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個長着直立的尖耳朵、露出小尖牙的“醜萌”玩偶,從潮玩圈闖入主流視野,頻繁在社交媒體上“霸屏”,吸引了無數消費者為情緒價值買單。藉&投資情緒價值的“東風”,許多創業者都想創造出這樣的“頂流”,而事實上,更多的IP(知識産權)都是曇花一現,甚至壓根未能“出圈”。眼下,潮玩市場正經歷着“冰火兩重天”。
此番爆火的LABUBU(拉布布)玩偶,是泡泡瑪特獨家簽約的潮玩IP——The Monsters(精靈天團)系列中的成員。在該系列中,長相酷似LABUBU的ZIMOMO(子濛濛)、MOKOKO(莫可可)也都是當前熱門的玩偶形象。
一“娃”難求 催熱潮玩租賃市場
“我從5月底開始蹲LABUBU上新。”劉藝是一名“90後”投資人,她坦言,很久之前,她就知道LABUBU了,但當時一直沒能發現它的美。不過最近一段時間,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LABUBU,用她的話説,“愣是把它看順眼了”。越搶不到越“上頭”,最後,她還是決定,加價200元,從別人手裏買一個。
劉藝告訴記者,她在千島App(應用程序)上下單,這款App是二手潮玩流通&&。記者粗略統計,目前,在該&&的LABUBU板塊中,在售商品鏈結有10萬個左右,約20萬人正在求購。其中,“馬卡龍”系列最受歡迎,點擊“想要”訂閱其産品信息的有近12萬人。發售價格每個99元的玩偶,在該&&上每端(整套系列盲盒,該系列1端為6個玩偶)的成交均價為1255元,單日成交量從幾十到幾百端不等。從其歷史成交記錄中可以看到,該産品的價格從6月5日的864元/端一路走高,6月15日達到峰值1611元/端,其隱藏款單個售價可達近千元,是原始售價的近十倍。
面對一“娃”難求的局面和居高不下的價格,許多玩家和商家從中看到了新商機,開始推出潮玩租賃業務。
在線上二手&&搜索“LABUBU出租”,立即跳出上百條信息:ZIMOMO“大天使”系列50至90元/天、“馬卡龍”系列5至30元/天、LABUBU 3.0為30至40元/天……
記者在一家網店中看到有13個系列的LABUBU玩偶正在出租,價格在20至70元/天不等。“在我這兒租LABUBU,大部分是用於結婚登記拍照、婚宴場景佈置、社交媒體展示、短劇拍攝等。”該店店主告訴記者,租玩偶需要預付押金,按照不同系列和型號收取1000至2500元,3天起租,從收到玩偶的第二天開始計費,如果弄臟或有刮痕,需要扣掉部分押金,“一般ZIMOMO‘大天使’和‘大首領’最好租。店裏共有4個‘大天使’和‘大首領’,已經都租出去了。如果顧客打算租,需要提前7到10天預約。現在約,最早10天后能收到。”
衍生産業 有人靠娃衣月入數萬元
最近,LABUBU有多火?“95後”娃衣店店主米達有發言權。據她介紹,眼下,在她店裏購買LABUBU娃衣的顧客能佔八成以上,“以前,我們做ob11(一款玩偶的型號)娃衣比較多。今年以來,越來越多的顧客問我們有沒有LABUBU娃衣,於是,從5月起,我們開始做LABUBU的配套産品。”
“許多玩家把玩偶當作孩子或者寵物,給它們做造型,搭配不同的衣服、配飾。”據米達介紹,她店裏商品的價格在10至100元不等,包含鞋子、衣服、帽子、飾品等品類,也有搭配好的套裝,“店裏算上我,一共有3個人。我們日常的工作就是製版、剪裁、縫紉、挑布料、做燙畫、拍照、發貨……平均每月收入3萬元左右。”
