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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炸愈強的抗日“兵器庫”
2020-09-04 07:41:51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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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戰時期,重慶兵工廠生産的部分火炮(翻拍自重慶建川博物館)。本報記者黃偉攝

  自全面抗戰爆發,全國兵工廠西遷以來,重慶一時成為大後方最大的“武器彈藥庫”。八年間,供應了抗日軍隊所需三分之二的槍械、彈藥

  為打敗日本侵略者,山城近十萬兵工人,在物料、裝備短缺,生活清苦、頭頂轟炸的艱險環境中,滿腔熱忱,爭分奪秒“創造犀利的武器”

  “戰以止戰,兵以弭兵,正義的劍是為保衛和平。創造犀利的武器,爭取國防的安寧……同志們,猛進!猛進!”

  1939年,隨著華中重鎮武漢失守,侵華日軍南犯長沙,西窺宜昌,並頻繁派出轟炸機群,空襲重慶等後方城市。中國抗日戰爭,進入更加艱難時刻。然而,在敵人的狂轟濫炸下,一首激昂的歌曲在重慶嘉陵江畔傳唱開來。

  與這歌聲相伴的,是長江、嘉陵江兩岸越來越多的廠房裏、岩洞中,轟鳴不息的機器、日夜苦幹的工人,和源源不斷生産出來的槍炮。

  “盧溝橋事變”後,不到兩年時間,華北、華東大片國土淪喪于日寇之手。地處長江上游,據夔巫之險,乘舟楫之便,有川滇黔廣袤土地作腹地的重慶,成為中國戰時首都和戰略大後方。

  在擔當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同時,重慶還肩負起為前線數百萬抗日將士提供武器彈藥的重任。自全面抗戰爆發,全國兵工廠西遷以來,重慶一時成為大後方最大的“武器彈藥庫”。八年間,供應了抗日軍隊所需三分之二的槍械、彈藥。

  為打敗日本侵略者,山城近十萬兵工人,在物料、裝備短缺,生活清苦、頭頂轟炸的艱險環境中,滿腔熱忱,爭分奪秒“創造犀利的武器”。

  炮火下搬來的兵工中心

  重慶主城九龍坡區鵝公岩大橋頭,一尊手握鋼槍怒吼射擊的抗日軍人雕像,跨立石碑之上,面朝東方,日夜守望著奔流不息的長江。雕像下方的岩壁裏,隱藏著百余個縱橫交錯的人工岩洞。

  這裏是國民政府兵工署第一兵工廠舊址。而它的前身,則是創建于晚清,以“漢陽造”步槍顯赫于近代中國的漢陽兵工廠。80多年前,在不斷進逼的日軍炮火下,這座當時的“兵工砥柱”幾經遷徙,于1940年春定址山城。在此之前,當時我國最主要的兵工企業大多已在重慶落戶復産。

  “西遷運動,造就了重慶抗戰兵工中心的地位。”中國抗戰史學會副會長周勇介紹,全面抗戰爆發前,我國兵器工業不僅力量薄弱,布局也極不合理,幾個大廠,如漢陽兵工廠、上海兵工廠、金陵兵工廠、濟南兵工廠、鞏縣兵工廠等,均在中東部且以沿海為主。隨著戰事惡化,這些工廠很快面臨淪入敵手的危險。搬遷到以戰時首都重慶為中心的大後方,就成了必然選擇。

  盡管國民政府兵工署早在“盧溝橋事變”前,就開始計劃兵工企業內遷事宜,但由于對戰局發展態勢估計不足,加之顧慮遷移過程影響前線彈械供應,各兵工廠直到1937年9月至11月,才陸續動遷,多數兵工廠是在臨近淪陷時才倉促撤出。

  專事機槍、步槍制造的金陵兵工廠接到遷廠令後,職工們夜以繼日將4300噸機器設備和材料拆卸裝箱,于1937年11月底緊急撤離南京。因時局緊迫、運輸工具奇缺,有一批物資實在沒法運走。無奈之下,廠長李承幹只好委託姚志良等三位工友和士兵留守照看,尋機搶運。雖然做了這樣的安排,但並未抱太大希望。

