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慕生忠女兒回憶父親:以忠誠築天路
▲11月17日,慕生忠將軍女兒慕曉峰在家中給花澆水。
(杜笑微攝)
▲11月17日,慕生忠將軍女兒慕曉峰朗誦起父親創作的詩。
(杜笑微攝)
“常有人問我,父親是怎樣的人?我想説,他是一位對黨忠誠、對人民充滿深情的人。”在慕曉峰看來,正是這份忠誠創造了“天路”奇蹟。
慕曉峰,“青藏公路之父”慕生忠將軍的女兒。5歲時,她曾陪父親住在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爾木市——青藏公路建設指揮部舊址所在地。她模糊的記憶裏,那裏很荒涼,常常狂風肆虐。她無法理解,父親為什麼會在這裡工作。
成年後,她追尋父親生前的工作足跡,回憶着父親講述的點點滴滴,終於明白,世界上沒有哪會讓父親如此眷戀——這是他親手開創的事業,也終於理解,這份事業的偉大意義。
如今,68歲的慕曉峰,面對記者採訪時説,其實父親就是做了一名共産黨員應該做的事。父親這個人,樂觀、豁達、富有激情和創造力。作為一名黨員,他忠誠於黨、忠誠於人民、忠誠於手中的事業。
慕曉峰記得父親晚年常感慨“人生做事幾春秋?”她説,父親幹了一輩子,還是沒有幹夠。他還想為黨,為國家再做一些事。
忠誠——他是一名黨員
青藏公路,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時至今日,這條架設在世界屋脊上的公路仍堪稱奇蹟。而70年前,在國家號召下,1200名老駝工跟隨慕生忠,與解放軍戰士、各族群眾、工程技術人員組成築路大軍,僅用了7個月零4天,打通了這條天路。作為進藏公路之一,結束了千百年來,只能依靠騾馬、牦牛往返西藏與內地的歷史。
是什麼創造了這個奇蹟?
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後,西北軍區派遣第十八軍獨立支隊由青海香日德出發開赴西藏拉薩。這次進藏讓時任支隊政委的慕生忠心痛,數百名隊員犧牲在途中,駱駝更是損失嚴重。
1953年,為解決駐藏部隊吃糧緊張問題,慕生忠再次臨危受命,擔任西藏運輸總隊政委。他迅速組織起一支運糧大軍,從格爾木出發,穿越雪山、峽谷,翻越崑崙,向着高原深處進發。
高寒缺氧的環境與沿途植被的匱乏,給習慣吃高草的駱駝帶來生存危機,很多駱駝因營養不良瘦得只剩骨架。運糧的任務雖然完成,代價卻是巨大的。據統計,此次任務出發時有2.8萬峰駱駝,順利返回的不足2000峰,駱駝死亡率超過90%。換算下來,相當於每運進西藏5袋麵粉就要犧牲1峰駱駝。
這個幾乎將全國壯年駱駝消耗殆盡的運輸任務,也成了修築青藏公路的原因之一。
慕曉峰説,兩次進藏任務圓滿完成,但嚴重的人員傷亡和牲口損失讓父親高興不起來。還有多少駱駝,犧牲還要有多大?於是父親萌發了一個念頭——修通一條可以走汽車的公路。
1954年,在慕生忠的申請與中央支持下,修路經費和物資援助陸續到位。慕生忠擔任築路總指揮,青藏公路修築由此揭開帷幕。
格爾木市西大灘,寒風獵獵,氧氣稀薄。70年前,慕生忠就是在這裡召集全體築路人員召開誓師大會。他鼓勵大家:“不平凡的事業是平凡人創造的!”
修路時,慕生忠身先士卒,曾在鐵鍬把上刻下“慕生忠之墓”。他説,如果我死在這條路上了,這就是我的墓碑。路修到哪,就把我埋在哪,頭衝着拉薩的方向。
從“運糧隊長”到“築路將軍”,面對運糧任務,慕生忠的目光並未局限於眼前的運輸線,而是穿透了重重困難,預見到了更為深遠的需求——一條能夠常年暢通無阻,確保西藏持續獲得物資補給的生命線。
這,正是共産黨員應具備的戰略眼光,而這份眼光,正是建立在他對黨和人民的無限忠誠之上。
創造——親手建一座城
慕曉峰説,如果説青藏公路是一個奇蹟,那麼格爾木就是另一個奇蹟。
“在遼闊的戈壁灘上,在偏僻的青藏高原上,只有真正的英雄漢子,才能創造出舉世聞名的青藏公路,才能創造出格爾木,創造出白楊和花朵。”作家李若冰在1957年寫道。
沿着青藏線,車輛緩緩駛入格爾木市區,與一路上戈壁荒灘的景象相比,眼前的城市足以讓人眼前一亮:街道兩旁,綠樹成蔭。建築錯落有致,既有現代化的高樓大廈,也有充滿民族特色的傳統建築。
在格爾木市區,找不到一棵樹齡超過70年的樹。格爾木——一座70歲的從茫茫戈壁上崛起的高原新城,它的誕生與慕生忠和青藏公路緊密相連。
70年前,當慕生忠帶領西藏運輸總隊歷經千辛萬苦,穿越戈壁與高山,最終抵達一個名為“格爾木”的地方時,他們面對的是一片荒涼與未知。因為那時的格爾木,並非一個真正的城市,而僅僅是一個地域概念,一片飛鳥難越、人跡罕至的戈壁。
“格爾木在哪?”
