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見證信仰的海拔

　　▲魯茸取紮在進行特警對抗訓練。（侯維靜攝）

　　▲魯茸取扎和戰友們在巡邏。（新華社視頻報道截圖）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長山 浦超 王研

　　扎根高原的“雪山雄鷹”、守護群眾的“貼心所長”、群眾身邊的“兄弟警官”、在公路上撿石頭的“護路人”……談及群眾給自己的這些稱號，39歲的魯茸取扎黝黑的臉龐上泛起害羞的笑容，他颺颺手説，還配不上這些閃光的字眼，自己和同事就是人民警察，堅守雪域高原守護群眾是職責。

　　穿越岩壁相對、河流滔滔的峽谷，來到東旺——一個“只有兩季，一個冬季、一個大約在冬季”的地方。這裡是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市公安局東旺派出所所長魯茸取扎堅守之地。“總要有人來這裡守護啊。”他説，我們的從警之路與山川為伴，與人民相守，雪山見證信仰的海拔！

雪山見證

　　地處滇川交界地區的東旺鄉境內河谷山脈縱橫分佈，最高海拔逾5000米，蜿蜒的山路是從石壁中鑿出的“天路”，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峭壁。“只有兩季，一個是冬季、一個是大約在冬季。”“猴子來了落淚，豹子來了折頭，老鷹來了繞道。”這是對東旺生活和工作條件艱苦的形象比喻。

　　東旺條件太苦，離家又有幾百公里，孩子還小；那麼偏遠，就別去了吧……接到來這裡工作的通知後，親友們都來勸魯茸取扎。當一個人靜下來時，魯茸取扎心裏想，自己是從大山走出來的黨員幹部，守護高原平安，服務山區百姓是職責使命，條件再苦，也要有人堅守，況且有好多警察就在東旺堅守着呢。就這樣，2022年，魯茸取扎來到東旺派出所上崗，從前輩手中接過“接力棒”，成為“守山人”。

　　在東旺這些高海拔的大山裏，盛産冬蟲夏草和松茸。每年4月至9月，蟲草、松茸季來臨時，村民都會“遷徙式”上山採挖，平時人跡罕至的高山上一下子熱鬧起來了。為保障村民平安，魯茸取扎和同事們把派出所業務遷移到山上，“伴隨式”開展近半年的駐山執勤，把服務送到村民身邊。

　　指揮部駐紮在山上海拔4300米左右的地方，周圍各處設有多個執勤點，其中到海拔近5000米的2號執勤點就要步行3個多小時。堅守在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原上，體力消耗及心臟負荷大，每天都可謂備受煎熬。“上山執勤，前幾天頭都很痛，要適應一下才行。”魯茸取扎説，有時大雪一下就是四五天，寒冷缺氧，十分難受。

　　在蟲草山上，民警們與風雪為伴、與缺氧抗爭。每天，魯茸取扎和同事要在山上徒步巡邏10多公里，開展緊急救助、交通保障、宣講政策、糾紛調解等服務工作。夜晚，十六七個人擠在一間簡易房裏，蓋着五六層棉被還常常被凍醒。白天，在雪地裏融雪煮方便麵、啃乾餅子，暴雪、冰雹天氣裏，大風夾雜着冰雪打在臉上，像刀割般疼痛。一些民警因高血壓、肺水腫被緊急送下山，額頭被毒蟲咬傷腫得像包子、臉頰被高原紫外線曬得開花崩裂。一次，魯茸取扎因搬運物資、傳達信息，連續折返多次翻山越嶺，高強度運動導致嚴重高反，他渾身發紫、倒地不起，戰友們及時運送下山救治才脫離生命危險。

　　“警察同志，快來幫忙！”深夜裏，求助聲十分急促：一名4歲的小孩突發高反，處於半昏迷狀態，情況危急。魯茸取扎和戰友們已駐山守護一個多月了，並且他已感冒身體十分不適。但求助就是指令！他立馬起身，摘下氧氣罩，駕駛警車載着孩子和他母親下山。