王悅馨就是一名熱衷於打扮玩偶的玩家。從4月開始,她就一直在蹲LABUBU上新,卻一直沒搶到。6月初,她從二手&&上加價買了2個LABUBU。她的“創作”激情仿佛從那時起被點燃了。“我喜歡把它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帶出門。目前,它們有6套衣服,最便宜的一身40多元,而最貴的造型,搭配起來要200多元。”她笑稱,“我給自己花200元買件衣服都得考慮好幾天。”
除了娃衣之外,“改娃”也是玩家“二次創作”的方式之一。
美術類專業畢業生琪琪在大學期間就開始接“改娃”的訂單,如今已是圈子裏小有名氣的“改娃師”。
“我現在的訂單排到了明年7月底,手裏還欠了300多個活兒。”她告訴記者,大學畢業後,她在一家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但逐漸發現,還是“改娃”賺得多,於是,從去年開始全職“改娃”,“我每天在家工作,沒有房租之類的成本,賺多賺少都沒什麼壓力,而且我很享受‘改娃’的過程。”
據琪琪介紹,LABUBU的玩家主要改造的內容包括毛色、妝容、貼鑽等。“貼鑽、化粧是相對簡單的,最快20分鐘左右就可以完成,換毛色就比較複雜,需要將玩偶整個拆開,再用新布料重新剪裁、縫合、上色。”她告訴記者,“在這個圈子裏,有的‘改娃’是把玩偶寄來改造,而有的則是‘打擦邊’,出售倣版玩偶,價格大多在二三百元,比正版發售價還高。”
資本狂歡 單一IP年“吸金”約30億元
在不久前的一場拍賣會上,一個薄荷色LABUBU以108萬元的“天價”落槌,另一個棕色的,也被拍出82萬元的高價……LABUBU的火爆程度讓許多圈外人士匪夷所思,但在老玩家杜菲菲看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杜菲菲從10年前開始關注潮玩市場,如今已收藏近千個潮玩,其中,不少已升值二三十倍。“最初,我在香港接觸了潮玩,那時Sonny Angel(潮玩IP)的盲盒比較火,而這個IP當時是由泡泡瑪特代理銷售的。後來,又接觸到該公司旗下的Molly(潮玩IP)和LABUBU。”據她介紹,“早期的LABUBU是用類似塑料材質做的擺件,‘長’得沒有現在可愛,以至於在店裏坐了很長時間的‘冷板凳’。直到前幾年,LABUBU升級為搪膠毛絨産品,不僅造型更可愛,更重要的是做成了挂件,能帶出門。對於潮玩來説,‘能帶出去’是很重要的,能為玩偶增加社交屬性。從那時起,LABUBU才逐漸受到更多玩家的喜愛。”
除了玩偶升級之外,杜菲菲認為,LABUBU的成功離不開泡泡瑪特的精心營銷。“盲盒機制能為消費者帶來刺激感,容易讓人上癮。此外,LABUBU不完美的精靈人設也塑造得十分成功,立體的故事線和場景設定,讓其從冷冰冰的玩偶轉化為年輕人的情感載體。”她説。
在LABUBU引發的這場狂歡中,最大贏家無疑是其背後的泡泡瑪特。據該公司財報顯示,LABUBU所屬的The Monsters系列2024年銷售額達30.4億元,較2023年增長了726.6%。
作為“潮玩第一股”,泡泡瑪特2020年年底在香港交易所主板上市後備受資本市場青睞。但兩年後,由於會員復購率表現不佳,其股價從超100港元一度跌破9港元。如今,憑藉着LABUBU等IP升溫,該公司這才打贏了這場“翻身仗”。2024年初,泡泡瑪特的股價低位為16.8港元,到了2025年6月12日,泡泡瑪特盤中股價漲至上市以來的最高點283.4港元,總市值近4000億港元。在1年多的時間裏,市值暴漲近17倍。
