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瀚海裏的“孤獨警事”
八&&瀚海無人煙,最孤獨城市有人來。
在茫茫柴達木盆地,小城茫崖矗立在盆地西北角,因方圓200公里之內沒有相鄰的城市,被稱為國內“最孤獨城市”。
“孤獨且熾熱的堅守”
進疆咽喉,通商古道。茫崖也是由青入疆的必經之地。來往的人員車輛匆匆而過,而守護着這座孤獨小城的“金色盾牌”,在蒼茫戈壁中不僅守護着來往的旅人,也守護着一方平安。
國道315線西寧至吐爾尕特公路,全程3063公里,是連接青海與新疆的重要通道。從空中俯瞰,黑色的瀝青路面在茫茫的黃色戈壁中畫下一條直線,穿過神秘的“魔鬼城”、壯美的“水上雅丹”、充滿科幻感的“火星營地”,到柴達木盆地的最西端——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茫崖市。
作為青海西大門,茫崖市是進出青海的重要關口。而茫崖市公安局茫崖公安檢查站的幹警們就是這座關口的“守關人”。
冬季的茫崖寒風凜冽,忙活一宿的副站長於一亮沒有時間歇息。裹在厚重警務裝備裏,原本偏瘦的於一亮顯得十分幹練,一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卻露出他的疲憊。“年關將至,檢查站內的人員流動、貨物運輸頻次增加,車輛檢查登記、人員緊急救援、處理應急事件……每一件事都不能馬虎。”於一亮邊説邊緊盯着檢查站來往的車流。
短短30分鐘內,檢查站通過各種車輛84輛,人員147人。於一亮的睫毛上挂滿冰霜,聲音也有些沙啞。“作為國家級公安檢查站,我們這裡每天車流量都很大,秋冬季節每日平均查緝車輛4000余輛,人員8200餘人。到了旅游旺季,這個數字還要翻一倍。”於一亮説。
年均風沙天氣200天以上,能見度不到10米,年平均氣溫1.6攝氏度,最低可達零下30攝氏度……檢查站全天24小時三班兩倒,開展路檢路查,一個班次下來,民警衣服上吹滿了沙子,臉凍得通紅,手酸痛得抬不起來。
地處戈壁荒涼的高海拔地區,汽車拋錨、乘客高反幾乎天天發生。唯一駐守的公安檢查站,成了最可靠的救援力量。
2024年12月,一名大貨車司機在行駛過程中,出現頭暈、噁心等高原反應,民警將他帶到室內吸氧休息;2024年6月,一輛載着發燒兒童的轎車發生爆胎,民警將車輛指引到安全車道後,迅速將孩子送到最近的茫崖市醫院救治;2020年12月,一輛運送棉花的車輛因剎車片過熱發生自燃,危急時刻,值守的年輕民警拎起滅火器就衝上去緊急滅火……
於一亮介紹,除了生命攸關的大事,檢查站更多要解決來往群眾“雞毛蒜皮”的小事,為過往司乘人員提供熱水、氧氣、便餐、藥品,“甚至有時候還得會‘抓豬’嘞”。
2023年7月,一輛運輸生豬的大貨車在通過檢查站時,幾頭生豬從車上“越獄”,急壞了“丟豬”的貨車司機。半個檢查站的民輔警全部出動,連拉帶拽一個多小時,終於將逃豬抓回車上。
“只要能解決來往群眾的困難,我們出個糗、受點累算什麼!”民警祁之衛説。
近年來,茫崖公安檢查站為過往高反和生病群眾提供藥物、醫療等救助70余次,幫助受困車輛脫險80余次,先後救助各族群眾200餘人次。
作為我國西北部重要的物流通道,過去一段時間,一些司機為了利益選擇鋌而走險,不少無證駕駛、超載行駛的司機試圖金錢開道,“蒙混過關”。
在檢查站堅守近10年的索南旦增回憶,有的司機將裝了現金的信封和駕駛證疊放,有的則直接塞到駕駛證內,只求他“高抬貴手”准許放行。
沒有例外,這些“通融”被他全部拒絕,對於違法行為,索南旦增按照相關法律規定當場作出處罰。“我要同意,就成了他們的‘保護傘’。這不僅是工作的原則,也是良心的底線,不能碰,更不能破。”索南旦增説。
夜色將至,來往車輛引擎的轟鳴聲依舊不停,在平均海拔3000米的茫崖,響徹四季的嗚嗚風聲伴着輪班休息的民警入眠。
警營內的燈光漸漸暗去,在往來貨車的車燈裏,大廳墻上的標語映出微光:“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華。”
戈壁深處的“守望者”
隨着茫崖地區的“惡魔之眼”艾肯泉、“火星小鎮”冷湖火星營地、大柴旦翡翠湖等景點成為“網紅打卡地”,吸引着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前來游玩,這座“最孤獨城市”才漸漸被外人所知。
但走出熱鬧的景點,在一望無際的無人區裏,仍潛藏着諸多安全隱患。
近年來,茫崖周邊的無人區頻現非法“穿越客”。冷湖公安檢查站教導員彭連勝介紹,一些游客使用提前下載好的離線地圖導航,意圖遠離公路,深入戈壁,而離線地圖往往無法實時顯示真實路況,不熟悉地形的游客非常容易迷路,誤入無人區。
“一些游客則抱着‘只要穿越了一次無人區,就足以成為這輩子最值得講述經歷’的心態開展穿越活動。”彭連勝説,無人區環境複雜,氣溫變化無常,非法穿越危險性極大,非法穿越者往往會面臨生命危險,而每一次出警救援,都是民警們同死神的“生死競速”。