　　從海拔4500米的山頂到鄉衞生院要走50多公里的山路。一路上，母親焦急地喊着：“小多傑，快醒醒！快醒醒！”可孩子沒有回應。天黑路窄，警車在陡峭的山路上疾馳。漸漸地，魯茸取扎感覺心跳加速、頭昏腦漲。“砰”一聲，在一拐彎處，警車打滑撞到了路邊樹樁上。魯茸取扎和同事趕緊下車查看，驚出一身冷汗，只見一隻輪子懸空，幾十厘米外就是懸崖。來不及平復情緒，大家趕緊將警車推回路中間。突然，魯茸取扎呼吸困難、嘴唇發紫、手指發黑。同事意識到這是嚴重高反，立刻把僅剩的6塊冰糖塞進魯茸取扎的嘴裏，繼續驅車前行……最後，孩子被安全送到衞生院。“阿媽，我頭暈。”當聽到孩子微弱的話語聲時，大家懸着的心放了下來。醫生説：“幸虧孩子送來及時，幸虧及時給魯茸取扎補充糖分，你們才能轉危為安。”

　　雪山徒步巡邏、開展群眾送醫、尋找走失家畜、救援拋錨車輛、進行安全普法宣傳等服務……在大山裏，“有事找警察”成為村民們的一種習慣，而魯茸取扎就像雪山上的旗幟，在大家心裏飄揚，成為一種依靠。

　　幾年來，山上沒有糾紛，蟲草松茸交易詐騙零發案，轄區無重大矛盾糾紛，大家平安和諧。這令連續多年上山開展採挖季執勤工作的魯茸取扎很是自豪。“稀缺的是氧氣，厚植的是忠誠。”他説，無論多難多苦，一到蟲草季，我們就要堅守在大山之巔，守護平安。

守護平安

　　“2010年，第一次來東旺執行任務，要翻越大雪山，坐了8個多小時的車才到所裏，蜿蜒的山路像是從石壁裏鑿出來的，有時根本看不見窗外的路，像飛在空中，窗外就是懸崖，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這個場景深深刻在魯茸取扎的記憶裏。

　　東旺主道“滇川通道”穿東旺而過，臨山、臨崖、臨江，通行條件差。魯茸取扎這樣描述：腳下江水滾滾、空中熱浪滾滾、頭頂落石滾滾，車在路上跳、人在車裏跳、心在嗓子眼跳。記者乘車到東旺時，在大峽谷穿行，上方是窄窄的一線天空，岩壁突出部分就在頭頂，路面上有很多滾落的石頭，路旁的攔阻網裏也兜住了很多石塊。

　　近年來，自駕滇川通道人數增多，但因路況不熟，地質狀況複雜，游客被困的警情不斷攀升，“守路”也成了派出所一項重要工作。轄區夏季洪澇、滾石、山體滑坡災害隱患大，經常發生公路斷交、人員傷亡事故。魯茸取扎和同事們時常冒着危險救災，轉移群眾、清理落石、運送物資……幾趟下來，大家眼耳口鼻裏全是泥沙，渾身都“土到掉渣”。進入冬季，寒潮暴雪登場，道路濕滑結冰，事故隱患劇增，派出所民警又幹起了抗冰保通、疏導勸返、轉運游客等“苦活計”。

　　一名民警站在一旁仰頭觀察着高聳的岩壁，魯茸取扎和另一名同事快速地搬動石頭，大一點的石塊，兩人便攜手搬抬……採訪中，記者跟隨魯茸取扎進村宣傳政策，穿行峽谷時，他經常停車，跑到崖壁下把落石搬離路面。魯茸取扎打趣説，你看，我們還是不發工資的護路人。

　　“這裡是地震帶，下雨颳風落石不斷。而且，一旦碰到滑坡等災害，路就會中斷。”東旺派出所教導員向巴拉追説，路上見到石塊就撿，遇到險情就帶頭上，這已成為魯茸取扎的工作習慣了。

　　2023年12月的一天，天氣寒冷，氣溫零下16攝氏度。“一輛載有3名游客的汽車陷入海拔4500米的大雪山路段的積雪中，趕快救援。”求救信息緊急傳到派出所。魯茸取扎二話不説，和3名同事帶着大衣、食物、鐵鍬、牽引繩等物件，開車去營救。山的背陰面路上全是冰，警車多次打滑，路下面就是懸崖，一路上險象環生。

　　因為擔心時間長了游客會失溫，魯茸取扎心裏只想著要快點，再快點！大家不斷地下車鏟雪、推車，艱難前行，4個多小時後，終於趕到現場。民警們已經又冷又累，但看到游客在車裏都快凍僵了，就趕緊把大衣、熱水和食物拿給他們，一名游客一邊哭一邊説：“多虧了你們！不然我們就完了！”等游客緩過勁兒，魯茸取扎和同事用樹枝墊、鏟雪等辦法，把游客陷在積雪中的車弄出來。然後一鼓作氣把幾名游客護送到目的地，大家才松了口氣。