  12月6日,日軍攻城部隊兵臨城下。聽聞炮聲的姚志良和留守同仁,找來群眾協助,將剩余物資裝上兩條民船,在炮火硝煙中離開南京。隨後一路頂風冒雪,水陸兼程,在工廠駐武漢辦事處幫助下,終于在1938年2月將物資運抵重慶江北簸箕石碼頭。廠長李承幹深為感動,讚嘆道:“三君于國難極端嚴重時期,為國為廠,竟能不顧一己之安危,不獨為國家保存數十噸物資,其艱苦卓絕之行為更堪資一般人所矜式。”

  鋼鐵乃武器之母。隨著上海、南京相繼淪陷,日軍兵鋒直指武漢,當時中國最主要的鋼鐵資源——包括漢陽鐵廠、鋼廠、大冶鐵廠、六河溝鐵廠等在內的聯合鋼鐵廠遷建委員會,不得不于1938年6月自武漢遷往重慶。

  天上飛機轟炸、腳下激流險灘,西遷之路,艱險異常。原鋼遷會員工、已去世的王遴元老人,曾這樣回憶:“走到湖北枝江,説完了,船快翻了。很多人就哭,小孩、婦女們都哭了。後來船主找我説,把這些(煉鋼廠的)機器都丟到河裏邊吧,救人吧。我説,這決不可能!”“結果這個船傾斜到35度,好在下面是泥沙,沒有碰到石頭,如果碰到暗礁的話,那所有的設備、所有的人全部完蛋。”

  歷史檔案顯示,至1940年,我國兵工內遷完成時,兵工署直屬17家兵工企業中,有11家駐扎重慶,約佔總數的三分之二。除當時尚不能自制的坦克、重型火炮外,這些兵工廠的産品涵蓋了鋼鐵、火藥、子彈、手榴彈、炮彈、甲雷、步槍、輕重機槍、迫擊炮、戰防炮等當時我國軍隊實際投入使用的幾乎所有槍械彈品種,成為當之無愧的抗戰兵器工業中心。

  頭頂轟炸創造犀利的武器

  如今,“兵工署第一工廠”舊址經過保護性修復,成為以抗戰歷史為主題的“重慶建川博物館”。依托當年開鑿的生産洞體,展覽著大量抗戰時期的實物、影像資料等。

  在兵工史展覽區,一支支烏黑發亮的步槍、機槍,一款款軍綠色擲彈筒、迫擊炮,靜靜陳列著。“這些都是抗日的武器!像這款二七式擲彈筒,是當時重慶兵工企業自行創制的優秀兵器,性能遠優于日軍同類裝備,在戰場上有力殺傷了敵人。”博物館講解員介紹説。

  自淞滬會戰以來,抗戰前線日漸激烈的戰況,造成槍械、彈藥大量損耗。歷史檔案記載:全面抗戰爆發的最初半年,“由軍政部及後方勤務部先後分別經發彈藥,概計數量,步機彈藥在二萬萬發以上。”使國民政府在戰前積存的械彈幾乎用盡。1937年11月,軍政部報告“庫存彈藥只夠20個師作戰三個月”。

  “抗戰之初,我國基本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獨立對日作戰。後來蘇聯空軍曾援華作戰,蘇德戰爭爆發後便停止了。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美國才開始援華,但由于我國的出海口已經全部陷入敵手,援華物資只能靠滇緬公路,和飛越‘駝峰’的有限空運,數量也是極有限的。”重慶市檔案館研究員唐潤明告訴記者。

  一面是抗日前線對武器、彈藥需求之急迫,一面是外國援助之稀缺,為前方將士補充足夠彈械的重任,就落到了大後方兵工廠頭上。

  然而,西遷以後,雖免除了受日軍攻擊佔領的威脅,但各兵工廠機器設備有限,原材料缺乏等難題又接踵而至。危難時刻,各廠均千方百計克服困難,力求迅速重建,早日開工,盡最大努力維持前線武器供應不輟。

