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前夕，幾乎家家都有烈士的瑞金“紅軍村”華屋後山上，村民來到松樹前灑掃祭奠。
90年前，村裏17個年輕後生踏上征程。出發前，栽下17棵松樹，和家人約定“見松如見人”。
循着17棵松的故事，記者在長征出發90周年之際走進瑞金，看到當年遠離交通線的紅色都城有了機場，沉睡的“紅、古、綠”三色資源變三色産業，“黑燈工廠”帶來共享製造新理念……這些耳目一新的變化，讓人們對老區的未來有了更多新期待。
（一）老區“上新”
兩千多畝荒山，已是一馬平川。
瑞金即將增添一個新地標——贛州瑞金機場。
瑞金市機場建設公司總經理嚴萍站在已竣工的停機坪上向記者連數“兩個不多”：全國2800多個縣（市、區），有機場的不多；國務院直接發文給一個縣建機場的也不多，項目寫入《國務院關於支持贛南等原中央蘇區振興發展的若干意見》。
瑞金，一度是偏遠的代名詞。
美國記者斯諾談到瑞金建政時曾感慨：“在沒有港口，沒有碼頭，沒有鐵路的山林裏建立起一個共和國，這是建國中的奇蹟！”
今天，瑞金不僅有了港口、碼頭、高鐵，還將邁入航空時代。
一路走訪，與人們印象中滿街只見遺址、舊居相比，如今的瑞金不時給游客帶來新體驗。
今年春節，瑞金共和國搖籃旅游區閘機客流量達70.48萬人次，全省排名第一。
“象湖裏怎麼走？”這是從景區出來的游客常問的一句話。
品富硒林芝茶、研瑞墨、學竹編……漫步在古色古香的街道上，探尋“五坊七鋪九店”的老城故事。走進“擂茶牛市”，當地特色美食一網打盡；推開文創商店，國潮范十足的“紅色周邊”耳目一新。
新潮多元的業態，讓象湖裏創意文化街區成為新晉“網紅”，吸引一波波年輕人前來打卡。
紅都看點多，土房變景點。
葉坪鎮黃沙村華屋小組村道兩旁，涇渭分明。
這是2024年3月21日拍攝的華屋老宅與新房。組圖均由新華每日電訊記者 胡晨歡 攝
一邊是66套白墻黛瓦的客家新樓，另一邊是7棟土坯老屋。
“專門保留幾間老屋，讓後人知道好日子來之不易。”清明將至，村支書華盛來到爺爺華桃生栽下的松樹前，説起村裏的新變化：政府不僅幫大夥建新房，還投了五六百萬元建大棚、修路渠。
一個紅色故事，改變一個村莊。
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17棵松的故事廣為流傳，也為華屋帶來巨大的“紅色流量”。黨校學員、研學學生、游客來到瑞金，都想到華屋看看，捎帶着把村裏的蜂蜜、泡菜等土特産帶到全國各地。
這是2024年3月21日拍攝的華屋老宅。
10年翻了10倍，華屋去年人均純收入突破兩萬元。
“變化很大，但仍低於全省平均水平。”華盛説，村裏要加快發展，除了爭取上級政府支持，更要自己多想法子。
（二）“攪局者”朱坊村
相比華屋，葉坪鎮朱坊村更像個“攪局者”。
兩年前，大灣區企業家蔡鐵夫本優先考察華屋，卻“意外”投資朱坊。
朱坊村緊鄰紅色旅游“頂流”葉坪革命舊址群，多年來卻被南來北往的游客繞着走。村民只能隔江看熱鬧，幹着急。
“政府花錢主打建設，忽視市場運營，缺乏‘引流’手段，也沒有‘留客’能力。”蔡鐵夫的話一針見血。
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機遇也是可以創造的。
蔡鐵夫做旅游起家，因深耕井岡山紅色旅游市場打出了名氣。他不坐等游客，帶着團隊全國搶市場。
游客來到朱坊，體驗到的不只有紅色。
