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經常會吃到一種比慈姑更白、比藕更綿的塊莖類蔬菜,長大後知道它一般被稱為“茭白”,但老家那時候一般將其稱為“高瓜”,順帶着把整個植株叫作“高草”。不過,現在再回到老家,多數人也會順着外面的稱呼,使用“茭白”來指稱它了。
幾十年來,中國大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老家的方言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比如,1975年前在村裏出生的孩子,一般稱父親為“diadia”,但之後一般都稱父親為爸爸;2000年前出生在村裏的孩子一般稱祖父為爹爹,但之後一般都順着普通話改稱爺爺了。過去的這些年是各方面都在迅速變化的時代。家鄉從高瓜到茭白的稱呼變化,放在大格局下或許並不重要,只是無數個變化的一個縮影。
高瓜看上去像瓜又不像瓜,長相有點像紡錘,但外表又不完全是光滑的,一般都有一個環圈,是剝去葉子的痕跡。從發音來看,我總感覺,家鄉人口中的高瓜的“gao”似不應該寫成“高”,而應該寫成第三聲的“槀”或“藁”,因為這個寫法更符合茭白被歸入禾本科的屬性,莖稈比較高,又屬於草。可是查遍百度和抖音,也沒有發現“槀瓜”和“藁瓜”這兩個寫法。在很多的詞條和視頻中,如果不用茭白來指稱,基本上都使用“高瓜”的稱呼和寫法。
我一直有個疑惑:把茭白稱為高瓜的地方,如果用漢字書寫當地的方言,“gaogua”的發音對應的漢字有沒有可能就是“茭白”?也就是説,如果用當地的方言讀漢字“茭白”是不是就應該發出“gaogua”的音?這個開腦洞的關於方言與表達的推測,可能已經屬於複雜的語言學問題了。標準把握不同,方言便可以無限地區分下去,可能真有某個地方,“茭”被讀成“gao”,白的發音近似“瓜”。這也説明,對同一個事情,不同的人描述是不同的,即使是同一個人,角度不同或者站位有了變換,認知便有差異,面對同樣的素材完全可能得出不一樣的結論。實際上,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都有很多問題沒能完全解釋清楚,很多曾經習以為常的知識都可能面臨重新被審視的挑戰。面對這個複雜變化的世界,不僅不能簡單武斷,而且始終需要保持好奇心和想象力。
其實我還覺得把“高瓜”寫成“篙瓜”還可能更合適一點。一方面,茭白這種植物長得越來越高,不亞於竹子,另一方面,茭白的口感與竹筍也有點類似,一些地方不稱其為瓜而稱其為筍。用個竹子頭的字來指稱茭白,不僅可以説得過去,也符合漢語的命名習慣。
高瓜是家鄉比較常見的水生蔬菜,其莖部膨大,肉質肥嫩,纖維少,富含蛋白質和多種營養成分,甘甜爽口,汁水多,也被譽為“水中人參”,可炒可拌,可生可熟,可葷可素,吃法比慈姑要多樣的多。相比慈姑和藕,高瓜的密度要小一點,口感也虛一點。雖然高瓜易出黑點但不影響食用,相比之下,慈姑有點苦,一些藕有點澀。但從口感來説,排斥高瓜的人遠比排斥慈姑的人要少。與長在淤泥中的慈姑和藕的根莖不同,高瓜的可食部分是其稈基嫩莖,長在水面以上,采收起來也要方便得多,甚至都不用下水。很多農戶在家前屋後的小渠或者水塘中都種上一些高瓜,來了客人就到河邊站在岸上拽上幾株,回來摘一下葉子就可以做菜了。過去的溝汊縱橫,很多河段都有高草,後來很多河塘被填了,許多溝渠被水泥硬化了,村民也都集中居住了,在家旁隨手摘些高瓜的場景不容易見到了。