2023年8月,茫崖公安接到報警稱,有4名游客在冷湖鎮方向被困超過45個小時,電話無法撥通,情況十分緊急。冷湖鎮位於柴達木盆地西北邊緣,周邊大片區域為人跡罕至的無人區,入夜後溫度驟降,被困人員面臨失溫昏迷甚至死亡的風險。
接警後,茫崖市公安局立即指派民警攜帶搜救工具、無人機等裝備,驅車前往事發區域開展搜救工作。
一路上,狂風呼嘯,砂石打得車窗劈啪作響,能見度極低,民警們沒有絲毫猶豫,一行人頂着風沙,在崎嶇不平的“搓板路”上艱難前行,越野車如同一葉扁舟,在沙海與怪石間顛簸飄蕩。
經過數小時跋涉,民警在已廢棄的茶冷公路發現了4名游客乘坐的皮卡車,但周邊無任何人員蹤跡,只能憑藉現場若有若無的腳印,判斷被困人員的行進方向,仔細找尋。
戈壁皓月,點點繁星。在荒漠深處,車輛無法繼續前行,民警們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在怪石和黃沙裏艱難跋涉。經過10個小時的尋找,民警們在距被困車輛約28公里外,找到了瑟瑟發抖的4名被困人員,而此時,已經到了第二天凌晨2點。
像這樣的深入無人區腹地的長時間、高強度緊急救援,茫崖公安的民警不知經歷了多少次:2024年8月,兩名游客為尋找隕石誤入無人區,被困超過24小時,民警克服陷車、定位失準等困難連續搜尋40多個小時將兩人找回;2023年8月,一家8口人駕駛商務車在雅丹地貌的無人區拋錨陷車,茫崖警方連夜出動20余名民輔警,驅車行駛、徒步尋跡、登高觀察,歷經近9個小時將被困人員全部找回……
在無人區,“無圖”“無路”“無信號”,找人全靠聽和看,走戈壁、蹚雪地、衝荒坡,救援就靠雙腳走。
“有一次在救援途中,我一抬頭看到了滿天星空,一下子愣神了,太美也太靜,但周圍除了風聲和同事們的腳步聲,什麼都沒有。”民警賽太加説,沒法停下腳步抬頭觀星,只有爭分奪秒救援生命,這也許就是警察工作的職責和意義。
國道315線的“守夜人”
入夜,國道315線依舊車來車往,由格爾木向茫崖方向行駛至約1152公里處,閃着微光的營地讓駕駛員們紛紛降低車速,房屋上一排紅色燈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茫崖綜合救援站”。
地處“八&&瀚海”戈壁最深處,國道315線常年狂風肆虐,沙塵漫天,道路情況複雜,往來車輛以大型貨車為主,一旦發生嚴重交通事故,距離就成了生死之隔。
“考慮到場地建設難度、救援覆蓋範圍及事故多發區域等因素,我們最終將救援站設置在此,由4名交警和4名消防指戰員常態化駐勤。”茫崖市公安局交警大隊大隊長馬軍説,救援站的設立縮短了與周邊地區的救援距離,更延長了人民群眾的“生命線”。
2024年11月2日0時50分,狂風呼嘯,一陣焦急的警鈴聲響徹救援站——一輛貨車被困大浪灘戈壁腹地多時,天氣寒冷,車輛無法脫困自救,情況危急!
接到報警,綜合救援站的民警和消防戰士們立即出發救援,在準備救援設備和補給過程中,民警了解到二人駕駛一輛大貨車,計劃前往茫崖市大浪灘地區,本打算“抄近道”省時間,沒想到迷了路被困在戈壁深處。
大浪灘內根本沒有路,且多是形態各異的雅丹地貌,而雅丹形成的“土林”內部磁場紊亂,方向難辨,車輛只能朝着目標經緯度大概的方位,彎彎繞繞,走走停停。
在無法獲取對方準確定位的情況下,民警們只能在整個區域搜尋求救人員。
凌晨4點半,民警在戈壁中發現了疑似車燈的光亮。但在茫茫戈壁,“望山跑死馬”,民警雖一路疾馳,但燈光似乎還在遠方。
7時20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透出光亮。被困車內一宿的司機驚喜地發現,很遠的地方閃爍着警燈……
“大部分求救人員見到我們時,都會既興奮又愧疚,而我們會在確定好他們的身體狀態後,帶他們走出無人區。”駐站民警萬凱文説,“無人區救援都是這樣,講起來平淡,幹起來辛苦,但每次救援,看到他們脫困後重獲新生的喜悅,我們覺得都值了。”
據了解,茫崖綜合救援站自成立以來,已經成功處置各類事故近百起,給予過往群眾便民服務6000余次。馬軍告訴記者,很多過往群眾説,“這一路的戈壁灘,有困難都不知道找誰,但看到你們,就看到了希望。”
茫茫戈壁的風吹過光禿禿的山梁,英雄嶺上的採油機一上一下勞作不停,一輛一輛的大貨車在檢查站進進出出。
去年新入職的輔警胡梓傑裝備齊整、站姿筆挺,緊盯着每一輛來往貨車,從上海辭職到茫崖工作,他説,來到這裡,才真正明白了什麼是寂寞,什麼是繁華。“在茫崖當警察,就像是人群中的逆行者,在孤獨的地方守護身後的繁華。”他説。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浡 李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