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千年古雲中-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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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3/14

14:46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2版 神州風物

漫話千年古雲中

2025-03-14 14:46:50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12版 神州風物

  ▲黃河托克托縣段景色。新華社記者李志鵬攝

  ▲雲中郡故城遺址。烏力更攝

  ▲在托克托縣黃河濕地,天鵝在空中飛翔。新華社記者連振攝

  ▲東勝衛故城遺址。新華社資料片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殷耀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蘇軾這首著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獵》,千古之下讀來仍然讓人意氣風發豪情萬丈,其中“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這句,抒發了作者想建功立業的心境:希望得到朝廷的信任和重用,進而施展才華,實現為國建功的壯志。雲中城是何方城池?“馮唐持節”是一個什麼典故呢?

騎射胡服捍北疆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首著名的《敕勒歌》描述了一望無垠的敕勒川風光,古老的敕勒川,如今被稱作土默川平原,秦漢時期就是著名的雲中郡,故城遺址在內蒙古托克托縣的古城鎮。

  雲中郡故城向北約20公里是橫亙綿延的陰山,家鄉的人們親切地把呼和浩特到包頭這段陰山山脈稱作大青山。雲中故城西南20多公里是奔騰不息的黃河。頭枕陰山、南臨黃河的土默川平原及其西部的河套平原,擁有河山之固,歷來是游牧民族和中原王朝的必爭之地,翦伯讚先生在《內蒙訪古》中談道:“陰山以南的沃野不僅是游牧民族的苑囿,也是他們進入中原地區的跳板。只要佔領了這個沃野,他們就可以強渡黃河,進入汾河或黃河河谷。”

  在戰國七雄爭霸之際,陰山以南的千里沃野是林胡、樓煩等北方少數民族的苑囿。《史記·匈奴列傳》載,當時“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銳意改革變俗的趙武靈王發現,陰山南麓這一處戰略要地,不僅可以給騎兵提供優良的馬匹,還可以輸送擅長騎射的胡人騎兵,而且能向南出其不意地進襲秦國。公元前307年,趙武靈王下決心推行胡服騎射,《史記·趙世家》記載,“主父(趙武靈王)欲令子主治國,而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從雲中、九原直南襲秦。”公元前300年,趙武靈王破林胡、樓煩,“攘地北至燕代,西至雲中、九原”,趙國的西北部疆域拓展到陰山腳下,繼續向西進攻今天的河套地區。為觀察進攻秦國的路線和地形,順便觀察秦昭王是否有作為,趙武靈王“詐自為使者入秦”,當秦昭王察覺之後派人急追,此時趙武靈王已脫關而去。

  趙武靈王要苦心經營這塊新開闢的疆土。他要把這片疆土設置為一郡,這個郡如同天邊的雲一樣飄逸,仿佛是雲中君的賜予,就叫雲中郡。雲中郡、雁門和代郡構成西北穩固的防線,趙武靈王又在今天包頭市九原區的麻池鄉設置了九原城,九原城是穿越陰山南北稒陽道上的重要城鎮,可以實現他“欲從雲中九原直南襲秦”的戰略目的。緊接着,趙武靈王又沿着陰山南麓修築長城,來防禦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擾,相對於“屬阻漳、?之險”的趙南長城,這道長城如今稱作趙北長城,亦稱作趙武靈王長城。《史記·匈奴列傳》載,這道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起點在河北省西北部的蔚州市,沿洋河而上進入內蒙古中南部,修建在大青山南麓。

  為使防禦體系更加穩固,趙武靈王要在陰山腳下長城之南修築一座城池——雲中城。在這片“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的蒼茫之地選擇築城之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趙武靈王先在黃河西岸築城崩塌失敗,幾經周折改到黃河東北離陰山不遠處另覓城址。白天看見一群天鵝整日翱翔雲中,群鳥下方光芒耀眼,趙武靈王以此為吉兆築城,築城成功遂命名為雲中城。這一片群鵠翱翔不去的原野,就是今天的托克托縣古城鎮古城村附近,站在這裡可以清楚望見北邊的大青山。古雲中城不僅有黃河陰山之固,而且周圍有荒幹水(今大黑河)、武泉水(今小黑河),白渠水(今寶貝河)等縈繞。古雲中城選址在水草豐美的土默川平原中心地帶,是訓練騎兵和放牧戰馬的好地方,地勢平坦的平原宜農宜牧,可以發展生産保障給養。

