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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版

讀書五問

2024-04-23 12:55:56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版

▲自媒體博主“意公子”在四川眉山三蘇祠門口,準備拍攝微信視頻號等平臺的讀書節目。受訪者供圖

▲4月21日,在重慶市大足區圖書館,海棠小學的學生們在閱讀。新華社記者唐奕攝

▲這是4月14日拍攝的海南省三沙市永興學校一角。永興學校供圖

▲4月16日,中國國家圖書館閱覽室內,不少讀者在讀書自習。本報記者王明玉攝

四月二十二日,市民在河北省石家莊市鹿泉區龍泉湖公園內的城市書房閱讀。新華社發(陳其保攝)

  4月23日,世界讀書日。

  讀書,是亙古不變又常談常新的話題。有人靠讀書改變了命運,有人因讀書讓生命變得遼闊,有人由讀書奔向“詩和遠方”,有人在書中獲得了幸福和力量……

  今天,我們選擇五個問題,與你探討關于讀書的那些事。

讀紙還是讀屏,今天你讀書了嗎?

  清晨7:08,上班族小齊在北苑路北站準時踏上開往宋家莊方向的北京地鐵5號線,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站好,拿出手機,點開閱讀軟件,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通勤的近一小時中,她讀完了《山河故人》最後幾章,隨後走出地鐵站,踏進北京的春光裏。

  這位平時慣與報表、數字打交道的年輕會計給記者算了這樣一筆賬:在通勤路上,如果1分鐘平均讀300字,1小時即為18000字,以每本書20萬字計,平均約6天就可以讀完一本。積少成多,讓她在工作5年間陸續讀完了百余本通識類書籍。

  今天,你還讀書嗎?第20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結果顯示,2022年我國成年國民的綜合閱讀率為81.8%,每人平均紙質圖書閱讀量4.78本,每人平均電子書閱讀量3.33本,均較上年有所提升。

  日復一日,當你隨人潮涌入擁擠的城市早高峰地鐵,目之所及,總會看到手持各式“螢幕”的各色讀者,環顧四周,還有一些手捧圖書、凝神靜思的人倣佛自成境界。這樣一幅城市景致,不啻為一個微妙的象徵:流動萬變的當代社會,總還有一個角落屬于書。

  回溯人類文明史,書的進化演變,本身就是一部可堪閱讀的歷史:從古代的莎草、簡帛、卷軸發展到現代的印刷書籍、電子雜志,書的形態在變;從曾經熱衷逛書店、泡圖書館到如今網購眾籌、讀屏聽書不亦樂乎,公眾讀書、購書、選書的方式也在變……

  紙張還是螢幕?數字時代的追問,折射出當今人們閱讀選擇和生活方式的多元。

  “通勤,是一段完整且不容易被打擾的時間,值得充分利用。”最開始,小齊讀的是紙質書,因為那給她一種“物理上的成就感”,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掂量著“文字的重量”。但後來,因為地鐵上太擁擠,讀紙質書容易站不穩,小齊購入輕薄的電子閱讀器。再後來,不愛背包的她選擇在手機上看電子書。

  和許多電子書讀者一樣,“多讀慎買”是小齊的原則。在她的手機相冊裏,有一個從本科開始更新的讀書係列,用來存放“看書時候遇到的喜歡的句子”。開始幾年多是紙質書的照片,後來逐漸變成電子截屏,現在即便看紙質書,也會將筆記謄在手機上方便回頭查看。

  在北京大學從事基層傳播和新聞社會史研究的學者張慧瑜,則至今保留著逛書店、買紙質書的愛好。

  走進蒙民偉樓四層走廊盡頭的辦公室,映入眼簾的,只有鋪天蓋地的書——從腳邊“生根”,與天花板“親吻”。從泛黃的新聞史料,到尚未褪去塑封的學術前沿,張慧瑜的藏書層疊參錯,共處于同一時空,極富生機。藤蘿掩映之中,書櫥充當隔斷,這裏是學者閱讀、研究的一片天地。

  張慧瑜好書,源于自幼時起家庭的耳濡目染。“父親畢業後曾留校當過老師,因為年少時沒錢買書,成家立業後就有點‘報復性消費’,所以我小時候跟他去得最多的就是書店。”他笑言。

