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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救援志願隊:我們不是“英雄”

2015年03月20日 09:22:05 來源: 中國新聞周刊

  原標題:長江救援志願隊:我們不是“英雄”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滑璇(發自武漢)

  本文首發刊載于2015年2月5日發售的《中國新聞周刊》總第696期

  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武漢市。漢陽門。長江邊。

  上百市民正擠在20多級臺階上嬉水納涼。忽然,離岸10米外的江水中,年逾六旬的朱三鵬舉手呼救,岸上的人都緊張地站了起來。剛好,在呼救者三五米外,就有個泳者。只見他迅猛地劃了幾下水,右手已經搭上朱的右肩。他一邊安慰落水者“沒事,我帶你出去”,同時手腕逆時針一帶,使朱三鵬背向自己。一手拽人,一手划水,救人者遊了個弧形,從十幾米外的下遊將朱三鵬帶上岸。

  救人者名叫趙漢清,是離此不遠一個社區的保安。他還有另一重身份——武漢市長江救援志願隊隊員。他事後解釋,讓朱三鵬扭過身子,是怕他慌亂中抱住自己,發生意外。這也是救援志願隊平常訓練的內容之一。

  武漢市擁有超過200公里的江岸線。江灘地形、水流走勢都很復雜。但在酷熱的夏季,去江裏游泳,是武漢人的一大樂事,溺水事件于是不可避免。然而,單靠政府組織救援,即便110、120等接報警就馬上趕赴現場,也常錯過黃金救援時間。這時候,有人搭把手,很可能救活一條命。

  意識到這個問題,2010年,一支志願救援隊便開始在長江、漢江水域義務救人。5年間,他們不斷吸收新成員,依靠自我培訓,成為一支相對較專業而穩定的志願救援隊伍。然而,他們始終遊離在主流社會之外,時常不被人理解。

  直至2014年秋天,一場悲劇改變了救援隊的命運。

  尷尬的存在

  48歲的郝振海膚色黝黑,膀闊腰圓,長年熱愛遊江泳。2002年冬天,一個女孩兒從長江二橋上輕生跳下,恰好郝振海看見,把女孩兒救上了岸。

  那是郝振海第一次救人。之後,他就和常游泳的同伴成立了長江義務救生隊,自制了一面黃色小旗,插在岸上。這支隊伍不是專業救援,在游泳時關注水面情況,遇險則救。八九年下來,已經救起數十人。武漢還有幾家類似的民間救援隊,隊員年齡在45歲至70歲之間,大部分或退休,或從事自由職業。這些隊伍既沒得到政府認可,也缺乏內部有效管理,多年來一直各自為戰,發展遲緩。

  2009年初夏,龍王廟冬泳隊的俞關榮在悠泳網武漢版塊內發帖,建議組建一支經過正規培訓的水上救援團隊,“因為很多網友都説自己什麼時間、在什麼地方救過人,我就想,應該把大家組織起來,也方便培訓救生知識。”今年66歲的俞關榮是一家大型翻譯公司的管理人員,還曾在企業負責過生産安全工作,雖已過花甲,依然酷愛運動,登山、游泳都是好手。2008年,俞關榮獲得148萬余網絡投票,成為北京奧運會火炬傳遞手,成了武漢游泳圈裏的“大V”。

  大V倡議,響應者眾。不過,在救援是否收費的問題上,泳友們出現了分歧。有人説,救人是純公益事業,不應收錢;也有人提出,如果打撈溺水者遺體,則需要收費。幾百條帖子討論後,終于達成共識:既然是公益性,救援隊的宗旨是只救活人。

  依靠企業管理者的經驗,俞關榮起草了救援隊章程,並構建了一套組織框架。2010年初春,長江救援志願隊正式成立,並向武漢的18支冬泳隊發出128張報名表,最終收回114張。

  報名須知中有這樣一條:“本人報名時意識到所志願參與的救援行動本身所潛在的風險:包括人身傷害、物質和經濟損失、工作受誤,並且可能得不到合理的賠償。”這條須知後來被稱為志願隊的“生死狀”。不過創始人之一、龍王廟冬泳隊隊長張仁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多數泳友報名時,並沒留心這一條,“如果仔細琢磨這兩句,可能真就不報名了”。

  5年來,救援隊組織水上救援、培訓急救知識、時常下水演練,漸漸向正規和專業化發展,主力隊員也最終定格在140人左右,僅一年便救援了200多名落水、溺水者。救援隊還總結出一套救人守則,比如提倡岸上救援、器材救援、團隊救援;萬不得已要下水救援前,須先用10至20秒評估風險。“如果要救的人連10秒都等不了,只能説明情況太危險了,去救也起不到作用。”俞關榮説。

  然而,它的存在仍然有些尷尬。

  由于救援志願隊是在冬泳大隊基礎上、自發成立的,既無資金,也無業務主管單位,按中國相關法律法規,無法注冊成為正規的民辦非企業組織。後來,武漢市生命陽光救援中心接納了長法救援志願隊,使其成為旗下的水上救援大隊。然而武漢生命陽光救援大隊本身,也不是在民政部門備案的社會組織。

