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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盲人節又到了,誰堵住了盲人的平行世界?

2015年10月14日 16:28:16 來源: 新華網

  新華網北京10月14日電  沿著一串鮮紅的血跡快步追趕,看到一個失明女孩正捂著額頭無助前行,鮮血混合著淚水從她的臉頰滑落到地上。這是記者第一次見到盲人童欣。

  童欣原本是去北京798社區參加一個助盲公益活動,未曾想一根橫跨在盲道上的鋼纜劃破了她的額頭。這已是她今年第二次受傷。

  中國有世界最大的盲人群體:2014年的統計數字是500萬,還有數以千萬計的視力殘疾人。

  中國已經有全球長度最長、分布最廣的盲道。

  但有形的或無形的,外在的或心靈的障礙還是橫亙在童欣們和外部世界之間。

  15日,又一個“國際盲人節”(白手杖節)到來之前,新華社記者帶你走入盲人獨有的平行世界,關注一個不僅這個日子應該關注的話題。

  “盲道傷盲,我們已傷痕累累”

  32歲的盲人范小君家住長春,以前拿著盲杖能順利出行的他,現在很怕出門。

  “橫跨盲道上的電線桿、斜拉線、廣告燈箱成了‘無影殺手’,經常被劃得滿臉是血,每次都揪心的疼。”范小君説。氣憤時,他給電力、城管、市政等部門打過電話,“可是各部門相互推諉,根本找不到地方説理。現在我寧願走在機動車道邊上,也不敢走盲道。”

  生活在北京的陳國躍故事更驚心。一次,他參加完盲人圖書館的活動,出門發現盲道“消失”了。陳國躍在“斷頭”盲道邊左右猶豫不前,試探良久,才邁出一步,就不幸被路過車輛撞斷了13根肋骨。

  記者長期跟蹤採訪的47位盲人中,談及行走盲道的“兇險”,每位盲人都至少能羅列10次以上受傷經歷。

  為實地驗證盲人們的現實遭遇,記者在北京市朝陽、海淀、西城、東城、豐臺五個城區隨機選取了10條主要道路,同時利用百度街景地圖對超過50條主幹道旁的盲道進行線上調查。結果是:全部60條盲道均不具備盲人使用條件。

  對盲人而言,且不説運動的機動車、電動車、自行車,各種我們平常視若無物的物件都可以成為無法逾越的“攔路虎”:斜拉電線、水泥隔離帶、綠化帶、石塊、報刊亭、公交車站牌、樹池……

  60條道路上,56條盲道出現中斷和消失情況;9條盲道存在方向和指示混亂;2條盲道上井蓋丟失;朝陽區湖光中街路段甚至有長達數十米的盲道出現塌陷及嚴重損毀。

  如果我們蒙上自己的眼睛,在這60條盲道上,恐怕至少有3次將直接威脅生命安全,被劃傷至少10次,被絆倒或撞傷近30次。

  近30年來,我們的城市建設中沒有忽視盲道。公開報道顯示,北京市已擁有超過1600公里盲道設施、廈門市盲道總長度超461公里、無錫市區盲道總長度達400公里……

  但有幾條盲道真正能讓盲人敢走?

  “盲道建設由助盲到傷盲,盲人由嘗試行走到敬而遠之,有很復雜的原因。”北京市市政工程設計研究總院有限公司技術人員趙林在調研中發現,很多地方的盲道建設規模大、投資高,但後期管理維護比較薄弱,普遍存在破損、佔壓等現象,不僅影響了盲道的使用效率,而且造成盲人朋友對盲道信心減弱,産生疑問甚至抵觸情緒。

  在北京,最符合規范的盲道在北京盲人學校。遠離外部亮麗世界的盲人孩子在這裏學習盲道的正確使用方法。

  好不容易熟悉了一套規則的孩子們,如果知道童欣、范小君、陳國躍的遭遇,該怎麼邁開自己的腳步?

  “外面的世界不屬于我們”

  36歲的梁春吉和34歲的李倩是一對全盲夫婦,經營著一家不小的盲人按摩院。

  沏茶倒水、完成服務、熟練操作電腦為客人結賬,夫妻倆在店內輕車熟路,不知情的人很難相信他們是全盲者。

  “別光看這個,一踏出家門,我完全不知所措。”李倩説,“我們可以通過創業自食其力,但外面的世界不屬于我們。”

  攔住他們腳步的,不僅是盲道。

  一次,李倩抱著突發急症的孩子到醫院。“一下車就蒙了,被人擠來擠去,左右詢問都沒有人幫忙,也找不到醫生,直到其他家裏人趕到才給孩子挂上號。”

  一個社會,為盲人,以及更大范圍的殘疾人群體,提供怎樣的硬體設施和配套服務,折射的是整個社會的文明指數。

  “這不是單純依靠盲道長度就能夠彌補的差距。”東南大學社會學係副教授何志寧説,“讓盲人敢于出行、安全出行、樂于出行,首先要從法律層面給予盲人和盲道足夠的保障與規范。”