團隊創新業態，將本地豐富的“紅、古、綠”三色資源變“三色産業”——全市紅色資源為我所用，打造研學經典路線；“活化”非遺文化，推出客家美食；建樹屋、搭帳篷，在七彩油菜花中舉辦賞花音樂會，綠色同樣留客。
僅一年時間，這個過去少人問津的村莊，去年涌入20萬游客，千人以上研學團超過五個。
“政府不用大包大攬，反而效果更好。”在瑞金市副市長、葉坪鎮黨委書記王林看來，三上井岡山請來蔡鐵夫，這是最關鍵的一環。
政企分工明確，又密切配合。
建立緊密和諧的村民、村集體與社會資本利益聯結的機制：50多戶村民的房子出租給企業，打造成民宿；村裏閒置的倉庫，被改造成可容納上千人用餐的玫瑰餐廳；年輕人回到村裏擔任民宿管家、講解員。
村民朱景偉家的房子被改造成六間客房，房費300元一晚，他家能分40元。去年，單這一項就增收上萬塊。
“發揮市場效率，讓‘無形之手’充分施展。”王林説，朱坊村攪活的不僅是旅游市場，還有老區人的頭腦。
這是2019年5月7日拍攝的江西瑞金華屋村內的紅軍烈士紀念亭。
（三）副市長當“普工”
“幹部節前走訪不稀奇，但搬箱子的還真不多見。”老區幹部的這一舉動，讓來自大灣區的工程師李剛民深受觸動。
兩個月前，為了趕在春節前順利投産，李剛民所在的江西中積智造科技公司上下沒日沒夜趕進度。
看到企業人手緊缺，瑞金市政府常務副市長劉幹帶着幹部們一起搬貨箱，直到凌晨。
不擺官架子，甘當“店小二”，逐步改變外界對少數老區幹部的固有印象。過去，曾有投資者如此畫像：個別老區幹部倚“老”賣“老”，面對企業只顧着談歷史榮光，對企業關心的問題一問三不知。
老區幹部放下身段，更多源自現實壓力。
劉幹直言，瑞金和周邊的粵北、閩西比拼，一比不過産業基礎，二比不過優惠政策，只能在拼服務上下功夫。
老區幹部抓經濟發展，不貪大求洋。
“以前年年都喊要招50億、100億項目，年年做不到。”擔任工信局長已有五年的朱澤林説，老區工業底子薄，不能眼高手低，“娶個‘醜媳婦’，只要用心照料，也能給你生個‘王子’。”
三年多前，青島昊宇重工到贛南、閩西、粵北等地考察選址。
要地，瑞金直接拿出200畝用地；缺人，企業投産前就要500名電焊工，當地發動市、鄉幹部全員招工。
“老區幹部的誠意和魄力打動了我們。”昊宇重工瑞金基地負責人李璽説，2021年一期廠房建成投産，不到一年，總部決定再追加投資10億元，二期將於今年4月竣工。
車間內，龍門吊車往來穿梭，電焊火花四濺；車間外，一輛輛重卡排成長龍。
看著粗大笨，實則高精尖。昊宇重工從事石油鑽採、海洋工程專用設備設計製造，去年産值15.6億元，納稅2500萬元。
老區幹部打開視野，眼睛向外找資源。
打開“山門”謀發展，關鍵是用活“人”的資源。
近兩年來，瑞金在上海、深圳、昆明等地商會相繼成立。在上海瑞金商會會長謝俊春牽線搭橋下，上海的金融活水流向老區，一批現代産業引導基金接連落地。初步統計，近兩年瑞金通過商會招引的項目達51個。
“政府引導組建商會，為的是強化幹部的市場意識，提升開拓市場資源的能力。”劉幹説。
（四）“老區工作，灣區眼光，特區待遇”
搭載攝像頭的設備“摸黑作業”，自動識別二維碼抓取物料；AGV搬運機器人沿着預設路線穿梭自如……
很難想象，瑞金率先擁有全省為數不多的“黑燈工廠”。“80後”中積智造董事長肖鐘偉介紹，和在大灣區的母公司相比，這裡的技術更先進，生産效率提高8倍。
這是2024年3月22日拍攝的瑞金市中積智造工廠“黑燈工廠”的畫面。
一批有超前眼光、超前做法的企業家，給老區帶來共享製造的新理念。
