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濱郊外“金朝肇興地”興衰印跡

▲位於哈爾濱市阿城區南郊、距離哈爾濱市約30公里的金朝首都“會寧府”遺址。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范迎春攝

▲黑龍江省博物館內展示的“鎮館之寶”銅坐龍。

黑龍江省博物館提供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范迎春

　　皚皚白雪覆蓋着圍欄內兩座荒蕪的土堆和周邊大片農田。稀零的樹木像一個個忠誠的衛士，無聲地守護着900多年前那段恢宏壯闊的歷史。

　　土堆中間的緩坡處豎立着兩塊石碑，依稀透着這片土地主人曾經的王者氣息。

　　這裡是位於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阿城區南郊、距離哈爾濱市約30公里的金朝首都“會寧府”遺址。

　　公元1115年，不肯屈從於遼國欺壓的女真人在這裡揭竿而起，建立了一個新的國家。驍勇善戰的民族從這裡出發，揮師南下並且一路凱歌，重構了12世紀的中國政局。

　　立春已過，北方依舊在酷寒中。

　　雪地上，來訪者的腳印踏出一條條小徑。

　　哈爾濱因冰雪成為文旅“明星”城市，正在這裡舉辦的第九屆亞冬會再次點燃這座冰雪之都的冬天。如今的“會寧府”都城遺址，成為環哈爾濱文旅黃金線路上一處特別的“打卡地”。建在遺址附近的金上京歷史博物館，春節期間日均接待游客近千人，2024年單日接待游客最多超過1.5萬人次。

　　亭&樓榭今不在，金戈鐵馬化雲煙。久遠的往事，因何吸引人們紛至沓來？

締造“逆襲”神話

　　公元1114年，世居白山黑水的女真人，不堪忍受契丹人的統治和欺凌，在首領完顏阿骨打的率領下集結於來流水（今拉林河）南岸起兵反遼。

　　導致女真人反遼的一個導火索，是遼末代皇帝天祚帝要求臣屬的部落首領輪流在“魚頭宴”上獻歌舞助興。其他部落首領都選擇了忍氣吞聲，唯獨阿骨打“端立直視，辭以不能”。

　　以現代戰爭的視角來看，阿骨打僅以2500人的兵力去挑戰根深蒂固的遼國統治者，頗有“蚍蜉撼樹”的意味。然而，勇往直前的女真軍隊強勢突破遼軍布設的壕塹防線，迅速攻克遼國統治北方民族的前哨寧江州，並於出河店擊潰遼國援軍。至此，女真軍隊規模擴大到一萬人。

　　隨後，完顏阿骨打率軍攻下賓州、祥州等地，基本摧垮了女真與遼國交接地帶設置的軍事防線。

　　公元1115年，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重要的年份。

　　女真人擁立完顏阿骨打稱帝建立了新的國家，國號為金。金國初期的首都，便設立在今天的阿城區。

　　登上皇位不到一個月，完顏阿骨打便率部進兵遼國位於北方的政治、經濟和軍事中心黃龍府。得知黃龍府失守，天祚帝大為惱怒和震驚，於是集結70萬軍隊前來鎮壓。此時，完顏阿骨打的軍隊雖然擴充，但也只有2萬人。

　　這場1：35的生死對抗，女真人最終獲勝，由此創造了世界軍事史上罕見的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遼軍由此一蹶不振，史書有“銀府一戰定乾坤”之説。

　　在隨後的近10年時間裏，女真軍隊勢如破竹，陸續攻佔了遼國行政區域內的“五京”，於1125年初將逃亡途中的天祚帝擒獲，遼朝主體由此土崩瓦解。

　　距離會寧府遺址不遠處的金上京歷史博物館裏，已經成為出土文物的一件件刀槍劍戟上銹跡斑斑。

　　900多年前，女真人沒有滿足於取代契丹人成為中國北方遼闊疆土的君臨者，他們把目光瞄向了中原和江南，他們被那裏的文明吸引，他們相信那裏才是真正的“主流社會”。

　　次年，女真軍隊二度南下，歷時幾個月攻佔開封。1127年，金軍押解俘獲的宋徽宗、宋欽宗北歸，北宋滅亡。

以現代眼光看金源文化

　　公元1115年，完顏阿骨打稱帝建立金王朝，標誌着女真人從原始社會進入了奴隸制階段，生産力和生産關係發生了實質性變化。

　　從擺脫契丹人的壓迫到推翻遼的統治，從被動的反抗到開疆拓土，女真人靠的無疑是“馬背上”的武力。然而，如果因此認為女真人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窮兵黷武者，卻是對中國歷史舞&上這一重要角色的誤讀。

　　以現代的眼光看，金王朝開國領袖完顏阿骨打除了軍事才能，更擁有極高的政治智慧和前瞻能力，是一個大智大勇的人。早在起兵反遼之前，阿骨打便力主部落內發展生産，廣泛集納各種信息，在相鄰部落中開展輿論宣傳的準備。同時，阿骨打又是一名務實的改革家。締建金王朝以後，他採取了一系列有利於政權鞏固和社會發展的改革措施。

