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勇
1939年春,成都私立協進中學校長谷醒華迫於國民政府的高壓和誹謗,向校董事會提出辭職。學校地下黨組織考慮到即將面臨的不利局面,緊急給抗戰前線的校董事長陳離寫信,懇請他提議由蕭華清擔任校長。谷醒華辭職後,校董事會隨即敦聘蕭華清接任。
蕭華清,字子泉,1894年出生於四川省彭縣(今彭州)。他1925年畢業於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同年5月加入中國共産黨。因工作需要,直到1981年,蕭華清逝世12年後,經中共四川省委批准,中共四川省委統戰部報請中共中央統戰部同意,他的黨員身份才得以公開。
▲蕭華清
蕭華清在協進中學最艱難的歲月裏,從到職視事開始,便頂着逆流開展艱苦卓絕的鬥爭,有效地保護了學校進步師生,對中共地下黨組織在協進中學堅守陣地起到了重要作用。
龍藏寺艱難辦學
1937年全民族抗戰爆發後,成都雖不在抗戰前線,但也頻繁遭到日機空襲。為免遭空襲,1939年6月,協進中學在新繁縣縣長康凍的幫助下,從成都西勝街遷移到新繁縣龍藏寺。
▲位於新繁縣龍藏寺的成都私立協進中學校門。
當時,校長蕭華清向省立成都師範學校等校致函,説明學校近況。信中寫道:“逕啟者本校奉令疏散,已覓定新繁縣屬龍藏寺為臨時校址,現遷移行將竣事,修理已有端倪,業於本月十二日在龍藏寺開始辦公,十五日正式復課。除呈報函次外,相應函達貴校,請煩查照為荷。”
協進中學辦學規模很大,除設有高中部和初中部外,還專設女生部,人數最多時師生員工達2000餘人。龍藏寺當時有僧人300余名,其中少數人在別有用心者挑撥下,認為協進中學侵佔了廟宇,想製造事端排擠學校。蕭華清為免滋意外,千方百計做工作。他聽説龍藏寺住持是廣東中山大學畢業生,在寺中很有威望,便主動拜訪。學校舉行大型紀念集會時,蕭華清也會邀請住持講話。二人在交往中慢慢熟悉,建立了友誼。而後,很多有正義感的僧人也認可了學校,校內氛圍變得寧靜祥和。
協進中學剛搬來時,條件十分艱苦。女生住在寺廟大殿裏。大殿兩側搭設通鋪,大殿正中和階檐上安放着密密麻麻的上下鋪。男生則住在新搭的草棚裏。教室也是臨時搭起的草棚,全靠幾根木柱支撐。學生白天在這裡上課,晚上回宿舍點油燈自習。
面對困苦,師生們以苦為樂,照常學習革命理論,高唱抗日救亡歌曲。學習之餘,同學們還積極開展抗日救亡宣傳和慰勞前方將士活動,如定期上街募集公債、捐贈棉衣、寄慰問信支援抗日前線,或在節假日邀請抗日軍人家屬、工農群眾來校觀看文娛演出。每年招生,許多熱血青年放棄舒適的家庭環境,遠道而來報考,在協進中學接受革命啟蒙教育。
在龍藏寺辦學期間,蕭華清力求以革命精神辦抗戰教育,為祖國多培養抗戰建國人才。他堅持黨的群眾路線,以教師為友,視學生為子弟,常到教師寢室,同他們親切交談。學校裏秘密的黨團組織很活躍,師生可以自由閱讀《新華日報》及《群眾》周刊等。為了防止國民黨當局檢郵扣報,蕭華清一度往返成都、新繁之間,親自到祠堂街《新華日報》成都分館為師生取報。
蕭華清一直關心學生的思想和學習。他主動兼課或代課,參加學校的各種活動,如抗戰宣傳、課外自學、文化娛樂等,借此與學生互動。在一次課外學習座談會上,他對學生講道:“學習英語是掌握世界上這個很有用的語種,把它作為一種語言文字的工具,好把外國的科學文化知識拿來借鑒,而不是迷信外國什麼都好。在外國,壓迫、剝削、盜竊什麼都有。你們如不信,可以查你們的英文字典,那裏面不是有這些單詞嗎?你們瞧字典可以證明,現行的語言文字可以為證。”大家聽得很有興味,都笑了。
當時蕭華清的家庭負擔很重,他常身穿補衣、腳踏草鞋,但得知進步學生的生活有困難時,他卻用自己微薄的薪資為他們繳伙食費,還設法安排其半工半讀,不至於失學。