更低的成本、更高的質量、更快的交付，瑞金喊出，要做全國積木行業的供應商，為下游企業提供超八成的基礎配件。
“我們要讓創業成本、門檻更低，以往青年創客推出自己的品牌要2000萬元，現在只要200萬元。”肖鐘偉説。
企業家群體初露鋒芒，挺立老區經濟發展潮頭，帶來新風和活力。
走進聚道食品集團展廳，大屏上全國各地牛肉價格一覽無余，冷鏈運輸車行駛軌跡實時監控。
一碗牛肉湯，完全是現代化的經營理念，從原材料採購、成品檢測到市場流通全程可溯可控。
“所有努力只為一個目標，打出瑞金牛肉品牌。”瑞金本土青年企業家劉建勇，身上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牛氣，他要以瑞金牛肉湯為載體，把瑞金牛肉推向周邊90個縣市區，覆蓋整個大灣區。
優質企業布局落子，吸引優質人才回流。
年産值5個億的中積智造，只有40個工人，幾乎都從大灣區回來，懂自動化、信息化，年收入超10萬元；在昊宇重工上班的電焊工，平均月工資超8000元……“老區工作，灣區眼光、特區待遇”不只是一句口號，而是鮮活的事實。
在贛州十八個縣市區中，按照主要經濟指標增幅排名，瑞金經常被冠以“老十五”的稱號。
從去年開始，這個“後進生”排位前移，工業固定資産投資、規上工業增加值等指標增速進入贛州第一方陣。
瑞金市長劉春林説，差距依然不小，但更有信心了；産業基礎薄弱，但更有辦法了；幹部有壓力，但更有動力了。
這是2024年3月22日拍攝瑞金市雲石山。
（五）紅都的“變”與“不變”
一道鐵門緊鎖，外邊社區幹部苦口婆心勸説，裏頭住戶端着臟水迎面潑來。
這是一年前瑞金城區最破敗的老舊小區——象湖鎮解放路社區改造啟動時的一幕。
打開大門，靠的是“有事好商量”：解放路社區黨委書記鐘瑞英先找住戶中的黨員商量，再挨家挨戶上門找群眾。
“房頂亂搭亂建的鐵皮棚有安全隱患，住戶不讓拆，主要怕漏雨，政府就統一鋪上小青瓦。”鐘瑞英説。
有事好商量只是工作方法，真正解開心結還是“關心群眾生活”。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象湖裏是瑞金最繁華的街區，很多住戶在這裡開店做買賣，隨着城市擴建，街區衰落破敗，有出路的搬走，留下的大多是弱勢群體，他們擔心，街區改造後沒了生計。
在討論改造後的街區引進什麼業態時，出現不同聲音。
有人提議引進星巴克、肯德基，但贛州市人大副主任、瑞金市委書記尹忠認為，首先要考慮群眾的生計和就業問題。
一天清晨，尹忠在老街請全市17個鄉鎮的黨委書記吃早餐，為街區篩選最能代表瑞金特色的小吃品類。
特色，也是競爭力。
元旦前夕，象湖裏文化創意街區開業當天，商販楊九生賣梅菜扣肉餅，一天營業額高達萬元。拔英鄉的酸水豆腐、壬田鎮的豆干、日東鄉的芋餃……街區引進的150多家商鋪，幾乎都是當地百姓在經營。
破敗老街走向新生，社區在文化墻專門繪上了90年前《紅色中華》報刊載的漫畫，生動再現長征出發前夕的場景。
舊街新貌，映照初心。
“無論是煥然一新的城區，還是正在走向振興的鄉村，紅都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不變的是，和90年前出發的先輩一樣，我們的初衷，都是為了讓老百姓過上更美好的生活。”尹忠説。（記者沈錫權 高皓亮 賴星 陳毓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