不僅如此,隨着LABUBU在海外市場“走紅”,泡泡瑪特的海外業務也在不斷擴張,已覆蓋越南、印度尼西亞、菲律賓、意大利、西班牙等多個國家和地區。
“不管是在海外再造一個泡泡瑪特,還是銷售過百億元,其實都實現了。”泡泡瑪特董事會主席兼行政總裁王寧説。
冷IP面臨生死困局
近年來,潮玩IP市場如火如荼,各類聯名産品、限定周邊層出不窮,但在這股熱潮之下,不少項目正遭遇“冰封期”。從盲目跟風到同質化困局,從開發乏力到變現艱難,不少IP尚未“綻放”便已悄然退場。
同質化嚴重 消費者審美疲勞
在一些市集攤位或潮玩店裏,常常會看到有的“爆款”IP産品斷貨,而有的則無人問津。這種冷熱不均的景象,折射出當下潮玩市場的現狀。
張同是一位資深潮玩收藏愛好者,家裏有一個專門存放潮玩手辦的展示櫃,擺滿了這些年收集的“戰利品”。“前些年特別癡迷,買了十幾款不同IP的潮玩手辦,現在都堆在角落裏‘吃灰’。我不是不喜歡了,而是覺得都差不多,沒什麼新鮮感。”她自稱是“顏值控”,在她看來,部分潮玩IP“涼涼”的原因很簡單——産品設計得醜。
“有些設計真的很敷衍,樣子不討喜,完全談不上創意。”張同覺得,真正優質的潮玩IP應該具備三個要素:出色的設計、精良的材質和合理的價格。然而現實中,很多産品要麼設計雷同,要麼材質差,更有甚者因限量發售導致“黃牛”橫行,讓普通消費者望而卻步。
採訪中,不少潮玩愛好者&&,一些IP打着“限量發售”的旗號人為製造稀缺性,導致“黃牛”橫行,讓真正喜歡的消費者買不到原價産品。而且,潮玩IP創意同質化愈發嚴重。一位潮玩IP産品設計師坦言:“我們受制於開發成本和周期,很難做到每個産品都獨具匠心。”
“潮玩IP與動漫游戲周邊不一樣。後者依託內容擁有固定粉絲群體,而潮玩IP更多依賴産品本身的設計魅力,這就對設計提出了更高要求。”潮玩愛好者王新告訴記者,在他看來,缺乏文化基礎支撐的IP,純靠“顏值”是難以持久地火下去的。在他的收藏裏,不乏當時很火但因後續創新乏力、很快就沒人關注的潮玩IP産品。
“快餐式”開發 “翻車”是常事
“我們的IP産品,用不着搶,打七折都賣不動。”在一家潮玩公司做設計師的王先生告訴記者,他所在的公司孵化了自己的潮玩IP,他們經常帶着該IP産品參加各種市集,但市場反響不好,復購率也不高。
王先生&&,做潮玩IP,“翻車”是常事。“我們之前用一年的時間孵化了一個原創IP,推出了一些産品,但賣得不好。一來二去,我們就不想做了。”他説,他周圍做潮玩IP失敗的案例太多了。有些乾脆放棄原創,轉身給大廠做IP衍生品。
“孵化一個IP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現在有的項目從立項到上市不足一個月,根本來不及打磨。這種‘快餐式’開發導致産品質量參差不齊。”一位從業者無奈&&,眼下,潮玩IP産品同質化現象嚴重,要想“出圈”,寧可“俗得鮮明”,也不要“美得雷同”。
“‘酒香不怕巷子深’這句話不適用於潮玩這個圈子。在這個圈子裏,不少設計精美的潮玩産品,最後都成了設計師自家的‘收藏品’。”王先生&&,這行不缺好設計,缺的是好營銷。一個IP想要火起來,就要有“溫度”和內容,立住一個“人設”,所以運營跟設計同樣重要。他總結出的經驗很實在:與其琢磨怎麼把圖案畫得更精緻,不如想想怎麼讓消費者願意拍照發朋友圈。
採訪中,不少從業者&&,在潮玩行業,IP是有“壽命”的。如何讓一個文化形象持續存活,成為從業者必須面對的課題。