  公元前236年,雲中城被秦軍攻取,秦國在此設立雲中郡,成為天下三十六郡之一。由於雲中和雁門二郡之間太過遼遠,西漢時又在二郡之間設置定襄郡,郡治盛樂即今和林格爾縣土城子。土城子是土默川平原的南大門,和雲中城、九原城構成重要的軍事防禦體系和兵員物資補給線。“自到雲中郡,於今百戰強”,兩漢時雲中郡成了漢朝與匈奴爭奪的戰略要地,來這裡鎮守的都是虎臣名將。飛將軍李廣就任過雲中太守,以善戰而聞名;雄才大略的漢武帝誓掃匈奴,衛青、霍去病等名將多次經由雲中城出兵討伐匈奴;後漢時的廉范是廉頗的後代,他任雲中太守時智勇雙全,多次擊敗來犯的匈奴,使匈奴“不敢復向雲中”。

  雲中城是蒙古高原歷史上第一座大型城市,是當時交通的樞紐。20世紀五六十年代,雲中城遺跡還保存完好,城墻如天上星座連線呈不規則多邊形,可見雲中城名取名於神話,城墻建設也模仿了天空星象。北魏時在雲中故城內曾修築過宮殿或華麗的廟宇,大量北魏遺物分佈於古城之內,還曾出土北魏孝文帝年間所鑄的鎏金佛像。有人認為,代國昭成皇帝什翼犍曾移都於雲中之盛樂宮,有的考古工作者推測雲中之盛樂宮就建在前代的雲中城內,還有人推測北魏“雲中之金陵”就在雲中城附近。

  雲中城——神話般的傳説,詩意般的城名!每次我經過雲中古城,都會遙想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颯爽英姿,抬頭望一望,天上有沒有翔集的鴻鵠和天鵝。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壯舉彪炳史冊,為後世史家所讚美歌咏。翦伯讚先生在《登大青山訪趙長城遺址》中寫道:“騎射胡服捍北疆,英雄不愧武靈王。邯鄲歌舞終消歇,河曲風光舊莽蒼。望斷雲中無鵠起,飛來天外有鷹揚。兩千幾百年前事,只剩蓬蒿伴土墻。”其中就化用了見群鵠徘徊而築雲中城的典故。郭沫若游歷邯鄲叢&時,也有“照黛粧樓遺廢跡,射騎胡服思雄才”的詩句,讚美趙武靈王實施胡服騎射的壯舉。

  今天的托克託人都非常喜愛雲中城,敬佩胡服騎射強趙的武靈王。在托克托縣城的東勝文化廣場,矗立着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雕像,在東勝衛故城之南修築了雲中郡主題文化公園,人們喜歡把托克托縣稱作“千年古雲中”。

持節雲中遣馮唐

  “見説雲中擒黠虜,始知天上有將軍”——在唐宋文人的心目中,雲中郡成了鐵血男兒建功立業的邊塞沙場,激發了東坡居士“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的壯心。蘇軾的這句詞巧妙化用了馮唐和魏尚的故事,馮唐在漢文帝面前為魏尚辯冤,並持節到雲中赦免魏尚並使其官復原職。

  魏尚在漢文帝時期為雲中太守,馮唐將他比作廉頗、李牧那樣的良將。據《漢書·陳湯傳》記載,太中大夫谷永評價“趙有廉頗、馬服,強秦不敢窺兵井陘;近漢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鄉沙幕”,即匈奴不敢向南越過大漠。魏尚鎮守雲中郡時,“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私養錢,五日一椎牛,饗賓客軍吏舍人”,士卒肯為他效命,“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功勞卓著的魏尚因為一次殺敵報功時多報六顆敵人的首級,漢文帝把他免職並處服刑苦役一年。