  已改稱兵工署第二十一廠的金陵兵工廠,在廠長李承幹組織下,自南京搬遷之始,即派人赴香港採購生産物資,並預先在重慶啟動新廠建設。“各員皆分負責任,修建房屋與安裝機器,同時並進,不使分寸光陰稍有浪費;各項機器,隨到隨裝。各人員夙夜勤勞,盡忠不倦。”三個多月就完成了主要工程。1938年3月1日,二十一廠率先復工,當月就趕制出40挺馬克沁重機槍等武器送往前線。

  戰時的重慶,缺電、缺燃料的情況時有發生。生産輕機槍的銅罐驛分廠,位于城區外的江邊小鎮上,由于這裏未通電,只能靠自發電,兵工署配給了一臺破爛不堪的445馬力柴油發電機,卻又無柴油可用。生産工作只能從“煉油”開始。化學專業的技術員李大聲在一處山坡上搭起棚子,找來幾個舊油桶,自己動手鍛打鐵器,又買來當地常見的桐油,經過一番摸索,竟然煉出了柴油,終于讓機器轟鳴起來。

  除物料匱乏外,各工廠還不得不應付日益頻繁的敵機轟炸。1938年10月之後,日軍幾乎每周出動飛機,轟炸重慶市區。沿江布局以圖運輸、水電供應便利的各個兵工廠,成為重點轟炸對象。

  為防空襲,第一工廠邊生産,邊在長江邊岩壁上開鑿出116個岩洞,建成22000多平方米的地下廠房。各岩洞分工制造零件,通過腰洞相互傳遞,最終組裝成武器。這種洞內串聯生産方式,不僅躲開了轟炸,還提高了效率,為不少兵工企業效倣。

  二十一廠則調整工廠布局,堅持在地面生産。銑工胡學佑曾回憶,重要的設備都是獨立放置,間隔很遠,每間廠房外還堆著木材和各類工具,“轟炸一完,我們就可以馬上搭建臨時廠房復工生産。”

  盡管困難重重,各工廠在開足馬力生産原有制式武器的同時,還不斷改進、倣制新式武器,為前線千千萬萬正以“血肉之軀”與日寇作戰的將士們,增添了不少攻防利器。

  據不完全統計,抗戰期間,重慶各兵工廠改倣制武器達數十種之多。以二十一廠為例,在老式“漢陽造”基礎上,結合德國八九式步槍,于1943年創制出一種新型步槍,比上述兩型步槍更靈便、更安全,殺傷力也更大;改良升級捷克式輕機槍,能立射、跪射、臥射,還可以高射低飛的飛機,每分鐘射速達250發至300發;新制一二〇迫擊炮,最大射程5000米,較法國同類産品減輕一半,且操作靈便,發火精準。

  擲彈筒是侵華日軍頻繁使用的步兵武器,抗戰初期,曾給我國軍隊造成重大傷亡。1938年底,三十工廠試造成功二七式擲彈筒,裝拆簡單,調整射程需時極短,每分鐘可發射20發,批量投入戰場後,大大削弱了日軍近戰火力優勢。五十工廠還于1941年成功試制出三七戰防炮(步兵平射炮),用以對付日軍坦克、裝甲車。

  “眾多工廠互相配合,使效率不斷提高,品質日益改進。1938年到1945年,重慶主要兵工廠共生産各種槍彈8.5億發,炮彈近600萬顆,步槍近30萬支,輕重機槍3萬余挺,火炮1.4萬門,擲彈筒6.8萬具,甲雷42萬多顆。”唐潤明介紹説,當時抗日戰場所需的常規武器,諸如重機槍、迫擊炮、擲彈筒、手榴彈等大都能充足供應且有盈余,輕機槍、迫擊炮彈、步槍及槍彈,也基本能滿足需要,重慶各廠對此起到了主要支柱作用。

  同志們,猛進!猛進!

