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再宿新華村

  一月二十五日，村民楊芬家在舉辦喬遷宴，左鄰右舍在家門小院前吃燒烤。

新華社記者王曦攝

　　新華社四川漢源1月27日電（記者張旭東）“外面雪莽得很，快進來屋頭坐！”新華村村民馬芬大姐把家門打開，熱情地將我們迎進新家裏。1月25日，大年二十六。午後就開始飄的雪花，在夜幕降臨時已越來越密，我們就借宿在馬芬家。

　　四川漢源縣馬烈鄉新華村，位於大渡河峽谷旁、崇山峻嶺間的山坡上，海拔約1800米。

　　半年前的2024年7月20日，一場暴雨侵襲，超過10公里的山洪泥石流傾瀉而下，造成人員傷亡，損毀了新華村40余間房屋，703名群眾受災，需轉移安置。

　　去年災害發生的當天，我們新華社記者一行三人從成都出發，冒雨翻山來到新華村受災現場；採訪當晚，我們就和救災的武警、消防隊員等救援人員們一起在村裏臨時安置點對付了一宿。

　　春節將至，新華村如今咋樣了？1月25日上午，我們再次從成都驅車約300公里趕往新華村。

　　經過雅西高速、穿越10公里的泥巴山隧道後再途經306省道，我們午後便駛入了數不清有多少道彎的盤山路——前往新華村的山道極其狹窄，不少地方僅容一車通行，海拔從不足600米迅速攀升至1800米。

　　前行中又遇到堵車。不同的是，上次是為了讓行救援車輛，這次卻是趕在過年前舉辦婚禮的幾支車隊塞滿了山路，路上洋溢着喜氣。

　　“上次車也是堵在這兒……當時太睏了，我還在這路邊摘了一把鮮花椒嚼着提神。”分社司機師傅李柏江熱心指揮着來往車輛錯車，前後兩次和我們一起來到這裡，他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翻山途中，遠處可望浩蕩的大渡河。漢源，是塊紅色的土地，90年前的1935年，紅軍曾在長征路上轉戰漢源多地。

　　在山上盤旋了近一個半小時，我們終於在下午4時許抵達新華村。泥石流當時侵襲的痕跡隱約可見，憑着記憶和手機昔日的照片，我們很容易找到了救災採訪時所到的老地點——

　　一切又是新鮮的，涂着紅黃藍三色標線的四級旅游公路暢通無阻，新的混凝土護岸河堤正在緊張施工。新規劃建設的百畝冷水魚養殖基地初顯輪廓，糧食和經濟作物種植基地也已有百餘畝種上了青菜和當歸。

　　被山洪泥石流沖毀的豆腐石老橋處搭起了鋼便橋，過橋後百餘米便來到了新華村災後重建安置點。安置點中，青瓦黃墻的房屋整齊羅列，雪中傳來爆竹聲聲，災後僅6個月，40戶安置戶村民陸續搬進寬敞明亮的新居。

　　52歲的馬芬一家，今年1月16日搬進了新房。“我們家人比較多，原來就住三層的自建樓房，山洪泥石流沖毀了地基，房子不得不拆除。”馬芬説，除了政府災後補助，他們一家自籌13萬餘元，在這裡分了有兩層樓、180平方米的大房子。

　　大山深處，雪落無聲，天黑得也格外快。

　　“家裏房子大，多住幾個人沒問題。明天我女兒、女婿也從外面回來過年，家裏就更熱鬧了！”馬芬一面笑着招呼六歲半的外孫女李依諾，一面為我們分好房間。

　　煮臘肉、蘿蔔燉牛肉、回鍋肉……一道道農家菜擺上桌，香味很快瀰漫了整個房間，“來，過年了，一起吃個團圓飯！”

　　馬芬的丈夫邵明成見我們淋了雪，打開了家裏的空調和電爐，屋子裏一下就暖和了起來。“過去取暖要烤火塘，這次新房子的墻雪白雪白的，不能再燒柴火了，熏黑了可真捨不得。”邵明成實實在在的一番話，引起了大家的敞亮笑聲。

　　一家人裏，馬芬是村組幹部，邵明成找了附近看守砂石場的工作，大女兒在雅安名山區的快遞站當分揀員，小兒子是川菜廚師，家中還種了七八畝漢源花椒。

　　漢源是國內著名的花椒之鄉，花椒種植是當地重要的鄉村振興産業，漢源當地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種有花椒。

　　去年災後7月底，正是花椒大量上市的季節，為了解決因道路中斷、花椒外運銷售難的問題，省裏和漢源縣專門組織了企業前往馬烈鄉，以高於市場均價的價格收購花椒。“我們這兒的花椒質量好，去年黨和政府組織企業收購，我家賣了3萬多元，大家腰包鼓了，心一下就踏實了。”馬芬説。