小時候吃過很多次高瓜,那時候不可能每天都能吃肉,所以高瓜切成絲清炒的時候比較多一些。有的時候和雞蛋一起炒,也可以和毛豆一起炒,味道都不錯。家裏買肉了,可以切成絲與肉絲一起炒,或者切成片與肉片一起炒,味道更加鮮美,偶爾吃上一頓便會經常回味。高瓜可以參與燒湯,榨菜肉絲湯或者排骨湯里加點茭白,味道會有明顯的優化。現在的一些飯店裏還有油燜茭白、茭白炒黃鱔等做法。高瓜容易熟,口感勁道又有糯性,確實適合與很多種食材搭配。
【茭白炒肉絲】
【茭白排骨湯】
【油燜茭白】
高瓜出於高草,高草是固堤造陸的先鋒植物,防浪護圩,在水裏不僅為魚類活動提供了場所,為魚類越冬提供了庇護,而且本身也是魚類特別是草魚的最愛。高草青的葉子收割下來,是優質的青綠飼料,可以喂牲畜,也可以拖到內圩的魚塘喂魚。高草割了曬乾後還可以鋪作床墊,冬天比較暖和。不過,白色的高瓜容易出現黑點甚至整瓜變黑,像長了黑灰一樣,再加上高瓜採摘後不宜長期儲存,採摘相對簡單也體現不出技能,當地湖區的漁民對高瓜並不待見,甚至對天天以高瓜為食的家庭還有偏見,似乎覺得他們有點好吃懶做,如果哪個家庭落到以高瓜度日的地步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這與很多地方甚至與湖東都有所不同,也有點奇怪。
很多年後在準備這篇故事的過程中,方才知道高瓜其實遠沒有叫茭白這麼簡單。高瓜是多年生宿根草本水生植物,鬚根粗壯,稈高大直立,葉鞘長於其節間,肥厚,有小橫脈,匍匐根狀莖。它耐水、喜溫,但怕寒冷、高溫和乾旱,在國內分佈很廣、別名很多,除了叫茭白外,還可以叫茭瓜、茭筍、茭蘆、高筍、水膠筍、蒲筍、婁筍、菰筍、茭耳菜、茭兒菜、高白、篙芭、綠節、高糊,等等。
高瓜分為雙季和單季(或分為一熟和兩熟),雙季(兩熟)産量較高,品質也好。不過,高瓜的種子我從來沒有見過。搜索百度更令人吃驚,高瓜這種植物其實是有種子的,只是我們沒有見過。高瓜在古代被稱為“菰”,唐代以前,竟然是被當作糧食作物栽培的,它的種子叫菰米或雕胡,圓柱形,胚小形,可以作飯食用,是當時的“六谷”(稌、黍、稷、粱、麥、菰)之一。唐代初年,不知道什麼原因,這種物種的稈基嫩莖,被一種叫黑穗菌或稱黑粉菌的真菌普遍寄生,不斷膨大形成紡錘形的肉質莖,粗大肥嫩,可以作為蔬菜食用,才被稱高瓜。高瓜秋天之後容易出現的黑點就是真菌形成的孢子。這樣,菰才從糧食變成了蔬菜。更不可思議的是,被真菌感染後的菰由高草變成了高瓜,不再開花結果,沒有果實便無法稱為谷,自然也就只能被“六谷”除名了。它被除名後大家又無法就替代品形成共識,“六谷”便少了一谷,漸漸只説“五穀”了,還衍生出“五穀不分”等成語。的確,一個人再怎麼好學也會有遇到知識上的盲區,甚至出現跌破眼鏡的尷尬,要想避免唯有謙虛,注意防止驕傲。
高瓜這種植物在沒有感染真菌的時候結的果實叫做菰米,菰米具有很高的有營養價值,其中膳食纖維、蛋白質和礦物質的含量都很高,是優質植物蛋白的來源。菰米和根莖均可入藥可除煩止渴、和胃理腸、清熱解毒等。高瓜作為菰被感染菰黑粉菌後的特殊形態,已經成為廣泛種植的蔬菜,是僅次於蓮藕的第二大水生蔬菜種類,屬於低熱量、低脂肪、高鉀低鈉的食物,不僅富含蛋白質、膳食纖維和多種微量元素,還含有豐富的脂肪、糖類、多種維生素和礦物質,是蔬菜中的佳品。不過在北京,茭白雖然可以買到,但還是屬於小眾蔬菜,小的菜場買不到,一般飯店也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