為堅守黨在協進中學的這塊革命陣地,蕭華清以校為家、日夜操勞,全身心投入到繁雜的校務工作中。他先後增聘方敬、倪受禧、張守璞、何珌輝、章鴻猷等共産黨員和進步教師到校工作。他們和蕭華清一樣,以教書為掩護,從事黨的地下工作,組織領導抗日救亡運動。
蕭華清主張教材內容要革新、先進,特別是國文、歷史等學科教材,且國文課不能用國民黨正中書局出版的教材,要用進步教師根據抗戰救亡新形勢編寫的教材;學校開設的文史課程,內容要結合形勢,向學生宣講抗日救國的道理;公民課不教官方“欽定的”那一套。
蕭華清還邀請知名人士和文藝團體來校活動。進步電影演員趙丹到成都,學校邀請他幫學生排練話劇。著名愛國人士沈鈞儒來成都,蕭華清邀請他作“反對妥協投降,一定要收復失地”主題演講。演講當天,外校聞風而來的學生不計其數,校園每個角落都擠滿了人。演講結束後,沈鈞儒還為學生主辦的抗日宣傳壁報題詞。
蕭華清經常教育學生,為人要有好的道德品質,要助人為樂。同學們深受其影響,在校內團結友愛,在校外對人施以援手。學校兩名初中女生在成都西門附近一個公廁拾得一個大提包,包裏裝有鉅款。她們不願交給警察,怕其貪污而致失主遭受損失,就一直守在廁所旁等待失主。兩個多小時後,失主回來認領,聽説她們是協進的學生,感動得熱淚盈眶,不停地説:“有這樣的好學生,我們的國家有希望了。”事後,失主到學校贈送了一面錦旗,此事轟動了整個縣城。
率師生勇敢鬥爭
協進中學遷龍藏寺辦學後,國民黨四川省黨部和四川省教育廳絲毫沒有放鬆對學校的密探和防範。1939年10月3日,國民黨四川省黨部組織科科長余富庠向四川省教育廳廳長郭有守密報,稱協進中學存在“教員學生頗多異黨分子,暗中活動甚力”等情況。
11月24日,新繁教育視導主任陳德第奉令密查協進中學後,向郭有守據實呈報:“該校教員學生,有無異黨分子及暗中活動等情形,尚無確切證據,殊難斷定。惟關於書報方面之《新華日報》,訂購數量,實非常之多,不論教員學生均公開閱覽;新華書店出版之《解放》、生活書店出版之《全民抗戰周刊》等,在教員學生寢室或教室中,時有發現。致(至)於蕭華清寄存本縣黨部之步槍二百支,聞係該校高中生軍訓用槍,曾向國民軍訓處備案,准予寄藏。”
面對波譎雲詭的時局,蕭華清以莫大的勇氣和智慧堅守着辦學方向。著名作家方敬曾撰文回憶:“我是學校中共黨小組組長,蕭華清同志以他從20年代起長期參加革命鬥爭的經驗,來多方掩護和支持我們黨小組的地下工作,加強&&、溝通信息、交換情況、提供便利條件,他總是相信黨、尊重黨、愛護黨……學校經費拮據,人事更迭,蕭華清同志不辭艱苦,奔波勞碌,以獻身精神堅持辦學。”
1940年3月,成都搶米事件發生後,協進中學內已暴露的黨員師生周俊烈、嚴開民、嚴新民等根據組織要求隱蔽轉移。學校的進步力量日漸微弱,特務軍事教官林國威、張光傑、余靜等乘機在校內大肆收買學生,發展三青糰。儘管蕭華清的黨組織關係不在協進中學,他和學校黨組織也沒有直接的關係對接,但因彼此了解,他仍繼續保護留校黨員教師和進步學生,並帶領他們堅持鬥爭。
地下黨員胡庚炳曾回憶:“我在協進中學時,蕭校長為學生做了許多好事。”“我印象最深的是,蕭校長抵制了國民黨在協進校內公開發展三青糰,使國民黨軍事教官不能用強制手段把學生拉入他的‘黨’‘團’隊伍。當時,別的許多大、中學,特別是高中班很多是‘全班入團’的,蕭校長抵制了這一套手法,所以我們協進參加三青糰是少數,我和我的同學、好友都沒有在協進被強迫拉進三青糰,而今我輩仍感此遺澤。”
蕭華清經常在周會上發表同國民黨針鋒相對的講話,使學生們保持清醒的頭腦,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迷失方向。一些進步學生總替蕭華清擔心,在會後對他説:“你可以説得隱諱一些,我們聽得懂!”蕭華清卻説:“怕什麼,我説的是事實!” 他常對學生説:“我寧願丟掉飯碗,也不做對不起師生的事。”“要我出賣靈魂是辦不到的!”