　　“不信你聞聞看。”馬芬從廚房拿出一大袋自用的花椒，記者揀出一粒放入嘴中碾開，酥麻的感覺頓時混合着花椒的香氣從舌尖直衝腦門——“呵，漢源花椒真不愧是川味靈魂！”

　　晚飯後，雪小了些。

　　“咱們再看看鄰居們，串串門去。”馬芬領着小孫女李依諾和我們繼續在村裏走家串戶。夜路上飄着雪花，村民房前的一對對燈籠紅彤彤的，村民們正在亮堂的新家裏聊家常——

　　楊平家剛購買的4個家電享受了1千多元國家補貼，去年家裏除了花椒還養了10頭牛，為過節前幾天賣了一頭，掙了8000多元。今年他準備嘗試擴大養殖規模，希望能給兩個正在上學的女兒更好的生活條件。

　　最早入住安置點的石琼珍一家，客廳裏挂起了女兒刺繡工藝畫，畫上繡着幾匹駿馬奔騰向前。石琼珍正盤算着在新的一年裏，把刺繡工藝品做成增收的新渠道。

　　楊芬一家當天辦的喬遷宴還沒完全收拾完。在這場以燒烤為主的宴席上，匯聚了從親朋好友家借來的火盆、烤盤、電烤爐，大家圍坐一起，好不熱鬧。見到我們到來，她直接拿了碗筷塞過來：“我們家今天買了一百多斤小豬兒肉，快來嘗嘗香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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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馬芬的帶領下，我們還專門來到方雲秀的家。去年山洪泥石流發生時，記者曾在村裏的新華村臨時安置點見到這位72歲的老人，當時的她正跟親友通電話説家裏受了災。

　　坐在新房電爐邊，回憶起半年前的情景，方雲秀依然心有餘悸。“我們不少人當時提前半天收到了村上預警，來到安置點避難，躲過了一劫。”災後第二天，方雲秀還自個摸回家附近看到，過去只有三四米寬的山溝被山洪衝至七八十米寬，家裏的老宅已經完全被沖毀，“我們家老宅有一百多年了，歷經了七代人，當時覺得家裏損失太嚴重了，還有8個親戚遇難，真不知道以後怎麼活了。”

　　“在黨和政府的關心下，我們才找到了希望和活頭。”災後恢復重建工作很快就啟動了，新華村232戶需搬遷安置的群眾有統規自建、投親安置等多種安置方式供選擇，住慣了村裏的方雲秀選擇了在安置點的一套90平方米住宅，“我們收到了每戶7.3萬元的重建補助和每人1.12萬元的生活補助，這套新房算下來自己基本沒掏錢。”

　　去年12月21日，冬至，新華村抓鬮分房。“我是讓孫孫抽的簽，得了8號！大家可高興了，房子的院子都很大，還可以種菜。”安置點建設期間，方雲秀經常會來看看房子進度，令她驚喜的是，僅過了5個月，新村子就整體建設完成了。

　　“沒想到修得這麼快，還修得這麼好。”方雲秀的兒子李桂林常年在新疆打工，負責建築工地管理的他對新房的質量非常滿意。作為“業內人士”，他向記者分享了如何判斷房屋質量是否過硬，“山裏濕度大，這個房子卻沒有一點濕氣返上來，説明房屋的地基深，而且回填好。”

　　雪，一直下。

　　村頭的“幸福馬烈，和美新華”幾個大字，燈光下格外醒目。感恩石旁的黨群活動中心裏，依然熱鬧，幾個小朋友在家長的陪伴下玩着玩具，遲遲不肯回家睡覺。

　　“明天起來雪肯定會下得扎（積）起，今年將是個豐收好年。”回到馬芬家時，夜已深，漫天雪花鋪滿了夢鄉中的新華村……

　　1月26日早，雪停了。7點鐘就起床的馬芬大姐，忙活着準備早飯，切土豆、煮酸菜、下麵條，最重要的是滴上兩滴花椒油。當地方言稱之“洋芋根根”的酸菜土豆面，是外孫女小依諾最愛的早餐。

　　“外婆家就是好，隨時都想回外婆家。”小依諾對外婆的新家特別喜愛。

　　這幾天值班的馬烈鄉鄉長趙珂，每天都要來新華村安置點走訪。“縣里正在對新華村附近的3A級景區轎頂山進行提升打造，還規劃了一條連接省道的旅游公路，這裡是游客上下山的必經點之一，未來旅游産業大有可為。”趙珂説。

　　我們早上離開新華村時，天空逐漸放晴。冬日暖陽正從村旁海子坪山上升起，青松傲雪，風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