  上世紀90年代末進入北大學習後,立志從事人文社科研究的張慧瑜也開始大量買書藏書,從萬聖書園、風入松、國林風,一路買到博雅堂、野草書店。“記得讀博士時,我把書放在床的靠墻一側,讓渡一部分床鋪的位置,每晚和書擠著睡。”回校任教後,作為“專業讀書族”,逛書店、捕捉新的學術動向更成為他每周雷打不動的活動。

  “這本是剛買的,與我在做的根據地新聞史研究直接相關。”採訪間隙,張慧瑜從近一人高的一摞書中輕巧抽出一冊去年12月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出版的革命根據地地圖集萃,遞給記者。

  當被問及是否也會“買書如山倒,讀書如抽絲”,張慧瑜坦言,自己買書往往是一種“象徵性佔有”,買得多、看得少,尤其現在獲取資訊的方式非常多樣,查閱電子資料可遠比挪騰書房裏的大部頭來得方便。但閒暇時來一次書籍大整理,就像人們添置、收拾衣櫥一樣,解壓且愉悅。看紙質書也是一種經年的閱讀和消費習慣。

  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當選擇漸趨多元,書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

  春日夜晚,山西太原的退休工程師程愛琴的思緒,隨有聲書播講者的娓娓講述,來到遙遠的西部——“又記得在夏牧場上,下午的陽光濃稠沉重……”從李娟的阿勒泰、葉廣芩的老北京,到漢唐之風雲、三體之宇宙,程愛琴感覺,雖然是聽書,但拓寬了眼界,獲得了內心的平靜。

  年輕時,程愛琴將大部分精力放在專業書籍的學習上,總覺得沒那麼多時間讀“閒書”。快退休的那幾年,一次偶然的機會,程愛琴聽了評説《紅樓夢》係列有聲書,一下子愛上這種“閱讀”方式:一是方便,尤其是對視力下降的老年人,二是播講者會在敘述中揉進他們的情感和見解,更有熨帖感。

  “聽久了它就像一位陪伴我的老朋友。”程愛琴笑著説,“一個人做飯、擇菜、拖地、洗碗的時候,走路的時候,自己靜靜呆在任一個角落,或者躺在家裏的沙發上,就這麼聽著,還能同一時間幹兩件事,效率翻倍。”

  古人講“讀書三上法”,馬上、枕上、廁上的時間都可以利用。現下,隨著科技的發展和城市生活圖景的延伸,無論散步騎車、乘飛機搭高鐵,閱讀都似乎以“行進式”的方式進行著。讀書,更加不分場合,不分“打開方式”。

  與書為友、以書會友。從互相換書讀、抄書看,到朋友圈分享、線上組隊讀書,書的溫度也始終流淌于人際交往間,融匯于生活細微處。

  北京圖書大廈,一位盤腿坐在地板上讀書的軟件架構師告訴記者,他手頭的這本書就是來自朋友圈一位工作夥伴的推薦。他尤其喜歡收集書籍有趣的後記,為此在豆瓣網上創建了一個收藏夾,專門上傳這些作者致謝,每當有素不相識的網友收藏這個列表,就會成就感滿滿。

  一位從事歷史學研究的博士生説,他特別喜歡買舊書,因為其中有之前主人的痕跡,見字如見人。“就像開盲盒一樣,通過頁邊的批註同幾十年前的讀者共讀,時而心有靈犀,這種跨時空的共鳴讓我心生感動。”他曾在一本淘來的舊書中發現了史學名家唐長孺先生的題簽,這種驚喜與幸福難以言表。

  “借助虛擬的閱讀空間,人們也能進行互動,並由此産生一些文化類型。”站在學者的角度,張慧瑜關注到近年來一些讀書軟件推出的“共用批註”功能,同一段話,不同的網友劃線評論、互相借鑒,實現了“共讀一本書”的時空交互。“螢幕內外,書的交流功能本質沒有改變,但在互聯網上呈現出高度的分眾化、圈層化趨勢。”他説。