面臨重重困難和惡劣的政治環境,蕭華清日夜焦慮,為籌措辦學經費絞盡腦汁,常往來於成都、新繁兩地,向學校董事會催要辦學經費。一次,他因疲勞過度而致精神恍惚,深夜行走時跌落在龍藏寺的水溝裏。被救起後,他立即打起精神繼續戰鬥。他曾風趣地告訴學校進步師生,將來的共産主義社會是一個非常進步、物質極大豐富的美好社會,到那時,飛機就像龍藏寺的雞公車(一種手推獨輪車)一樣招之即來。他引導大家在困難的時候要看見曙光,要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1941年1月皖南事變後,學校的軍事教官更有恃無恐地脅迫蕭華清,三青糰分子也大肆活動。一天,張光傑要男同學剃光頭、打綁腿,此事遭到全校同學尤其是高十一班學生的強烈反對。張光傑竟集中該班全體學生嚴加訓斥,並威脅他們表態支持。他首先點中一個十分文弱的女學生,企圖震懾住她。誰知該女生竟乾脆利落地大聲説:“我反對!”接着,該班學生不約而同地&&反對,並一哄而散,弄得張光傑自討無趣。張光傑的行為激起廣大同學的不滿,同學們都支持蕭華清,緊緊團結在他周圍。
在政治環境極其惡劣的歲月裏,蕭華清按黨的指示停止了與組織&&,中共新繁特支在龍藏寺的活動也逐漸停止。學校裏的進步師生在蕭華清和黨員教師的保護下,極盡所能挫敗反動勢力的囂張氣焰,最終反動當局沒在協進中學抓捕一人。
從1937年全民族抗戰爆發前後到1941年皖南事變,中國共産黨在協進中學活動的成績是顯著的。楊伯愷、康乃爾、黃覺民、劉披雲、鄭伯克、趙世蘭、趙君陶、何珌輝等一大批黨員教師把學校的講&作為宣傳馬克思主義和抗戰救亡的主要陣地。一批批渴求進步與光明的學生因為他們的引導,在學校加入中國共産黨。
隨着鬥爭的發展和需要,許多協進青年師生從新繁到成都,過西安到延安,穿上八路軍軍裝,渡過黃河,到山西敵後根據地打遊擊。不少師生留在大後方,在城市和川東、川北農村搞地下鬥爭。當時社會上流傳着這樣的口號:“要革命,讀協進;要救國,到陜北。”協進中學被傳譽為“成都的陜北公學”。
1942年10月,國民政府教育部以蕭華清係“老共産黨”為由,秘密勒令其辭職。蕭華清被迫離開協進中學。李永白(李正華)、李明梁等進步學生聽説後,也憤然離去。
1946年春,經中共成都地下組織的活動,蕭華清重新回到協進中學,復任校長。
10月的一天,川康特委副書記馬識途得知國民黨要秘密逮捕蕭華清後,冒險來到協進中學,通知蕭華清迅速撤離成都。蕭華清以還有要務處理為由,希望推遲撤離時間。馬識途告訴他,據內線可靠情報,敵特次日一早將到學校實施抓捕,強令他執行組織命令。於是,蕭華清迅速撤離學校,到培根火柴廠暫避。果然,第二天早上六點左右,一群特務闖入學校,直撲校長室抓捕蕭華清。
成功躲過一劫的蕭華清在學生嚴開民的護送下來到老南門車站,坐上一輛長途汽車到新津,再經邛崍安全轉移到雅安。後經重慶轉赴上海,於1948年6月抵達香港。根據黨的指示,蕭華清參加民盟總部工作,任組織委員。
1949年1月,蕭華清與李相符受組織派遣潛赴武漢。他們與武漢地下黨取得&&,做湖北、武漢民盟的工作,“説服那裏的同志們不要輕信,不要麻痹,要繼續加緊革命工作”。任務完成後,蕭華清等由漢口通過封鎖線進入江漢軍區,隨軍行進,於同年5月抵達北平。
1950年1月,受中共中央調遣,蕭華清回到四川,留在重慶。他歷任重慶市第一屆文教局長、教育局長、市府文委主任、體委主任、民盟中央委員、民盟重慶市主任委員、市政協副主席等。1953年,蕭華清前往朝鮮慰問中國人民志願軍,任中國人民第三屆赴朝慰問團重慶分團副團長。