天津一個IP品牌的主理人小六坦言,IP“長壽”的秘訣並非一味追求藝術性,而是要“先活下來”。産品賣得好,才有能力支撐後續的創新和迭代。
回歸文化本源 讓IP“活”起來
在小六看來,做好一個潮玩IP的關鍵,是要讓它“活”起來。
小六的團隊將核心受眾鎖定在20至30歲的年輕人,結合京津冀地域特色,設計的産品既有辨識度,又能引發情感共鳴。“我們圍繞楊柳青年畫的元素設計了好幾款産品,都賣得不錯。”他説。
採訪中,一些業內人士&&,市面上不少潮玩産品停留在簡單的圖案移植階段,缺乏對文化元素的深度挖掘和現代表達。
“沒有文化根基的熱鬧,終將是曇花一現。”小六説,眼下,潮玩行業亟須轉型升級。從簡單“貼圖”到文化深度挖掘,從單一産品到沉浸式體驗,從短期“爆款”到長期運營,真正的潮玩IP不應該只是圖案的“搬運工”,而應該是文化的“傳遞者”。
值得注意的是,“Z世代”(1995—2009年出生的人群)消費觀念的變化也在重塑潮玩市場。比起單純的收藏,不少年輕消費者更看重産品的實用性和互動體驗。這一趨勢給從業者帶來新的方向。一些潮玩團隊正在嘗試突破固有模式,開發具有實用功能或融入科技元素的潮玩産品。
“潮玩不該是‘快餐式’消費。”一位從業者&&,在消費者愈發理性的當下,唯有回歸文化本源、創新表達方式,才能讓潮玩IP長久地存活下來。
專家觀點
“情緒經濟”正在興起
過度依賴“爆款”存風險
近期,艾媒諮詢CEO(首席執行官)兼首席分析師張毅關注到了LABUBU的爆火。他認為,潮玩作為新生業態,激發了消費者的消費熱情,促進了消費市場的多元化發展,為消費市場帶來更多的創新和活力。
究其成功背後的原因,張毅認為,LABUBU的出現滿足了年輕人在生活壓力下,尋求情感寄託的需求。此外,資本推動也很重要。“作為上市公司,泡泡瑪特有足夠的資金、資源來支持IP的開發和推廣,並進一步吸引資本市場的關注。”他&&,“LABUBU的爆火折射出‘情緒經濟’正在興起。如今,消費者越來越注重消費過程中的情感體驗和精神滿足,願意為情緒買單。”
人人都想創造出LABUBU這樣的“頂流”,而事實上,更多的IP都未能“出圈”。在他看來,這些IP或許在某些方面存在短板。
“首先,有些産品設計普通,沒有亮點或者不具備很強的辨識度,很難讓消費者一眼就關注到它;其次,在文化內涵方面不突出、故事內核不足,成功的IP要有情感共鳴和文化深度,並且契合當代年輕人的心理需求;再次,好東西也得靠營銷,而那些營銷能力不強、産業配套不完善的IP很難走得長遠。”他説。
張毅認為,眼下,潮玩市場仍然存在一些問題,包括市場冷熱不均,一面是“爆款”被炒到“天價”,一面卻是“冷門”IP無人問津;盜版橫行,大量倣冒産品的出現,對正版IP造成損害等。
事實上,LABUBU並非首個“火出圈”的IP。誕生於2001年的暴力熊也曾一度爆火,聯名款拍賣價超百萬元,被業內人士定位為奢侈品級收藏品。但在數年前,因倣品氾濫、消費者審美疲勞導致其價格暴跌。當前二手市場,暴力熊普通款僅售數百元,聯名款跌幅達60%至80%。除此之外,無聊猿、冰墩墩等昔日“頂流”也都難以逃脫被新潮玩IP取代的命運。
“IP的熱度存在周期性,LABUBU能火到何時還需要進一步觀察。投資者和消費者過度依賴‘爆款’存在風險。尤其近期泡泡瑪特股東減持,這或許就是一個市場信號。”他説。(記者 郝一萍 寧廣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