  藏書眾多的張慧瑜多年來保留著向學生贈書的習慣。2020年9月,碩士生秋鵬在張慧瑜首次開設的《基層傳播理論與方法》課上接過一本名為《伊甸園的鸚鵡》的小説,作為課堂報告的獎勵。“一學期下來,選修這門課程的20多名同學幾乎都收到了贈書。後來每次上課我都充滿期待,‘今天慧瑜老師又帶來什麼書?’”畢業數年,他依舊清晰憶起收到老師贈書時的感受。

  數字時代,是追求便攜還是享受把一本書拿在手裏摩挲的觸感、縈于心懷的墨香,是一屏一屏“見縫插針”還是專注于快節奏生活裏的“慢”,或許見仁見智,但在張慧瑜看來,書作為一種精神聯結和意義傳承,魅力始終未減。

  “贈書的目的,也是希望同學們不要喪失完整閱讀一本書的能力。作為一種古老的媒介,書籍是對知識係統性的歸納收集。即便向電子書、有聲書不斷衍生,這一集合形式沒有改變。”張慧瑜説。

重情懷還是要市場,實體書店生存之道何在?

  “我可以進來嗎?”

  在上海復旦舊書店門口,一個頭戴草帽、身穿閃送工服背心、褲腿卷到膝蓋處的大爺,停好電瓶車後,有些局促地問。

  “書店就是因為有人需要書,有人想看書,才有存在的意義。你就是這裏的主人,歡迎!”店主張強熱情地招呼。

  張強一直記得這位讀者,“他後面還來過,幾乎每次來都會買書”。

  今年是復旦舊書店營業的第24年。這是一家除了書還是書的書店,上下兩層共180平方米,堆了5萬多本書。

  接受採訪這天是個周末,張強告訴記者,店裏生意不錯,當天賣出了四五百本書。這幾年,他平均每天都能賣出約三百本書。

  在實體書店面臨嚴峻挑戰的今天,一家體量不大的書店為什麼能有這樣的銷量?

  張強分析,一個原因是價格。他注意到,有人來逛書店,每選一本書,都要掏出手機查看網上售價。“我們很自信,因為我們絕大部分的書,無論放到哪個平臺上,都屬于相對便宜的。”不必付郵費、不必等快遞,有競爭力的價格足以讓讀者當場下單。

  另一個原因,是舊書店獨特的品類。“一本書剛出版時,大家還不清楚它真正的品質。經過時間的考驗、學者的篩選,走進我們舊書店的書,都是精挑細選篩出來的。”張強自豪于自家店裏書籍的品質。

  真正體現舊書店店主能力,讓書店長期運轉下來的,是收書賣書時對價格的平衡把控。“收書太貴,就要賣得貴,不好賣;收書太便宜,人家又不願把書賣給你,久了會失去客源。我們店裏書的價格優惠,是因為我收書時,能給出比較合理的價格。賣了這麼多年,一本書到手裏翻兩下,我就知道能賣多少錢。”

  但即便書賣得這麼好,張強依然覺得“開書店不是個好生意,只有不管賺不賺錢,就是喜歡摸書的人才能幹得下來”。房租太高,利潤太薄,但他堅決不考慮在店裏賣利潤更高的咖啡、文創。“別人做我真的不反對,但我堅持要做一個傳統書店,讓年輕人特別是小朋友,能看到真正的舊書店到底什麼樣。”

  “幹我們這一行能夠堅持下來的,可能多多少少都跟我一樣,在別人眼裏有點傻,但我樂在其中。只要能撐下去,我就繼續幹。”説起書店的經營,張強無奈又滿足。

  張強的“無奈”是整個書店行業境況的折射。一個最新數據是,2023年,短視頻渠道成為僅次于平臺電商的第二大圖書銷售渠道,實體書店的市場份額進一步降至11.93%。

  即使如此,仍有新書店不斷開張。例如,2023年2月,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陸家嘴,誕生了一家面積近2000平方米的混知書店。

  這是一家由作者開設的書店,店主是創作出現象級暢銷書“半小時漫畫”係列、在社交平臺上擁有6000多萬粉絲的混知團隊。

  設計師出身的混知文化聯合創始人羅潤洲親自主導了室內設計。店裏圖書經營面積約佔一半,剩余空間包括小劇場、咖啡、餐飲等區域。“在店裏走走,就像逛一個知識展,能輕松學到很多好玩的知識,這也是我們長期做內容積累下來的優勢。”