  “舉目四矚,漫山烽火,遍地腥氛。而抗戰情緒,上下一心,堅逾金石。前方寸土必爭,堅強抵抗……本廠為制造槍彈工廠,任務極為艱巨……唯有殫精竭慮,宵旰從公……迄至勝利。”

  這是抗戰勝利後,兵工署第二十工廠廠長陳哲生的一段記敘。和陳哲生一樣,當時身處艱險中的山城兵工人,面對破碎的山河、囂張的敵焰,無不“拼命流汗犧牲,競圖趕造”。

  生于南京,在抗戰烽火中隨遷重慶的二十一工廠子弟鄭洪泉,今年已90歲高齡。他至今記得80余年前父輩們夜以繼日勞作的場景,“剛搬到重慶時,工人們都自覺每天工作12到14個小時。可以説上至將軍廠長、下到普通工人,都在默默地拼命。其中最可敬的,是我們的老廠長李承幹!”

  畢業于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李承幹,1919年進入漢陽兵工廠,1931年任金陵兵工廠廠長。全面抗戰爆發後,在他的帶領下創造了三個月西遷重慶並復工的奇跡,此後的二十一工廠不斷擴産壯大。

  “李承幹一直單身,到重慶後完全以廠為家。14平方米的辦公室,他和主任秘書、工務處長三人辦公,背後靠墻一張單人床就是他的臥室。不管多晚睡,有事隨時要叫醒他。”從大學教授崗位退休後專心研究李承幹的鄭洪泉,對“老廠長”的抗戰往事如數家珍:預料到戰事日緊,設備、物資肯定會短缺,他就派出得力人員常年到外採辦;他親自主持設計新式步槍,改進機槍、迫擊炮;他非常關心職工生活,但生産上要求極嚴格……

  讓不少工人記憶深刻的是,面對日軍飛機頻繁空襲,李承幹最關心機器分散開保護好沒,工人們是不是都進了防空洞。而他往往是最後一個進洞。有時甚至喃喃自語:“炸我們吧,炸我們好。炸了我們馬上能復工,總比炸那些沒有能力恢復的工廠好。”

  為激勵職工鬥志,鼓舞大家戰勝困難。李承幹還邀請留日時就已熟識的著名詩人、學者郭沫若為工廠創作廠歌。素來欽佩李承幹為人的郭沫若不僅慨然應允,還請著名作曲家賀綠汀為之譜曲:

  “戰以止戰,兵以弭兵,正義的劍是為保衛和平。創造犀利的武器,爭取國防的安寧,光榮的歷史肇自金陵。勤儉求知,廉潔公正,迎頭趕上,盡我智能,工作是不斷的競爭。我們有骨肉般的友愛,我們有金石般的至誠。我們有熔爐般的熱烈,我們有鋼鐵般的堅韌。量欲其富,質欲其精。同志們,猛進!猛進!同志們,猛進!猛進!”從此,這首歌就唱響在長江、嘉陵江畔。

  在李承幹帶領下,二十一工廠先後接管了漢陽兵工廠步槍廠、二十工廠輕機關槍廠、重慶武器修理所、十一工廠部分、四十工廠,並在雲南安寧建立分廠,最終成為大後方規模最大的兵工廠。到抗戰末期,其武器産量已達“全國輕武器的一半左右”。

  同樣頭頂轟炸“猛進”的,還有鋼遷會的員工們。抗戰期間,僅鋼遷會記錄在案的較大規模日軍空襲至少有三次,死傷員工約200人。但面對敵人的殘酷轟炸,1940年至1945年,鋼遷會鋼鐵廠共生産生鐵96057噸、鋼28657噸、鋼材15456噸,分別佔抗戰時期大後方鋼鐵總産量鐵的90%、鋼的65%、鋼材的40%。

  “我們當時一邊安裝設備,一邊生産,一邊還得躲避轟炸,每天都要注意高處挂出紅氣球沒有,如果挂了,就預示著日軍很快就要丟炸彈了。”老工人鄒宗友回憶説,盡管如此,我們仍希望多煉一些鋼鐵出來支援兄弟兵工廠,多出産一些子彈、槍炮,好狠狠地回擊日本侵略者。

  一位鋼遷會工作人員當年曾這樣寫道:“抗戰是這樣緊急,人們的生活是這樣煎迫。我們並不覺得難過,因為我們早已了解了現實,我們的生活目標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利,我們只有一個願望,一個思想,一個期待,那就是努力造械,爭取抗建大業早日完成,以及和平的早臨。”(記者 張桂林、劉恩黎)

【糾錯】 責任編輯: 薛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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