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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精神的土壤,還缺些什麼

2016年05月09日 11:07:26 來源: 解放日報

  中國歷史上不乏能工巧匠,但進入市場經濟階段後,工匠精神日漸流失。 視覺中國 圖  

  早在“工匠精神”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之前,這個詞已經火了一陣。

  蘋果手機、日本馬桶蓋、電飯鍋,德國不粘鍋、濾水壺持續熱銷,更多技藝精湛的貨品、小而美的精品店在都市裏受到熱捧。近來,類似《大國工匠》《我在故宮修文物》這樣的紀錄題材播一部火一部。後者意外地在“90後”人群中走紅,並在豆瓣獲得了9.4分的好評。

  凡此種種,都體現出國人對工匠精神的渴求。可我們又不得不承認,它在我們身邊,仍然如此稀有。

  如何讓工匠精神在我們身邊滲透、生根發芽,成為國人品質生活的精神底色?復旦大學東方管理研究院院長、企業管理係主任蘇勇教授帶來他的解析。

  願意做到極致還是60分

  解放周一:現在工匠精神被很多人肯定與敬重,但行文間充滿了對一種“古典主義情懷”的追慕。畢竟,回望中國的歷史,我們也曾經涌現過不少精益求精的能工巧匠。在當下的中國社會,工匠精神真的成了一個只能被追憶的對象了嗎?

  蘇勇:在市場經濟下,工匠精神以及體現工匠精神的産品,需要社會“需求側”成熟程度的配合。如果我們大家的收入都還比較低,物質比較匱乏,過分強調工匠精神,提供因為精工細作而價格較高的産品,會和消費者的需求和支付能力脫節。在物質短缺時期,人們最根本的需求是“從無到有”。只有解決了“可用”、“買得到”又“買得起”等現實問題之後,才是對更高品質的追求、對更好産品的需求和欣賞。由此來看,現在我們追求工匠精神的整個社會環境,可以説是比較成熟了。

  解放周一:説到工匠精神在當下的“不易”,曾有人舉了家具行業的一個例子:木匠出身的領導帶領的家具企業,其産品品質普遍好一些,而行銷等出身的領導,産品相對會弱一些。但即便如此,行業內普遍承認,現在工匠精神在削弱,再過兩年,工匠精神很可能就更稀缺了。工匠精神與現代企業對效率的強調,精益求精的埋頭苦幹與工業化大規模生産之間,難道注定是矛盾的?

  蘇勇:上述這種情況確實存在。但在我看來,工匠精神與工業化生産之間可以不矛盾。工匠精神更多是一種價值觀,而不是簡單的技術、方法問題。它更多是一種對産品、對技術的敬畏,以及骨子裏想把事情做好的信念和決心。而那些基于價值觀的選擇,完全可以體現到工業化流水線制造中。

  方太集團董事長兼總裁茅忠群給我講過一個例子。他們設計抽油煙機時提出了一個挺高的要求,結果等到要投入大規模制造的時候,工程師就跟茅總講,這個設計費料、費工、費力,要不要簡化一下工藝?但茅總堅持認為要用好的設計,這樣設計不僅産品外觀好看,且有更強的實用功能。于是他們決定還是按照設計稿去做。

  兩周前,我們採訪了格力電器董事長兼總裁董明珠。她也提到,同樣功率、款式的空調,格力的比其他品牌重15斤左右。為什麼?因為鋼材厚,裏面的銅管也厚。他們追求的是精工細作、真材實料。以上兩位,提供的顯然都是工業化的産品,不是敲敲打打手工做出來的。工業化制造同樣可以體現工匠精神。只要你認同這種價值觀,一個企業完全可以把它滲透到從制造工藝到設計生産流程管理、人才培訓等方方面面。

  所以,工匠精神在當下面臨挑戰,從根本上來説,它其實就是一種價值觀的選擇:你是否願意努力把事情做到極致;還是説,你覺得做到八九十分甚至60分、能在市場上賣掉就夠了。

  土壤裏最缺啥

  解放周一:在您看來,要讓這種價值選擇得到堅持和傳揚,我們現在的土壤裏最缺什麼?

  蘇勇:我們可以做一個簡單的測試。一個日本人,20歲開始做壽司。如果到了60歲還在做壽司,旁人大多會説:“啊,他做了這麼多年壽司,積累了豐富經驗,成為做壽司的前輩,真是值得我們學習啊!”

  而一個中國人,20歲開始做包子,如果到了60歲還在做包子,旁人恐怕轉身就對自家的孩子説:“看,你如果不好好學習,就一輩子都在做包子。”這樣的反差有點讓人寒心,卻很真實,能反映出中日兩國,至少在當下,在對待工匠精神上的文化差異。

  更進一步來説,“職人”,在日語中過去主要是指傳統手工業者。如今許多掌握著尖端技術的制造業者也可以被稱作“職人”。“職人精神”則代表著精益求精、堅韌不拔和守護傳統。在日本,“職人”是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稱謂。上述做了40年壽司的日本人便可被稱為“職人”。但類似的肯定、尊重和榮譽感,在我們這兒不容易被看到、被感受到。