  他告訴記者,混知開書店的初衷是想搭建一個能跟讀者見面、觀察和聆聽用戶需求的實體平臺。過去,作為一家幫人們解決知識學習問題的公司,混知一直線上上幫大家學知識,未來,他們想把這件事做到線下。書店不止售賣書和文創,還將提供不同形態的服務和産品。

  羅潤洲透露,書店開業剛滿一年,已經接近盈虧平衡點,營業額、利潤率和人流量都在爬升。“我們的生存之道就是讓顧客進來逛兩圈便能掌握知識。”

  作為一家“會畫知識的書店”,混知書店有項獨家活動備受好評,就是由“半小時漫畫”主創團隊帶領客人們畫知識。“比如帶著小朋友把夏朝的歷史畫一遍,學到知識的同時,還習得了將知識可視化的方法。”

  此外,他們也在探索“混知+城市共創”的新業務,與地方合作,用漫畫講述一個城市的知識,將其展示到書店空間中。有幾個項目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有些事,是書店開起來之後,混知團隊才意識到的。例如,書店是一個地方對外展示的文化窗口,它不像博物館那麼厚重,天然具有與人親近的基因,承載著文化宣傳的需求。

  “因此,我們也要時刻思考自己能提供什麼獨一無二的價值。所有做得好的書店,一定都是滿足了人們的需求,對社會具有價值才活下來的。”羅潤洲説。

  事實上,被唱衰了十多年的實體書店,沒有被電商打垮,也沒有被時代淘汰。“當前實體書店轉型升級已經取得了階段性成果。全國實體書店數量呈現穩定狀態,部分省區市小幅增長。一大批專精特新的書店脫穎而出,顯示出良好的發展前景。”在今年1月9日舉行的2024中國書店大會上,中國書刊發行業協會理事長艾立民説。

  2016年,11部門聯合印發了《關于支援實體書店發展的指導意見》,許多書店隨之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而無論堅守還是創新,書店人的努力總圍繞著同一件事:聯結人與閱讀。書店也因此成為充滿故事的地方。

  今年3月底,北京中關村大街上,一家書店的開業吸引了眾多愛書人的視線。因為這家書店是他們新近歸來的“老友”——風入松。

  1995年,北京大學哲學係教師王煒聯合一批學者創辦了風入松書店,憑借高品質的圖書選品和濃鬱的學術氛圍,使其成為有“京城文化坐標”之稱的知名書店,刻進了無數學子的共同記憶。但到了2011年,迫于每況愈下的經營情況,風入松停止營業。

  13年過去,實體書店的境況嚴峻依舊,風入松因何“重生”?又靠什麼生存下去?

  風入松書店主理人丁永勳告訴記者,此次風入松的重啟,更多是出于情懷而非商業考量。一位熱愛閱讀、曾受益于老風入松書店的北大校友,通過創業獲得一定資源後,抱著感恩之心發起了書店的重啟,買回了“風入松”的商標。

  老店新開,傳奇續寫。風入松的“重生”像一則寓言,告訴人們,美好之物終有後續。書店開業後,有老讀者翻箱倒櫃找出一直沒舍得扔的老風入松會員卡;有從師長那裏聽過老店故事的年輕學子,懷著激動之情趕來見證新風入松的開業。

  現在的風入松,上下三層,面積約1000平方米,行走其間,能感受到細節處處花了心思,營造出一個人與好書相遇的空間。丁永勳清楚,現在做書店的大環境和風入松初創時已完全不同。但他認為,書店最重要、最核心的價值仍然是選書。風入松要堅持選出高品質圖書,而不是什麼暢銷賣什麼。

  他計劃先把選書工作做好,把書店的環境做好,然後以足夠的耐心,將新風入松再次打造成文化坐標。他們已做好為此投入至少十年的準備。

  今時今日的實體書店,各有各的絕活,各有各的活法。“如果給現在的實體書店找一個主題詞,我認為是‘創新’。”常年關注實體書店行業的百道新出版研究院院長程三國説。他認為,中國實體書店在經歷了只賣書的1.0時代和融入咖啡、文創、文化沙龍等不同業態的“書店+”2.0時代之後,已經邁進探索更多可能性、重新定位自身價值的3.0時代。

  在他看來,中國的實體書店已經變成無所不包的城市公共文化空間。“除了提供閱讀服務,它們還做了博物館的事、美術館的事、劇場的事、音樂廳的事,當然,也做了餐館、咖啡廳的事。事實上,我們的實體書店為公共文化服務做了很多實質性工作。如果能對這類書店給予更多引導和支援,它們能更靈活、高效地填補很多方面的空缺。”

打卡地標還是文化殿堂,圖書館變了嗎?