  幸虧魏尚有一個以孝行著稱的朋友馮唐,年紀很大才做到郎官,也湊巧馮唐在宮中見到皇帝。漢文帝在宮中看到年邁的馮唐,一問之下知道馮唐是代郡人,漢文帝曾經做過代王,頓時感到很親近。談起戰國時趙將廉頗和李牧的才能,馮唐盛讚二人的才能,文帝感慨自己如果能得到廉頗、李牧這樣的良將戍邊,何懼匈奴!馮唐説,陛下即使有廉頗、李牧這樣的將領也不能用。漢文帝很不高興,但他畢竟是個明白事理的皇帝,於是單獨召見馮唐。馮唐把魏尚的事情奏報,説服文帝不該“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文帝恍然大悟,當天任命馮唐為特使前往雲中郡,赦免魏尚並恢復他太守的官職。

  我的家鄉團結村在古城鎮西南十多公里處,每次經過古城鎮時我都會想起“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這首壯詞。遙想2200多年前的雲中郡城裏,肯定有過這樣激動人心的一幕:手持天子符節的馮唐風塵僕僕,從都城長安跋山涉水而來,雲中郡城裏迎接天子使者的主街道邊,站滿了百戰能勝的士卒和翹首觀看的百姓。當馮唐宣讀了皇帝赦免魏尚的詔書,並宣布他官復原職時,滿城百姓歡聲雷動,將士荷甲而舞喜極而泣,他們為平日百般體恤他們的太守遇赦而高興。《史記》卷一百零二《馮唐列傳》詳細記載了馮唐持節赦魏尚之事,南宋洪邁佩服司馬遷筆力遒勁,在《容齋隨筆》中感嘆:“重言雲中守及姓名,而文勢益遒健有力,今人無此筆也。”

  像魏尚一樣,雲中太守孟舒也是一位忍辱負重的良將賢臣。孟舒早在漢高祖時就被任命為雲中太守,因為匈奴大舉進犯雲中郡,孟舒被朝廷以抵抗不力的罪名治罪免官。漢文帝初立,問田叔天下誰是忠厚長者,田叔説原雲中太守孟舒是長者,文帝認為孟舒做了10多年的雲中郡太守,匈奴入侵時不能堅守,使士卒戰死數百人,怎麼能是長者呢?田叔説這正是孟舒是長者的原因,楚漢相爭多年士卒疲憊,孟舒不忍心命令他們再作戰,但士兵們願意為孟舒拼死作戰,就像為父兄打仗一樣,因此戰死數百人,孟舒並沒有驅使他們作戰拼命。漢文帝被田叔這番話感動,讚嘆孟舒是賢德之人,並召回他重新擔任雲中郡太守。《漢書·卷三十七·田叔傳》詳載此事,有的學者認為魏尚和孟舒的史事是同一件事情,洪邁在《容齋隨筆》中説,“孟舒、魏尚,皆以文帝時為雲中守,皆坐匈奴入寇獲罪,皆得士死力,皆用他人言復故官,事切相類,疑其只一事雲。”

  馮唐持節雲中這段佳話,歷代文人吟誦嘆賞不已。“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勳”——這是王維《老將行》裏的詩句,雲中守就是指魏尚。宋代黃庭堅在《洞仙歌》裏寫道“問持節馮唐幾時來,看再策勳名,印窠如鬥”,用的也是馮唐持節赦魏尚的典故。宋代劉克莊《馮唐廟》詩云“當饋而今渴將材,豈無梟俊尚沉埋。不曾薦得雲中守,也道身從省戶來”,有感於馮唐舉薦魏尚的故事,借古傷今有懷才不遇之慨。宋代葉明《題馮唐廟》詩云“千百年來漢老郎,曉來燈火晚來香。庭前不用尋碑記,已載班書數十行”,讚美馮唐為人正直給國家舉薦良將,因此而在青史上留下美名。

  人生有一件值得稱道的功業就夠了,“持節雲中”定格了馮唐一生最精彩的瞬間。馮唐在史書上留下的事跡不多,漢武帝時舉賢良有人舉薦馮唐,那時他已經90多歲,不能復出為官了,所以王勃在《滕王閣序》裏説“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感慨他生不逢時。