　　在舉兵南下豪取大量物質財富的同時，促進女真社會快速進步的更豐厚的“戰利品”，是他們吸收和消納的先進文化的無形財富。完顏阿骨打之後繼任的幾位領導者，尤其重視從被征服者身上學習先進的國家治理方法，並在兼收並蓄中進行改良。

　　舉兵佔領黃河以北大片地域後，金第二任皇帝金太宗吳乞買對原來的遼、宋官制進行了統一；把女真刑法與宋朝法律結合，形成了較為完備的法律體系；把擄掠來的大量宋民遷徙到女真腹地，客觀上拉動了女真地區的發展；派勸農使赴各地敦促，明令禁止金兵干擾漢人從事農耕生産。

　　到了第三任皇帝金熙宗，更是致力於吸收漢族文化，重用漢族知識分子，推行漢族式教育，開設科舉考試，全面推行宋朝官職和三省六部制，推進金政權從奴隸制邁入封建中央集權制。

　　靠謀殺前任皇帝而登基的海陵王，在諸多史料記載中是一個荒淫嗜殺的“反派”人物。但是海陵王在位15年間，十分重視人才的培養和選用，不拘一格地任用不同民族出身的官員。在鄉試、府試基礎上增設殿試，皇帝直接過問選官之事。

　　金章宗執政期間最大的功績，是妥善處理了與南宋的關係，保持和平共處和相互融通，形成了雙方人民安居樂業的局面。

　　從1115年創立到1234年消亡，金王朝歷時119年。近年來，對金史和金源文化的研究受到廣泛關注。

　　由史學工作者黃斌等人編撰的《大金國史話》中這樣概括：“金源文化，是以女真傳統文化為底蘊，廣泛吸納和融匯了中原文化及其他民族文化中的精華，從而形成的獨具時代和地域特點的一種北方文化。”

　　金源文化的特質被概括如下：古樸，粗獷，尚勇，豁達，以小博大，善學並蓄，銳意進取。

　　在金上京歷史博物館，展示着一枚由金政府鑄造和發行的帶着“承安寶貨”字樣的銀幣。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款以白銀為材料正式頒行的法定貨幣，屬於國家一級文物。

　　銀幣表面鏨刻的漢字楷書，成為金王朝時期北方民族與漢族文化交融互通的見證。

百年王朝興衰的標本

　　“女真肇興地，大金第一都”——今天的阿城區，金源文化成為一張亮麗而厚重的名片。

　　汽車離開哈爾濱市區，沿着高速公路行駛十幾分鐘便到了阿城區。入城處，一座大型的“銅坐龍”雕像赫然屹立。“銅坐龍”是在阿城區出土的金源文化的重要代表性文物，也是黑龍江省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之一。

　　據考證和推算，金王朝鼎盛時期，阿城區域居民達50萬人。金熙宗年間主持修建的皇城金上京會寧府，是中國建築史上規模宏大、獨具風格的傑作之一。

　　位於阿城區南部的會寧府遺址周圍搭建了簡易的護欄，護欄朝南一側的中間敞開着。踏過齊腰高的荒草，一對來自北京的中年夫婦訪客在石碑前駐足良久，他們仔細辨認碑文。

　　金上京會寧府先後經歷了兩次浩劫。第一次是在海陵王遷都燕京（今北京）後下令將其夷為平地，金世宗繼位後組織了復建；第二次是1218年被蒙古軍隊用大火連燒數日，毀為一片焦土。

　　在會寧府遺址周圍，考古工作者近年來陸續發掘出大量女真先民生活的遺跡和珍貴文物。

　　荒坡之下，埋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有一個民族奮起抗爭的吶喊，有血與火的洗禮，有他們從原始部落走向文明社會的涅槃。

　　繁華落幕，榮光不再，但是很多文化被保留傳承下來。

　　在今天的阿城區，源自女真全豬宴的“殺豬菜”吸引了大量食客前來大快朵頤，成為當地餐飲業的“扛把子”；女真人發明的火炕，成為特色下榻的代表，讓無數來自都市的訪客興奮。

　　腌酸菜，釀製東北大醬，包黏豆包，製作魚皮服飾，建造木格楞住房……隨處可見的這些技藝和習俗，成為再現女真先民生産生活場景的道具和窗口。

　　依託金源文化、非遺民俗等“金字招牌”，阿城區把文旅産業確立為興區富民的主導産業之一，聚力打造“三餐有味四季有景”的“環哈爾濱文旅衛星城”，不斷豐富特色服務功能。

　　臨時搭起的灶&和大號鐵鍋前，游客們排隊品嘗新鮮魚湯。還原女真族漁獵祈福場景的文藝表演、“賞開江景、吃開江魚”等體驗式內容吸引着成千上萬的游客。

　　119年，在歷史的長河中只是一個短暫的片段。

　　然而，一個百年王朝興衰的足跡，已深深地融入中華民族燦爛浩瀚的文明華章，在歷史的江湖上留下了永久的傳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