面對質疑,慕生忠擲地有聲:“格爾木就在我們的腳下!我們的帳篷紮在哪,哪就是格爾木!”
隨着這一聲令下,格爾木的地點確定了。
慕生忠與他的隊伍在此紮下第一頂帳篷,建立了轉運站,也種下了格爾木未來的希望。
“我們喜歡城市,但更喜歡自己親手建造的城市,我們要把格爾木建設成一座美麗的大花園。”慕生忠將軍的話語激勵着每一個人。
在青藏公路開工前的間隙,他引進兩車樹苗,帶領民工開渠放水、開墾荒地,栽種下格爾木的第一批樹木,開發了格爾木的第一塊農田,成功收穫白菜、蘿蔔等首批蔬菜。
“父親心裏想著,黨讓我幹這些事,我就要把它幹好。”慕曉峰説,父親帶領大家建造了格爾木的第一代營房“地窩子”、第一棟樓房“將軍樓”,還想建第一個磚瓦廠,第一個皮革廠……“總之,他想把格爾木建設成一個現代化城市。”
許多原本不願留下的築路工,在親自參與格爾木的建設後,在這裡娶妻生子,在青藏高原紮下根來,成為格爾木第一代居民。
1982年,慕生忠將軍再次踏上格爾木,看到曾經親手栽種的樹苗茁壯成長,感慨地寫下:“過去千里荒野,現在楊柳成蔭。”
如今的格爾木,已經從昔日的荒灘戈壁蛻變為繁花似錦的花園城市。依託豐富的“風”“光”資源,格爾木全力推進並網光伏、光熱等清潔能源項目建設,新能源並網裝機規模不斷擴大,太陽能和風力發電在全市發電量中佔比高達77%,展現出清潔能源産業的蓬勃發展態勢。
一個“清新”的格爾木正在向人們走來。
在乾渴的戈壁灘上,在被稱為人不能生存的地方,創造出一座城市,這難道不是奇蹟嗎?
格爾木,這座由無數勇士親手築就的城市,見證了共産主義戰士們戰天鬥地、創造不可能的堅定信念,成為柴達木盆地上的一顆璀璨明珠。
眷戀——那是讓他魂牽夢繞的青藏高原
“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是在青藏高原上的荒漠冰川凍土間度過。我想念這裡的一山一水。”
慕曉峰説,這是父親生前説的一句話。在她看來,父親對青藏高原的眷戀,深沉而熾熱。這片廣袤而神秘的土地,早已成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當我們回首百年,有哪個地方、有哪項事業值得我們如此眷戀?”慕曉峰説,這就是父親令人敬佩的地方。
“1982年父親回到格爾木,他想全程再走一遍青藏線,一直走到拉薩。但當地軍政人員考慮到他的年齡與身體狀況,堅決反對他繼續往前。返程時,他發了很大的脾氣,在大家的勸説下,才勉強同意返回。那時他的身體已不允許他再上高原。”慕曉峰回憶起這段往事,眼眶泛紅。
1993年8月,格爾木已經通了火車。慕生忠坐著火車走進這個已發展成為具有現代化工業的青海第二大城市,眼前的巨變讓他興奮不已,他開心地笑了。
這是他生前最後一次去格爾木。
慕生忠留下這樣一句話:“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後一次來青藏線了,如果有一天馬克思要見我,我一定還會回到青藏線!”
1994年,慕生忠將軍去世。
“我死後,我的骨灰一定要撒在青藏公路上。”按照他的遺願,子女們將他的骨灰撒向莽莽崑崙。
這位為青藏公路傾注了畢生心血的將軍,終於與這條天路永遠融為一體,他的忠魂繼續守護着這片他深愛的土地。
“父親晚年常感慨‘人生做事幾春秋?’他是個心懷壯志的人,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慕曉峰含淚説道,從紅軍時期到抗日戰爭,再到解放戰爭,他經歷過無數艱難險阻,但最讓他難忘的,仍是修建青藏公路的那段崢嶸歲月。
“唐古拉山風雲,汽車輪兒漫滾。今日锨鎬在手,剷平世界屋頂!”慕生忠的詩總是充滿壯志豪情。在那個時代,探險家們向世界宣告青藏高原是人類無法生存的禁區,修建公路更是天方夜譚。然而,慕生忠將軍帶領築路大軍,以堅定的信念和頑強的毅力,打破了這一斷言!
採訪接近尾聲時,慕曉峰帶我們走進家中的書房。一整面墻的書櫃裏,陳列着家族成員從各地蒐集來的報紙和書籍,它們無一不與慕生忠及青藏公路的故事緊密相連。
慕曉峰坐在書桌前,雙眼微瞇,仿佛穿越時空,用鏗鏘而堅定的語調,朗誦起父親在1954年創作的詩,字裏行間洋溢着豪邁與激情:
打破人間神秘,
戳穿探險家的胡言亂語!
開闢布爾汗布,
戰鬥天涯橋邊!
工作在空氣稀薄的高原,
勞動在冰雪交加的雪線!
劈開崑崙山,
戰勝唐古拉!
踏破千里雪,
走盡長江水!
通過怒江上游的黑河,
炸開岡底斯山的石峽……
為了祖國的建設,
把公路修到拉薩。
世界屋脊上的一條路,荒原戈壁中的一座城,都與這位忠誠為黨為人民的將軍緊密相連。慕生忠的名字與青藏公路一同,被歷史銘記,被後人敬仰!
(本報記者汪偉 王梓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