  在漢武帝時代,大青山下這片沃野經常是旌旗獵獵的戰場。大青山下的雲中郡管轄範圍內,常常瀰漫着戰火與硝煙,漢武帝主動出擊,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發動漠北之戰,追殲匈奴主力,經此一戰匈奴遠遁,從此出現了“漠南無王庭”的局面,匈奴逐漸衰微。漢宣帝接受呼韓邪單於款塞入朝,開啟漢匈之間和平的局面,漢武帝去世後50多年,大青山下又成了安樂祥和的樂土。

  漢宣帝時,邊塞出現安寧太平的景象,歷史開始呈現出溫柔和睦的一面。他的兒子漢元帝剛即位就下詔讓雲中、五原郡轉谷二萬斛,以救匈奴民眾之困乏。漢元帝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又使昭君出塞,使漢朝與匈奴之間的和平局面得以鞏固,《漢書·匈奴傳》讚雲:“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

  從呼韓邪單於叩五原塞算起,直到王莽篡位時邊釁又開,古雲中大地上共有約60年的和平歲月。《後漢書·南匈奴列傳》雲:“宣帝之世,會呼韓來降,故邊人獲安,中外為一,生人休息六十餘年。”當王莽篡漢之後,昭君出塞帶來的和平局面被打破,漢匈之間出現裂痕,大青山下戰事又起。直到光武帝劉秀建立東漢後,將匈奴人內遷至陰山以南的古雲中郡舊地,這裡成為民族大融合的舞&。光武帝時接納了南匈奴及其部眾,促進了當時的民族交融。

  也是在光武帝之時,匈奴衰微烏桓壯大,烏桓擊破匈奴,匈奴北徙數千里,漠南之地又空了出來。光武帝讓烏桓部眾入居塞內,分佈在沿邊諸郡,幫助漢朝防禦匈奴和鮮卑,這又促進了烏桓融入中華民族。東漢時期陰山南麓直到鄂爾多斯地區都有烏桓人居住,原本是游牧部落的烏桓部眾南遷後改而從事農業,漢末三國烏桓大部分歸附曹操,逐漸與漢族融合,留居塞外的烏桓則併入鮮卑。

大青山下説交融

  在內蒙古流傳着一首笛子名曲《大青山下》,曼妙的笛音吹奏出的就是這片千年古雲中大地的滄桑,就是土默川平原即古敕勒川的曠野風情。笛音飽蘸當地二人&的音色,節奏明快旋律優美;又仿佛是在演奏馬頭琴,融入了駿馬奔騰的激昂。就像這首笛子名曲是交融的産物一樣,大青山下這片沃野,是歷史上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舞&。

  千年古雲中大地,在歷史的演進和交替中不停地轉換角色。這裡有時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牧場,有時又是“夾路離離禾黍稠”的良田。在大青山下這個特殊的農牧交錯帶上,時而是民風淳樸美麗富饒的樂土,時而又是鼓角錚鳴屍山血海的疆場,在戰爭與和平的轉換中,在牧場和良田的變化中,大青山下古雲中郡的土地上各民族互相交往交流交融,匯成了多元並存波瀾壯闊的中華文明。

  東漢末年,雲中郡建制仍在,但屬縣和人口都在減少,不少農田又回歸為草原,雲中城也逐漸毀棄。據《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載,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省雲中、定襄、五原、朔方郡,郡置一縣領其民,合以為新興郡”,算是東漢末年正式裁撤雲中郡,這就是《元和郡縣圖志》所載“漢末大亂,匈奴侵邊,雲中、西河之間,其地遂空,訖於魏、晉,不立郡縣。”三國時,鮮卑逐漸強大起來,開始進入大青山下的雲中郡故地。三國魏文帝時,鮮卑部落首領軻比能稱雄漠南,盡收雲中、九原等匈奴故地,《三國志·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記載,軻比能一度開拓了“自雲中、五原以東抵遼水,皆為鮮卑庭”的強盛局面。又過了約40年,在大興安嶺深處游獵的鮮卑索頭部在首領拓跋力微的帶領下,一路南下西進來到河套平原和土默川平原,在這裡不斷壯大並以盛樂(今內蒙古和林格爾縣北)為都建立代國。