  甚至在社會上,救援隊也未得到廣泛承認:江岸冬泳隊的簡易自建冬泳基地被迫更換位置;王家巷冬泳隊存放在岸邊的游泳圈、繩子等救生器材不翼而飛……不過,讓救援隊更失望的,是被救者的冷漠。

  2010年,一名大學生從高處跳水,頭部不幸卡在水底的鐵柵欄中。救援隊員發現了他,想盡辦法各種辦法,最終有人找到從上游漂來的大竹桿,利用杠桿原理撬開了柵欄的鐵條。年輕人已溺水超過6分鐘,臉漲成了豬肝色,幾名救援隊員們輪流做心肺復蘇,連續不停做了十幾分鐘後,人終于醒了。可是,他拒絕回答一切問題,半晌,只問了一句:“我的衣服在哪?”之後就匆匆離開。

  許多人為此生氣。有人説:“以後這種不知感恩的人,幹脆不救。”俞關榮卻用自己的經歷開導大家:十幾歲時,他溺水後被人救起,卻因心裏充滿溺水後的恐懼,只留了個假名便落荒而逃。他解釋説,這種反應也是人類的本能,獲救者雖然不表達謝意,但會記住一輩子。

  漸漸地,隊員們也看淡了所謂的感恩。他們將工作重心轉向宣傳游泳安全知識、勸阻市民遠離危險地帶,積極關注游泳市民的情況,預防落水、溺水。“很多人對水下環境不熟,完全沒有安全意識。我們説下面有水泥墩、鐵砂、漩渦,一些人就不敢下水了。”張仁錳説。

  有時候,英雄是挂在墻上的

  2013年,民政部降低社會組織準入門檻,長江救援志願隊終于得以在民政部門注冊備案。救援大隊開始邁向“救援正規軍”。

  2014年,救援隊和武漢市公安局水上分局達成合作,在集家嘴、黃鶴樓等8個易發生險情的岸點,派人輪流值守,當班隊員要簽到及到、離崗時間,並記錄值守情況。如遇意外,由救援隊率先施救,同時通知110、120。

  然而真正的轉變,發生在2014年秋天。

  2014年10月25日晚,救援隊在王家巷附近發現有3名青年溺水,3名救援隊員先後兩次躍入江中救人。眾人合力下,3名青年陸續脫險上岸,但64歲的救援隊員陳忠貴卻被壓在一層厚厚的水葫蘆下,沒有及時擺脫,被江水衝走。4天後,陳忠貴的遺體在20公里外的江水中被發現。

  聚光燈因此照到了長江救援志願隊頭上。江漢區委書記親自參加了陳忠貴的追悼會;陳忠貴及另外兩名救援隊員被授予武漢水上地區見義勇為先進個人,官方、民間為陳忠貴家屬送上慰問金;武漢市民政局決定為陳忠貴豎立遺像;就連武漢市委書記、武漢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阮成發也致信救援隊,向英雄們致敬。

  然而,當人們都在談論救援隊是“英雄”和“以命博命”時,救援隊員們卻冷靜下來,開始討論如何使救援更有機、更高效和更科學。2014年底,隊長俞關榮把5年前寫好的項目書送到市長阮成發手中。這份呼吁建立救援基地的項目書,僅目錄就有38條,內容涉及到救援隊基地建設選址、用途、運作方式等。2010年救援隊初建時,俞關榮曾帶著項目書四處奔波,但這些看似簡單的提議,涉及到水務局、堤防管理處、江灘管理處、公安局水上分局、海事局等多個政府部門,跑了一兩家後,便擱淺了。如今,他們期待在市委市政府的支援下,將志願救援隊建設得更為規范和高效。

  “有人説我們是英雄,可千萬別這麼説。有時候,英雄是挂在墻上的。”救援隊隊員趙漢清説。2014年7月23日晚,武漢長江沿線多處發出溺水警報,僅趙漢清就救起6人。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説,“我們是在救人,但我們要先保證自己不會變成被救的那一個。”

  提名理由

  他們是一群普通的游泳愛好者,卻主動組織起來,肩負起在武漢長江、漢江志願救援溺水者的工作。他們中有企業白領、公司職員、工人、保安、自由職業者以及退休人員,5年間,他們自我培訓、自發巡邏,救人無數,但直至一名救援隊員救援時遇難,方被世人所關注。他們自言,所秉持的態度僅僅是不能見死不救,然而他們卻以不計回報、不求感恩和常年堅持,換來一個城市的感動與尊重。他們是這個物欲社會的亮麗注腳,更是血性、勇敢與善良的時代詮釋者。

  長江救援志願隊

  以武漢市多支冬泳隊隊員為主力于2009年自發組建,常年堅持在江邊志願巡邏,遇險即救。2014年10月,一名志願隊員在救援後遇難,方為眾人所知。

【糾錯】 [責任編輯: 于子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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