為革命傳承薪火
蕭華清的長女肖(蕭)鳴鏘走上革命道路,與蕭華清密不可分。
▲肖鳴鏘
1939年6月,肖鳴鏘隨父親疏散到協進中學。當時,在新繁縣南城女小讀書的肖鳴鏘經常目睹父親與嚴開民、胡庚炳、張思學等在學校從事革命活動,還閱讀協進學生在龍藏寺林間辦的抗日墻報,聆聽振奮人心的抗戰歌聲,常常被師生們的抗日熱情所感染。
作家沙汀與蕭華清是在20世紀20年代就相識的老朋友。沙汀在協進中學教書時,常到蕭華清家作客。大人們熱烈暢談時,只有八九歲的肖鳴鏘不時待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在這樣的氛圍中,肖鳴鏘受到了革命的啟蒙教育。
1942年9月,肖鳴鏘考入協進中學初中部。在校期間,她學習十分用功,成績總是名列前茅。1945年7月畢業後,肖鳴鏘入讀成都女中。1949年2月,她加入中國共産黨。
▲1942年,肖鳴鏘與家人在新繁家中庭院。
同年12月27日,成都解放。29日,協進中學師生滿懷激動的心情參加了四川省會各界慶祝解放大會。傍晚,師生們在歷史老師、地下團員郭孟鈞家裏,參加由成都市職業婦女促進會成員肖鳴鏘、國文教員吳小曼、楊伯愷烈士遺孀危淑元等組織的迎接解放軍入城準備活動。師生們有的連夜製作手旗,上面用毛筆書寫“歡迎人民解放軍”“毛主席萬歲”“朱總司令萬歲”等標語,有的趕做花束、花環,有的扎綵燈,有的裁剪綵絲帶。其餘師生在學校東操場學扭秧歌,學唱《東方紅》《解放區的天》等歌曲。
30日凌晨,學校師生在地下黨支部和郭孟鈞的帶領下,坐著大卡車來到成都北門外的駟馬橋。上午9點整,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軍區司令員賀龍一聲令下,軍樂隊奏起《解放軍進行曲》。解放軍第18兵團第60軍在入城式總指揮張祖諒帶領下,向成都市區開進。協進師生高舉地下黨事先秘制的五星紅旗和彩旗,唱着“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敲鑼打鼓,燃放鞭炮,盡情高呼“解放軍萬歲”“歡迎親人解放軍”等口號,熱烈歡迎中國人民解放軍入城。
1950年1月3日,解放軍入城部隊與四川地下黨在成都商業街勵志社舉行會師大會。參加會師大會的人員有解放軍代表、西南區黨委各主要負責人以及地下黨員代表,肖鳴鏘就在其中。
大會特地選用了一面碩大的紅旗作為簽名簿,方形紅旗正中有一顆大五角星,正上方用隸書寫着“會師大會”四個大字,與會同志紛紛在紅旗上鄭重簽名留念。賀龍的名字簽在最上面,旁邊是時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王維舟的簽名。曾經戰鬥在協進中學的中共地下黨員杜桴生、吳德讓、李筱亭、倪受禧、嚴新民、肖鳴鏘等在紅旗上莊嚴簽上自己的名字。
▲現存於四川省檔案館的鎮館之寶“會師旗”。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肖鳴鏘先後在川西區民主婦聯、共青團重慶西南工委宣傳部西南青年社、共青團四川省委、共青團西康省委工作。1955年調涼山彝族自治州參加民主改革與平叛工作。1958年籌建涼山日報社,任記者、編輯,1972年調重慶日報社,係高級記者。著有隨筆集《重慶新聞與掌故》,參與編輯《重慶市誌·報業志》《抗戰時期重慶的新聞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