  東漢末到隋統一前的300多年裏,陰山以南的沃野是一個民族大融合的舞&。這個時期托克托縣所在的廣闊的土默川平原,又成了游牧騎馬民族進入中原地區的跳板和牧馬之地。北魏遷都平城之後,大青山就成為北魏的重要邊陲,就在道武帝拓跋珪雄心勃勃向東遷都時,另一個游牧民族柔然在漠北之地興起,他們不時越過陰山的豁口侵擾漠南之地,北朝民歌《木蘭辭》的背景就是北魏討伐柔然的軍事行動。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即位不久,公元424年,柔然南侵攻陷盛樂宮,據《魏書·世祖紀》記載,“蠕蠕率六萬騎入雲中,殺掠吏民,攻陷盛樂宮。”盛樂宮是在秦漢雲中故城附近修築,這裡再往東南幾十里處便是北魏故都盛樂城。為保障雲中、盛樂和都城平城的安全,北魏設立了武川六鎮並修築了長城。北魏後期突厥開始崛起於漠北,柔然根本瞧不上以前給他們打鐵的突厥人,但最終被突厥滅國。遷居內地的柔然人通過雜居共處和互相通婚,先融合於鮮卑,再融入中原漢族。在今天的古雲中托克托縣,還有許多姓茹的人,他們的先祖是柔然人。

  北魏時期的古雲中郡土地上,同樣是一個民族融合的大舞&。北魏曾降服數十萬戶敕勒族人,安置在“漠南千里之地,乘高車,逐水草,畜牧蕃息”,大青山下的古雲中大地有了新的稱謂——敕勒川。敕勒族又稱高車族,是一個善於駕高車游牧的部落。《北史·高車傳》載,敕勒族“遷徙隨水草,衣皮食肉,牛、羊畜産,盡與蠕蠕同。唯車輪高大,輻數至多。”敕勒族來到漠南之地後,“歲致獻貢,由是國家馬及牛、羊遂至於賤,氈皮委積”,極大地推動了畜牧業的發展。同時部族也逐漸繁盛興旺,在敕勒川上,敕勒族在和漢族的交往中“漸知粒食”,逐漸學會種田從事農業生産。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二年(公元488年),曾“詔六鎮、雲中、河西及關內六郡各修水田,通渠灌溉”,第二年又“詔諸州鎮有水田之處各通灌溉,遣匠者所在指授”。説明敕勒川一帶的農田水利頗有規模,引起了北魏朝廷的關注。

  從隋朝開始,突厥逐漸強大起來,他們最終也融入血脈相連的中華民族。北周和北齊對峙時,爭相以財物厚賂突厥。隋文帝派兵征服了驕橫不可一世的突厥,並乘勢佔領秦漢時的古雲中大地,設立榆林郡來管轄此地。隋文帝開皇五年(公元585年),楊堅准許沙缽略可汗舉全部落遷到漠南之地的請求,大青山下的古雲中大地接納了東突厥的部眾。之後,隋朝扶持流亡到長安的突利可汗,幫其擊敗突厥其他勢力,封他為啟民可汗,並將啟民可汗及其部眾安置在今土默川和河套平原一帶,為他先後在雲中郡故地築大利城、金河和定襄等城池,使啟民可汗可以安心在雲中郡故地及河套一帶駐牧。隋煬帝大業三年(公元607年)北巡榆林郡,“歷雲中、溯金河”,來到突厥啟民可汗的牙帳示以恩威。雲中就是雲中故郡,金河就是大黑河,史書上記載了隋煬帝這次浩大的北巡,這次北巡客觀上促進了民族交往和融合。隋朝楊堅和楊廣父子對待突厥的政策是正確的,恩威並濟使陰山以南的沃野成為牲畜繁衍人民生息的樂土。

  啟民可汗去世後,其子始畢可汗乘着隋末天下大亂使突厥更加強大,此時的雲中故地已在突厥控制之下。《舊唐書·卷一百九十四上·突厥上》雲:“值天下大亂,中國人奔之者眾。其族強盛,東自契丹、室韋,西盡吐谷渾、高昌諸國,皆臣屬焉。控弦百餘萬,北狄之盛,未之有也。”突厥越來越強盛,始畢可汗“高視陰山,有輕中夏之志”,唐初不斷侵略唐邊地,殺掠吏民,劫奪財物,有人甚至勸唐高祖遷都離開長安,秦王李世民説:“夷狄自古為中國患,未聞周、漢為遷也。願假數年,請取可汗以報。”果然,貞觀三年(公元629年)唐太宗李世民發動陰山之戰,李靖和李世績這兩位戰神從大青山前的古雲中故地出發,分兵數路突襲突厥並一舉擒獲頡利可汗。

