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薩那4月24日電 中東戰地手記|易逝的希望
新華社記者阿扎奇
在也門,美好的事物似乎都格外短暫。
去年3月,沙特阿拉伯和伊朗在中國的調停下實現和解,也門的和平進程隨之出現重要轉機。就在3000萬也門人民翹首以盼和平曙光時,突如其來的紅海危機卻讓我們再次陷入絕望。
3月26日,也門民眾在首都薩那的一處救濟中心排隊領取免費的食物。新華社發(默罕默德攝)
新一輪巴以衝突去年10月爆發後,紅海局勢一天比一天緊張,這讓我憂心忡忡。我的妻子納迪婭安慰説:“只要巴以衝突結束,也門就會恢復平靜。”
但巴以衝突沒有結束。隨着加沙戰事的延宕和平民死亡的上升,紅海危機也進一步加劇。
1月12日凌晨,我入睡前突然收到同事的信息:“美國和英國很可能要空襲薩那。請注意安全。”
儘管之前有預感,但“靴子終於落地”時,我仍感到無比沮喪和憤怒,因為空襲意味着也門的和平進程將全面停滯。
叫醒了妻子和女兒,我們開始焦急地在屋裏尋找可以躲避的地方——雖然薩那此前經歷多年空襲,但這附近仍然沒有專門的地下避難所。最後,我決定:“你們快躲到床底下去。”
“怎麼了爸爸?”我8歲的女兒茜德拉擔心地問我。
也許是出於急躁,也許是出於恐懼,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急切地、甚至粗暴地要求她躲起來。茜德拉乖乖地鑽進床底,只是用一雙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我。我心裏感到一絲歉疚,將她最心愛的玩偶塞給她,然後對妻子説:“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我還有工作要做。”
我來到屋頂,外面漆黑一片。由於基礎設施落後和電力缺乏,薩那這座也門第一大城市,在夜晚也總是燈光稀疏。不知在城市的其他角落裏,會不會有其他人像我一樣站在黑暗裏凝視着夜空,焦急而又憂慮地等待着。
這是1月12日在也門首都薩那拍攝的空襲後的爆炸畫面(手機照片)。新華社發
突然,我聽到了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飛機轟鳴聲。幾年前,空襲曾是薩那居民幾乎每天都要面對的日常,每個人都對戰鬥機和民航客機發出的不同轟鳴聲瞭如指掌。戰鬥機通常更響,更尖銳。我抬起頭,看不見那些戰鬥機在何處,漆黑的夜空中似乎最後一點星光也隱沒到雲層之後。
一陣尖嘯後,遠處傳來巨大的爆炸聲。一聲、兩聲、三聲、四聲……每次爆炸都比上一次更響。腳下,地面微微地抖動。鄰居的狗開始狂吠。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一口氣,因為在薩那人們常説:“如果你能聽到爆炸聲,那説明你起碼還活着。”
隨後我一直忙着寫稿,幾乎是不間斷地工作到了第二天晚上,稍作休整時,恐懼和不安才慢慢涌上心頭。看到女兒臉上的恐懼,我不禁悲從中來:她究竟還要在戰爭的陰雲下生活多久?
茜德拉是在也門內戰爆發後出生的,一出生便經歷許多動亂。現在情況剛剛有些好轉,但一夜之間,那小心翼翼編織起來的希望又要被剪碎了嗎?
第一次空襲過後,胡塞武裝加大了對紅海航線的襲擊力度。與此對應的,美國也繼續打擊胡塞武裝目標,僅針對人口密集的薩那就進行了兩輪空襲。
2月24日,也門首都遭到美英戰機空襲後升起濃煙(手機拍攝)。新華社發(阿扎奇攝)
2月24日那次尤為嚴重。整個城市好似發生了地震,震顫了好幾分鐘,我家的窗戶全被震碎。茜德拉害怕地躲進我懷裏,問我為什麼美國人要來炸我們,我們會不會像加沙的民眾一樣,被迫離開家園。
對於這些問題,我沒法給她一個可以理解的答案。我們如今生活在一個緊密連接的世界裏,加沙的戰火似乎必然會在紅海掀起巨瀾。而我們所有人如同海上的小船,被無情地捲入風暴之中。
我的鄰居穆塔哈爾去年11月剛辦好手續,準備前往鄰國阿曼治療長期以來困擾他的關節疾病。但現在,他的出境許可被無限期推遲。他多次去申請,得到的答覆都是“等待通知”。
“重獲希望後又再次落空,比本來就毫無希望還要難受。”穆塔哈爾説。
過去一年多,也門人曾幾乎就要摸到那遙不可及的和平希望,但紅海危機轉眼間就讓一切化為泡影。這希望仿佛暗夜中的煙花,轉瞬即逝,徒留一次又一次失望與悲愁……(翻譯整理:王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