  所以,如果説我們現在的土壤裏最缺什麼,我認為,首先就是一種對“職人精神”,即我們常説的“工匠精神”的認同。如果社會缺乏對這種價值觀的讚賞,這種精神無法滲透到每個人的內心,單靠工作內容的趣味、操作守則的細化,工匠精神很難實現並且持久。

  反觀當今中國,工匠精神為何日漸流失且缺乏土壤,我認為至少有下面幾點原因——

  第一,人心浮躁、六神無主。有的政府急著要出政績,很多企業想著超常發展,一些大學想著明天就躋身世界一流,不少百姓想著一夜暴富。

  這種浮躁現象的成因,一種是道德命令的失效。比如,以前主流宣傳號召人們為共同體(例如企業)努力工作,以事業為重。但現在人們發現這類共同體可能並不可靠。一些企業變成老板和負責人的私産,一遇困難往往是員工倒霉。既然如此,怎能要求我用工匠精神,用虔誠的工作態度,來把事情做好呢?

  第二,盲目鼓勵競爭,對“末位淘汰”、“拿數字説話”、“以績效定報酬”等管理手段存在片面理解。很多企業不問員工努力過程,只看最後數字結果,績效考核又大多落到個人頭上。以至于人們為了相互競爭而不願合作,為了短期回報而急功近利。當一個鼓勵人們好好工作的集體目標變得空洞時,比如“愛廠如家”,人們就會敷衍了事。而激烈卻過于功利的競爭,同樣會打擊勞動者的熱情,阻止他們提供優秀的勞動成果。

  第三,很長時間以來,我們社會上有一些優質的産品並不優價,或者沒有獲得應有的賞識。前者在企業成本核算的前提下,可能會被犧牲;後者在整個社會的消費認識、消費能力還沒達到一定水準時,往往會被忽視。

  好在,現在的消費者已經開始願意為優質、有個性的訂制産品支付更高的價格。而優質優價的産品注定需要體現工匠精神。當它們有了穩定的消費群體,柔性流水線、智能制造等新生産方式、互聯網+等新生産要素又為大規模個性化訂制奠定強大的生産基礎,工匠精神的土壤也會變好。

  工匠精神不意味著要高價

  解放周一:事實上,現在不少民眾對品質的追求,似乎走到了制造者的前面。于是有了這幾年持續高燒的“全民海淘熱”。中國制造要走一條“品質提升”之路,是可持續發展的需要,更是國民倒逼、生存所迫。您有什麼建議,可以讓工匠精神的土壤變得更肥沃些?

  蘇勇:目前整個中國市場的二元化結構還非常明顯,“大路貨”仍然有很大生存空間。這時企業就需要做一個選擇,是願意花工夫、投成本去研究開發新技術、新工藝、新産品,提升競爭力,還是延續過往的路徑,打打價格戰也能撈到不少。比如,在我拜訪過的不少知名制造企業的領導者眼中,雖然工匠精神已經成為他們的共識,但他們也有困惑,比如,對無序競爭的困惑、對劣幣驅逐良幣的擔憂。

  所以,整個社會層面,尤其是政府制度建設層面,需要為工匠精神保駕護航。一方面,確保市場充分競爭、優勝劣汰,而不是政府保護、地方保護、行業壟斷仍然存在;另一方面,遏止無序競爭、保護智慧財産權方面的相關法律法規,執行力度也一定要跟上。

  當然,工匠精神並不一定意味著要高價,“好”未必就“貴”。一説到工匠精神,就聯想到瑞士鐘表,也是片面的。

  以日本的無印良品、優衣庫為例,它們可以説是平價産品中工匠精神的代表。它們認真研究消費者的需求,圍繞著品牌打造出一整套消費文化、生活方式。它們的“定價策略”則啟發我們,成本與品質之間的平衡是可以實現的,在合理的價格區間,完全可以為消費者提供更有品質、更有設計感的産品。

  説到底,市場定位仍然倚賴企業家的追求。除此之外,需要你有經營管理上的藝術,能夠説服消費者來選擇你的産品。星巴克的咖啡比85℃貴,但它有本事賣得掉啊。它的布點、行銷、對消費者的養成教育,它提供的所謂“第三空間”,無一不折射出它的經營智慧。它能把這些細節一一做好,也是工匠精神的一種體現。

  解放周一:如今的工匠精神,顯然已經翻開了新一頁,與現代化制造過程、大規模生産語境密不可分。可説到工匠精神,我們的腦海中還是止不住會出現一些個體的身影,“壽司之神”小野二郎、故宮裏修護文物的高級技師。

  蘇勇:這可能跟我們的宣傳有關。其實,我覺得,我們現在宣傳工匠精神最大的意義,在于能否將工匠精神滲透到現代化的制造過程當中,未必一定要讓大家回到手工作坊。工匠精神是一種精神、一種價值觀,不是一種簡單的工作方式,它完全可以滲透到現代化的生産制造中。

  此外,工匠精神也絕非舶來品。《大學》中引用商朝開國君主湯刻在澡盆上的誓言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要我們時時保持創新意識,處處有一點小的新意,每天進步一點點,便能積小勝為大勝,將事情做到極致。這正是工匠精神的精髓所在。 ■記者 柳森

【糾錯】 [責任編輯: 馮文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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