淀區政府決定重建。王殿儒和他創辦的北京長城鈦金公司承接了建造任務。王殿儒出身中國科學院,是中關村最早一批創業者和拓荒者。

  《生命》第二版,由原來的銀白色變成了金色,作為1996年國慶禮物,無償捐贈給中關村。

  當時王殿儒還做了10個小模型,村史館籌備展品時拜訪了90多歲的王殿儒。但過了這麼多年,他手裏的模型只剩下了一個。

  “後來我們就想利用最新的手機3D建模技術,再去(拜訪)時把這些東西掃一遍,就可以放到數字展廳裏。這種模式會讓展廳和展品更豐富,也充分體現了村史館的含‘科’量。”張奕向記者介紹。

  而手機3D建模,現在已經成為村史館社區教育的一部分了。

  社區紐帶

  中關村因科技而勃興,村史館記錄了曾經的發展故事,但作為社區博物館,如何更加深入地扎根社區,與社區生活産生更多聯結,實現對轄區居民更豐富的服務功能?常出現在館中的居民和大中小學生們的身影,讓人看到了村史館的嘗試。

  4月中旬,記者在村史館參加了一節“三維建模”的體驗課。

  “大家認為二維和三維有什麼區別?”“同學們平時玩不玩電子游戲,有沒有注意過游戲中哪些視覺是三維建模出來的?”在北京數原算法工程師的提問下,來自中關村中學計算機社團的學生們紛紛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是可移動的!可以360度看到一個物體”“我知道,《黑神話:悟空》裏面的獨樂寺就是三維掃描建模出來的,所以才那麼真實”……在場的同學們都表現出對於三維建模的興趣。在接下來的學習中,他們將進一步掌握三維建模技術,並各自在村史館中選擇一件展品,製作出自己的第一件三維建模作品,而這些作品也將作為中關村村史館的虛擬展品進行展示。

  和多數博物館一樣,中關村村史館也開展了“村史故事我來講”活動,讓紅領巾志願宣講員擔任小講解員。既讓孩子們了解更多中關村的故事與歷史,也以親身感受和主動講述的方式讓他們融入、認同中關村的精神與文化。

  作為“社區博物館”,館裏的培訓覆蓋了附近大中小學全年齡段多方位內容。事實上,中關村街道就是以建設中關村村史館、村史館生境花園和眾享薈科學人文體驗街區為切入點,探索在高密度城市社區,如何用存量更新的方式打造三維(位)一體的青少年友好空間。這也解答了記者最初的疑問,無大型牌匾的“村史館”小樓,為何要在最醒目位置標出“中關村眾享薈”之名。

  博物館或許發起於“藏寶庫”的觀念,但它在現代社會的意義已遠遠超越最初的定位。

  2022年8月24日,國際博物館協會(ICOM)官網公布了博物館的新定義:博物館是為社會服務的非營利性常設機構,它研究、收藏、保護、闡釋和展示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産。向公眾開放,具有可及性和包容性,博物館促進多樣性和可持續性。博物館以符合道德且專業的方式進行運營和交流,並在社區的參與下,為教育、欣賞、深思和知識共享提供多種體驗。

  的確,博物館應該是“途徑”,不是“目的”。

  這家沒有明確“館長”、到現在都是街道幹部兼職運營的村史館,在整個採訪過程中,並不願意多談“國家三級博物館”的招牌,“我們也不是專業從事博物館行業的,但既然承擔了這份責任,就必須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地做下去。這種持之以恒的堅持,有點像中關村電子一條街上那些白手起家的創業者,憑藉一股韌勁和務實精神,在摸索中成長,在挑戰中前行。我想這也正是中關村精神歷久彌新的生動體現吧。”中關村街道黨工委書記董智杭説。(記者李牧鳴 黃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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