  周六清晨,春日暖陽灑落中國國家圖書館廣場。家住附近的劉先生帶著電腦,早早加入等待入館的讀者隊伍。

  在周末抽出半天時間來國家圖書館閱讀,是劉先生堅持多年的習慣:“家裏也挺安靜,但我更願意來國圖。這裏有一種氛圍,可以讓我更好地沉靜下來。”

  上午9點,國家圖書館開館。劉先生照例過完安檢,在閱覽室找個靠窗採光好的位置駐扎,就此開啟一個美好而充實的周末。

  這是一種怎樣的氛圍?站在四層俯瞰,整個空間宛若一個方形的螺旋,好像要把人“吸”進知識的海洋。某個瞬間,你甚至會覺得,時間靜止了,唯有思緒在空氣中流淌,濃鬱的人文氣息撲面而來。

  這裏沒有高墻、不設院門、無需預約,只要你願意來,隨時都可以走進,用最低的成本去接近“高尚的靈魂”。

  國家圖書館的前身,是籌建于1909年的京師圖書館。它的出現,成為我國近代圖書館事業開啟的標誌性事件。而我國圖書館的發展歷史,則可以追溯得更遠。

  早在數千年前,司馬遷在《史記》提及老子時寫道,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守藏室,是周朝收藏典籍之所,相當于現在的國家圖書館和檔案館。在這個意義上,老子也被視為我國最早有名可考的圖書管理員。

  我國藏書之所雖古已有之,但彼時,無論是官府藏書還是私人藏書,空間多為私有,缺乏與社會公眾的互動。

  及至清朝末年,伴隨“清末新政”的推行,一場公共圖書館運動隨之開展,以京師圖書館為代表的一批公共圖書館應運而生。所謂“公共”,在于向民眾開放,不設門檻。自此,圖書館在近代成為深入參與社會生活、培育探索公共精神的重要場所。

  青年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工作期間,研讀《共産黨宣言》《社會主義史》等書籍;年輕的沈從文曾在京師圖書館刻苦自學,通過廣泛閱讀,不斷汲取文學養分;在清華大學圖書館裏,曹禺寫出了經典劇作《雷雨》……

  近代以來,圖書館作為知識啟蒙、傳播思想、孕育文明的重要場所,從中走出了一位位名人大家,傳承著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記憶。

  時至今日,人們依然活躍在圖書館裏,每個人都可以用自己喜歡的方式與圖書館相遇:可以是一個人的思考、兩個人的約會、三口之家的周末時光,也可以是一群人的交流碰撞。這正是圖書館特有的魅力——一方承載著“傳承文明、服務社會”初心和追求的空間。

  今年年初,《世上為什麼要有圖書館》甫一上架,便廣受好評,目前豆瓣評分已突破9分。這本書講述的,便是作者楊素秋主持西安市碑林區圖書館建設的故事。

  2020年9月,從陜西科技大學來到政府部門挂職的楊素秋,接到了為區裏籌建一座公共圖書館的任務。書商發來的書單,令她瞠目結舌:映入眼簾的是大量情感雞湯類圖書,而經典著作少得可憐。

  “圖書館的靈魂是書目,就算裝修家具再漂亮,倘若書目爛糟,前功盡棄。”楊素秋希望讀者來時會説,這個圖書館的書沒糊弄人。

  她一頭扎進書目的海洋:在微博上發徵求意見,參考北京和西安其他區縣圖書館的編目原則,上網搜索各種暢銷書榜單,甄別注釋者和譯者、敲定譯本……像挑豆子一般,精心挑選,擇優錄取。

  建築做“表”,書籍為“裏”。圖書館的數量越來越多,也充分考慮時代發展需要和讀者實際需求,既注重用高品質的書籍陶冶讀者,也用獨特的建築吸引觀眾。它們不僅是文化殿堂,也成為了城市地標。