　　一名青海貨車司機拉着一車重貨，途經東旺時發生側翻，司機被壓住動彈不得，生命垂危。魯茸取扎帶隊第一時間趕到，一邊指揮隊伍救援，一邊重復呼喊司機、鼓勵他堅持，一整天的救援，魯茸取扎喊啞了嗓子。在大家的努力下，司機得救了！康復後司機第一時間來到派出所，向魯茸取扎送上錦旗，感謝救命之恩……到東旺工作至今，魯茸取扎完成應急救援40多次，救出群眾60餘人，常態化開展道路隱患排查及交通安全提示，實現較大交通事故“零發生”，將這段“懸崖危路”守成了“平安天路”。

　　“人民警察為人民，警急救援暖人心。”在派出所，群眾送的這面錦旗十分醒目，也是派出所民警日常工作的寫照。魯茸取扎説，群眾的需要在哪，我們的崗位就在那裏。

“暖心兄弟”

　　魯茸取扎的父親是退伍老兵，小時候經常給他講部隊的故事，這讓他對成為一名軍人或警察很嚮往。別人問他長大後要幹什麼，他總會特別大聲地回答：當兵！當警察！

　　魯茸取扎2009年從青海警官職業學院畢業後，通過考試進入香格里拉市公安局特警大隊工作。10餘年間，狙擊、搏鬥、索降、個人全能等項目都成了拿手好戲的他，成長為特警隊主將，7次參加全省特警比武，帶隊取得多項個人和團體佳績。他訓練中喜歡“對自己狠一點”，帶傷上陣更是常事。

　　2014年9月，他調動到建塘派出所工作，從雷厲風行的特警到潤物無聲的社區民警，對魯茸取扎是新開始，也是新挑戰。他在這裡掌握了許多基層群眾工作的本領，因為和轄區群眾越來越熟悉，也給他們提供了許多幫助，漸漸地他們都習慣叫他“暖心兄弟”。

　　現在，他成為東旺鄉群眾眼中的“暖心兄弟”。派出所的工作大多是潤物無聲、融於平凡，面對轄區群眾，大都是小事瑣事。“剛開始的確不太適應，但我想這既是新挑戰，也是新開始！”魯茸取扎説，老百姓的事就是大事。

　　兩個村民因建房佔地産生爭執，針鋒相對，各不相讓。魯茸取扎便開始了上門協調，剛開始根本講不通，一個不服一個，矛盾大有升級之勢。“低頭不見抬頭見。”“遠親不如近鄰。”“給你講講六尺巷的故事。”……去一次路程耗時一個半小時，連續去了四五次，最終雙方被這個耐心而樸實的兄弟所長打動，各讓一步，問題得到解決。在東旺派出所副所長江永生眼中，魯茸取扎工作起來十分有耐心，處理群眾間大大小小的矛盾，他都不厭其煩，把群眾當成家人一樣。“以真心耐心對人，工作就好開展。”

　　大雪紛飛，寒風刺骨。村民跑到蟲草山執勤點説自家的牦牛丟了，魯茸取紮起身便闖入風雪中，到山溝裏、森林中找牛。這個場景深深烙在28歲的民警七林培初的腦海中。七林培初到所裏工作三年了，還清楚地記着第一次和魯茸取扎到社區辦理群眾戶籍事宜的場景：魯茸取扎先和自己講解村子裏的風俗習慣，見到村民怎麼打招呼，戶籍材料要如何準備……講了半個小時，然後帶他進村入戶，村民都像對待兄弟一樣歡迎他倆。“和群眾交往就是要用心用情，百姓對你的笑容就是最大的肯定。”七林培初從剛到所裏感覺幹不了大事，環境艱苦很失落，到現在已經熱愛自己的崗位，54個村民小組已遍訪了大部分，計劃接下來用一個月時間把剩下的訪完。

　　新聯村51歲的村民格茸在庭院裏看到山坡上魯茸取扎的車正向村裏爬升而來，便趕緊來到村口等候，魯茸取扎一下車，他上前拉住魯茸取扎的手，連聲喊着“兄弟來了”。進入房間內，魯茸取扎就開始詳細講解防止詐騙、交通安全等事項。在村中行走時，見到的村民都熱情邀請魯茸取扎到家裏喝酥油茶。

　　就這樣，魯茸取扎像個暖心兄弟一樣對待轄區群眾和外地游客，他的電話24小時開機，不管上班下班、無論民族籍貫，再遠再晚隨叫隨到，把群眾當成家人，把他們的事當成自己的事辦，久而久之，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都習慣叫他“阿吾取扎”（藏語哥哥之意）。“魯茸取扎所長對我們很熱情很有耐心，我們到鄉里取錢辦卡都找他。”格茸説，他就像阿吾一樣，像哥哥一樣親。