  目前,我國保障盲道暢通的職責由市政、交管、環衛、城管等數個部門分散承擔,大多數部門甚至不知道有責在身。職責不明直接造成多部門“踢皮球”亂象。“制定法規的目的是明確職責,從而杜絕監管疏漏和推卸責任。”何志寧説。

  南鬥智庫政策研究顧問謝徵認為,雖然我國已有《殘疾人保障法》等50多部涉及殘疾人權益保障的法律、《殘疾人教育條例》等100余部專門性法規,但其中諸多細則並未給予配套的詳細指標、監管標準和問責機制。

  比如,國務院出臺《無障礙環境建設條例》後,僅有少數幾個地區出臺了相應的地方配套法規,而且其中大多數條款對政府主管部門的職權范圍和問責機制未加明確限定,多以“適當、應當、逐步完善”等字眼加以描述。

  “這使得法規條例的實用性大大減弱。因此,未來不僅需要不斷提升助盲服務意識,關鍵是明確更具操作性的要求和指標。”他説。

  有沒有規劃?規劃好後如何保證施工?建成後誰來維護保養?出了問題如何問責?……

  “盲人出行是全流程服務,其中某一個環節做得再好,流程癱瘓也難以讓盲人走出家門。”謝徵説。

  “安心踏上屬于我們的平行世界”

  “繁忙的路口,綠燈亮了,一輛車卻停止不前,驚慌失措的司機不斷揮舞著手臂,絕望地喊著‘我瞎了!我瞎了!我瞎了!’隨後失明症迅速蔓延,整個城市陷入一場空前的災難……”

  這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若澤·薩拉瑪戈代表作《失明症漫記》中的描述。

  現實中,在海南(海口)特殊教育學校,當被問到“假如給你三天光明,你最想看到的是什麼?”這群南海之濱生活的孩子中,好幾個選擇的答案是:大海。

  文學化的虛擬場景,現實中的揪心答案,能不能深化我們對盲人世界的認識,讓我們能以他們的角度來“看”世界,進而思考我們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將“盲人的世界還給盲人”。紅丹丹教育文化交流中心主任鄭曉潔認為,要做到這點,在清除導盲設施障礙的同時,更應該注重全社會助盲心態的培養。

  “曾有盲人向我抱怨,殘聯好心將補貼發放到‘助盲卡’裏,可在盲人看來是多少有點不切實際。”

  原先,補貼是由街道直接發放,盲人最多也只要到街道領取,甚至有的街道會派專人到府發放。“現在卻要盲人到銀行自己去取,盲人連取款機都沒見過,又如何會使用提款機取補貼?”她説。

  即使盲人到銀行櫃檯辦理,同樣會遇到很多問題。鄭曉潔説,大部分盲人都無法用漢字簽名,很多未經過專業助盲服務培訓的銀行也沒法受理盲人存取款業務。“一張好心‘助盲卡’卻為盲人帶來了更大的不便,甚至帶來了出行風險。”

  關愛盲人不僅僅是攙扶盲人、清理盲道,而要貫穿到他們吃穿住學行的方方面面。

  比如最普通不過的餐廳點菜,盲人對很多菜都不了解,需要更詳細的介紹。用餐時,他們很難從盤中揀菜,用筷子進餐。“現在經過培訓,很多餐廳都學會了用大碗和勺子接待盲人。”鄭曉潔説。

  銀行、餐廳、美容美髮店……鄭曉潔和紅丹丹教育中心一點一點推、一家一家談。讓商鋪首先是接納,然後到熟悉,進而到參與。這項盲人公益助殘活動已經推進了10年。

  這十多年,鄭曉潔們有成功,也有不甘。“成功在于我們堅持了下來,不甘在于我們仍在為下個月的經費而掙扎。”

  但千般困、百般難都沒有擋住熱心志願者的參與,他們中有退休職工、在校學生、社區工作者……分布在北京市各個地區。“紅丹丹志願微信群”裏,一旦盲人朋友在微信中提出就醫等出行需求,志願者管理員會優先提示周邊志願者,從而對接有空閒時間的志願者為盲人朋友服務。他們玩笑著自稱是“滴滴志願”。

  志願者劉熙源剛退休時空閒時間很多,也有精力,成為助盲志願者後,他知道自己家附近就有兩位盲人朋友。“他們都是獨身一人,日常出行十分困難,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幾乎不出門,現在我一有空就會陪他們到公園散步、去醫院看病、銀行取錢,他們放心,我也開心。”劉熙源説。

  確實,連接起一個“灰色世界”和絢爛世界的,除了“道”,也少不了“心”。

  疏開“道”,是給盲人們遞上一支白手杖,更是排除社會文明的“盲點”;捧出“心”,才能讓那個被忽略的平行世界真正在盲人生活中得到延伸。(記者魏驊、張穎、林苗苗,參與採寫:吳茂輝、郭翔)

【糾錯】 [責任編輯: 張明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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