  陰山之戰使不可一世的突厥頡利汗國徹底覆亡,一時“漠南之地遂空”。突厥滅亡後,散亡的部落或者北附薛延陀,或者向西投奔西域,投降唐朝的還有十萬餘戶。如何安置這些突厥的降眾?有人認為應把他們安置在中原,分散其部落散居各地,久而久之可以把牧民改造為農民,“永空塞北之地”。溫彥博認為,應當像漢光武帝當年安置匈奴降人一樣,安置在塞外“全其部落,順其土俗”。唐太宗採納了溫彥博的建議,把突厥投降的民眾安置在大青山南的雲中郡故地和河套平原上。為了管理這些降附的突厥民眾,東面設定襄都督府,西邊置雲中都督府,任命突厥貴族為都督管理歸降的部眾。唐代是一個民族大融合的朝代,唐太宗的愛將就有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等鐵勒和突厥人。

  遼金元時代的大青山下,依然是各民族互相交往交流交融的舞&。從契丹入主古雲中故地到元末明初約400年間,這裡沒有太大的戰亂和動蕩,是比較安寧和平的時期。昔日被稱為“敕勒川”“白道川”的古雲中故地,又有了新的稱謂——豐州灘,遼代在大青山南麓建起了豐州、東勝州和雲內州等3座鼎立的州城,金代沒有做大的改易,到元代,這裡五穀豐登畜牧蕃息,元代詩人魏初的《豐州》詩云:“五更騎馬望明星,細草坡坨迤邐行。一片長川天不盡,蕎花如雪近豐城。”蕎麥花盛開在豐州城的近郊,説明當時人們已掌握了適應冷涼氣候的雜糧種植技術。當時豐州灘,畜牧業和皮毛雜貨交易非常發達,出現了人煙稠密的村莊。馬可·波羅當年路過豐州灘時看到的是這樣的景象:“天德是向東的一州,境內環以墻垣的城村不少,主要之城名曰天德。”説明當時村落不少,他還看到,“州人並用駝毛制氈者甚多,各色皆有。並恃畜牧農為生,亦微做工商。”

  元末的戰火打破了豐州灘的寧靜和富庶。先是紅巾軍的戰火洗劫了這裡,元末將領孛羅鐵木兒在雲內、豐州等地與關先生率領的紅巾軍交戰了兩年之久,戰火蹂躪再加上搶劫焚燒,豐州灘上廬舍為墟。明朝初年,軍隊不斷出邊燒荒,豐州灘上牛羊也無法生存。兵燹之後的豐州灘,僅余豐州和雲內州兩座白塔,大青山南邊被摧殘的空曠原野倍顯荒涼。直到明嘉靖萬曆年間,蒙古達延汗的孫子阿勒坦汗率部進駐,雲中郡故地併入土默特,阿拉坦汗的義子脫脫駐牧東勝衛城,所以取名脫脫城,即托克托城。清代中期起,大量的漢族人走西口來到土默川一帶,使這裡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更加密切而頻繁。

  在千年古雲中大地上,在大青山前的這片沃土上,匈奴、鮮卑、柔然、敕勒、契丹、女真、蒙古……這些騎馬的游牧民族像風一樣從陰山的豁口刮來,又像雲朵一樣消散得無影無蹤。這些游牧民族南下以野蠻武力實現疆域的一統,而多元的中華文明又使“入侵”民族接受文明的洗禮,並不斷革除其中腐朽僵化的成分,鍛造出撤除藩籬的活力與生機。中華文明在不斷豐富中累積,在注入新的血液後更加昇華,開闢了一個又一個文化、禮儀、制度和疆土形神皆備、儀態萬方的大一統王朝,形成了中華民族血脈交融的壯闊長卷,鑄就了今天生生不息、繁榮和諧的美好圖景。

 

責任編輯:馮明
關鍵詞:雲中,平原,馮唐,匈奴,大青山,陰山,武靈王,突厥,民族,魏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