　　“城裏的‘警察蜀黍’和山裏的‘阿吾取扎’，應該是一個意思吧。”他説。

遠方的家

　　“阿爸説星星很小，但裝得下4800米的雪峰。”這是魯茸取扎大兒子巴桑頓珠寫的詩歌《阿爸的眼裏藏着星星》中的一句話。在巴桑頓珠眼中，魯茸取扎是個“超人”阿爸：一年裏有半年見不到他，因為他在離星星很近的地方。當放學後，同學們被爸爸接走時，他總是很想自己的阿爸，希望阿爸也能來接自己放學，能有空輔導自己寫作業，睡前講黑貓警長的故事。

　　東旺距魯茸取扎家有200多公里，自到這裡工作後，對妻子梅朵央金和兩個兒子來説，他便成了經常“回不了家的人”。2024年5月，魯茸取扎岳父因肺炎住院，小兒子也高熱驚厥送醫，而此時魯茸取扎正在蟲草山執勤，照顧老小的重任全壓在妻子肩上。一天晚上，妻子終於忍不住在醫院失聲痛哭，恰好被魯茸取扎的朋友看到，便給他打去了電話。他這才知道，妻子口中常説的“家裏什麼都好、不用擔心”竟是一個個“謊言”。因大雪封山，交通中斷，他一時間也趕不回來，只好打電話安慰妻子，並拜託親戚朋友到醫院幫忙照顧，自己則繼續堅守在山上，過了好多天才回家。

　　“今天這條兒子的《阿爸的眼裏藏着星星》作文在我的朋友圈被刷屏了，在此感謝各位的真心祝賀。也許別人看到的只是光鮮亮麗的一面，背後的心酸故事沒有幾個人能讀懂。他是那個在工作中流血流汗的人：身負工傷落下肉眼不可見的殘疾，回家是不稱職的爸爸，老人、孩子生病住院不能陪護……最後希望警察爸爸一直保持清清白白做人，坦坦蕩蕩做事的風格，只要是你回家的日子，都會有一桌熱飯等着你。”梅朵央金2024年10月28日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微信，引發了共鳴。

　　一天凌晨三點多，小兒子突發高熱驚厥，口吐白沫，全身不停地抽搐着，任由怎麼拍打臉頰及呼喚也叫不醒。“我的孩子不好了！”梅朵央金立馬抱起孩子趕往州醫院，然後就抱上孩子直衝搶救室。“相信作為警察家屬都要和我一樣獨自面對生活中的各種難題，但我們都必須要堅強成為生活中打不敗的人。”梅朵央金説，我們的家庭亦如千千萬萬個警察家庭一樣，常常隔着兩人的手機屏幕。

　　梅朵央金和魯茸取扎是警校同學，現在是一名紀檢監察幹部。遇到路人暈倒，第一時間上前搶救，待對方恢復意識後一聲不響地離開；不管何時在行車路上遇到落石，都要下車將落石清理乾淨，方便後車通行……在妻子眼中，魯茸取扎一直是一個敢擔當、能吃苦、肯奮鬥、甘奉獻的人。

　　巴桑頓珠眼中，爸爸有時候也是一個糊塗蛋：有一次，終於能來接他放學了，由於自己有事未能按時出校門，爸爸擔心便跑進教室來找，結果卻走錯了教學樓和教室，自己都上三年級了，爸爸卻跑到二年級教室去找。

　　“偏遠山區你不守我不守，那麼誰去守？總得有人守！”魯茸取扎經常這麼説。當提及家人時，他一臉愧疚神情，稱自己是“不稱職的兒子、丈夫、父親”。

　　2022年9月，魯茸取扎接到家裏急電，89歲的奶奶心臟衰竭已下了病危通知。他請假趕往醫院陪伴。這時，轄區發生警情，他便提前歸所，告別時，奶奶説：“你不是才回來嗎，怎麼又要走了呢？”在不捨中，魯茸取扎踏上返程的路。2個小時後，家裏來電話説奶奶走了。那一刻，魯茸取扎淚花模糊了雙眼。後來，在蟲草山執勤時，他撿起一塊潔白的石頭，把奶奶的名字刻在上面，埋在了雪山上。

　　一代代高原民警戰風雪抗嚴寒，當好守護群眾的“守山人”，做好維護平安的“護航人”。魯茸取扎説：“讓父老鄉親記住我們的名字——人民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