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行業正面臨畸形審美帶來的挑戰。這種現象呈現為兩個維度。在視覺呈現層面,有的創作在演員選擇上過度強調外在形象,男性角色偏陰柔化,女性角色則被禁錮在“少女感”的單一審美框架中;部分製作濫用數字技術,過度使用美顏濾鏡、背景虛化,導致演員面目失真,場景質感模糊。在內容創作層面,一些類型敘事陷入高度同質化窠臼——甜寵劇沉溺於程式化的戀愛套路,靠“壁咚”“摸頭殺”等工業糖精堆砌情感;古裝劇將恢宏史詩降格為架空兒戲,厚重的人文底蘊淪為華服美飾的蒼白注腳;職場劇充斥着脫離現實的職業描寫,主角們不是在豪華辦公室裏談戀愛,就是憑藉幾句雞湯&詞輕鬆搞定億元項目。這種畸形審美若任其蔓延,會誤導觀眾的審美取向與價值判斷,更將對社會文化生態造成深層負面影響。
導致這一問題的主要原因是部分創作者過於追求經濟效益而忽視質量把控和藝術堅守。他們為降低市場風險,迎合市場熱點,根據大數據分析觀眾偏好,刻意強化“高顏值”演員陣容,使用模式化劇情套路,過度依賴特效包裝。這種“安全牌”思維導致作品缺乏創新,趨向單一化。為快速回籠資金,部分創作過度壓縮周期,演員檔期排不開就使用替身和摳像,劇本缺少打磨也倉促上馬,甚至出現“邊拍邊改”的操作。這雖然提高了産出效率,卻使作品失去藝術深度,呈現塑料質感。更具危害性的是,部分創作者以審醜效應博取流量。某演技競技真人秀邀請具有輿論爭議的嘉賓參加,將體現他們拙劣演技、出位言論的片段剪成“名場面”,通過網絡大量傳播。這種操作手法形成惡性示範,使“黑紅也是紅”的投機思維蔓延。
飯圈文化通過組織化的數據生産構建一套評價體系,也成為畸形審美的催化劑。這套體系以“顏值即正義”為最高準則,將複雜的藝術鑒賞簡化為單一的外形評判。比如“白幼瘦”“直角肩”“巴掌臉”等,通過超話社區的日常討論、評分網站的控評刷分等操作不斷強化,逐漸固化為行業的隱形門檻。這種做法將審美標準數字化,演員的商業價值被量化為熱搜次數、代言銷量等指標。這些數據又反過來強化了既定審美標準,形成了閉環式的價值再生産系統。粉絲社群持續産出維護偶像形象的內容,這種集體行動製造出虛假的市場反饋,誘使資本方不斷加碼對特定審美類型的投入,最終有可能形成排他性的“審美霸權”——不符合這套標準的演員和作品被邊緣化,持不同審美觀點的聲音遭到圍攻,專業批評被污名化為“黑粉行為”。
傳播生態的垂直化也以隱蔽而深刻的方式影響着影視審美。各視頻網站、社交媒體通過用戶畫像將觀眾分類,形成無數個垂直社群,每個社群內部具有獨特的內容偏好,也形成了不同的審美標準,並通過算法推薦和社群互動的雙重作用,不斷印證和強化其標準——有的社群持續追捧霸道總裁故事,有的社群反復消費工業糖精橋段,形成了一種“信息回音室”效應,也使畸形審美標準獲得了系統性支撐。
對於明顯違背藝術規律的畸形審美現象,行業尚缺乏有共識性的認定標準,也缺乏配套的制約措施。濫用濾鏡的古裝劇在視頻&&獲得較高播放量;演技生澀但流量較大的演員獲得人氣獎項;某職場劇為突出主演顏值,為其設計與職業身份明顯不符的造型,遭觀眾吐槽,卻未影響其商業成功。這種行業生態模糊了藝術價值與商業價值的邊界,導致“劣幣驅逐良幣”,使畸形審美問題進一步氾濫。
要避免和糾正影視行業的畸形審美問題,營造健康的創作傳播生態,應從創作導向、技術倫理、傳播機制、行業環境等方面着力,構建多方聯動的綜合治理體系。在創作導向層面,可以通過設立創作引導基金、完善劇本孵化制度等方式,鼓勵廣大創作者突破原有的“舒適區”,在保持藝術品格的前提下探索新的表達方式,打破“不敢創新”的行業困境。在技術倫理層面,可嘗試製定影視數字技術應用規範,明確美顏、摳圖、背景虛化等技術手段的使用邊界,防止技術濫用導致的藝術失真。隨着人工智能技術的進步和普及,未來還需建立和完善人工智能影視創作的備案和審查制度,以防止人工智能影視創作的審美畸形和倫理失范問題。在傳播機制方面,應不斷完善算法推薦機制,嘗試打破信息繭房的閉環生態,構建跨圈層的對話機制,培養觀眾多樣鑒賞能力,消解畸形審美標準的生産強化機制。在行業環境方面,應通過各種宣傳引導在全行業建立更清晰的紅線意識和正向引導機制,提升從業者的審美自覺,讓他們真正實現從“不敢越界”向“不願越界”,最終到“追求卓越”的思想躍升。
從根本上説,抵制畸形審美不僅能整頓影視行業亂象,更能促進中國文化持續健康發展。影視創作必須堅守內容為本的藝術規律,將思想深度、藝術水準和製作質量作為核心價值追求。這既需要在政策層面完善制度設計,也需要在行業層面強化自律意識,還需要在觀眾層面提升審美素養。唯有政府、行業、社會三方形成合力,才能在守正創新中培育出既有市場活力又具文化品格的影視創作新生態,為增強文化自信、建設文化強國注入持久動力。
(作者:陸曉芳,係《山東社會科學》雜誌社編審、泰山學者青年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