  在車水馬龍的上海,湖南岳麓書院與上海徐家匯書院“雙向奔赴”,古今書院破圈合作吸引讀者關注。走進天津濱海圖書館,一層層白色階梯呈波浪狀鋪開,倣佛將人們置身于科幻場景之中。秦皇島南戴河的沙灘上,一座海邊公益圖書館獨自坐落于海天之間,許多人不遠萬裏而來……

  這份發源于圖書館的美好,傳遞到了祖國最南端的學校——海南省三沙市永興學校。孩子們每天吃過午飯,都會來到圖書角,一邊閱讀繪本,一邊寫下讀書記錄卡。

  坐落于永興島上的永興學校是三沙唯一一所學校。永興學校業務副校長郭興告訴記者,這裏的孩子常年在島上學習生活,與外界接觸較少。

  學校在學生上課、吃飯、活動的區域沿線打造了“流動式圖書館”,在圖書角、圖書吧、閱讀小屋、兒童之家、親子閱讀之家等閱讀場所,放置了8000多冊圖書和電子繪本,學校旁邊的三沙市圖書館也免費向學生開放,讓孩子們隨時隨地有書可讀。

  小女孩陳紫依今年上三年級。每天放學回家吃過飯,她總喜歡回到學校的兒童之家看書。在校園圖書館裏,小小的心靈,有了大大的夢想。在一篇作文中,小紫依寫道:“我想成為一名老師,帶領更多學生通過閱讀看到更遠的世界……”

  在學校圖書館墻上,貼著一張張字跡稚嫩的讀書記錄卡:“小女孩善良、樂于助人,自己也獲得了幸福”“守護好我們的這片藍色海洋”……

  閱讀,浸潤幼小心靈,孩子們學到知識,學會了思考與表達。“永興島不大,但當孩子們走進圖書館,在書中卻能看到比眼前更遼闊的星辰大海。”郭興説。

  吸引學生走進圖書館的,不止是夢想,還可能是考前的衝刺和論文的截稿日期。有觀點提出,一些高校圖書館變為自習室,這樣的“一座難求”值得提倡嗎?

  “圖書館作為公共服務空間,承載的意義很多元。”在北京一所高校圖書館工作的張老師看來,學校圖書館裏有大量文獻和館藏書籍,學生無論是來借閱還是自習,本質上都是對知識的渴求,而圖書館資源也得到了利用。

  宿舍—教室—圖書館,今年讀研二的王同學對自己“三點一線”的日常並不感到枯燥。“一些新興學科領域的書籍,外面看不到,但學校圖書館都有。”入校6年,從增設電子閱讀屏到增加電子圖書量,王同學見證了學校圖書館每一點小小的變化,“現在更智能、更人性化了”。

  今天,圖書館早已突破了校園的局限。數據顯示,我國公共圖書館數量從1949年的55個增加到2022年末的3303個,增長了近60倍。

  周日的午後,家住北京西城區的安仰兵老人騎上自行車,前往廣內街道公共圖書館。他的習慣數十年如一日:領一份當天的報紙,借一本足以沉醉一下午的書。

  廣內街道公共圖書館坐落在胡同裏一個寧靜的角落。在這個佔地約600平方米的圖書館裏,有各類圖書5萬多冊,是社區的文化空間,也是安大爺退休後的精神家園。

  “可以不午睡,但不能不讀書。”不知不覺,安大爺已經是這個街道圖書館年齡最大、來館時間最久的讀者。

  安大爺至今記得,圖書館剛開放時,空間局促,很多時候只能站著讀書。館內還設有消費區,讀者不消費便難以安心閱讀。

  如今,消費項目統統下架,還增添了鮮花綠植,豐富了圖書種類。今年起,辦讀者卡無需押金。在北京各級圖書館,借還書一卡通用。

  “去年前10個月辦了3800多張讀者卡,今年僅前3個月,就借出1.2萬多冊圖書。”圖書館館長任艾介紹,圖書館還定期舉辦科普講座和非遺手工體驗課,居民參與熱情很高。未來,她希望能為讀者提供更大的空間、更智能的服務、更豐富的文化活動,讓圖書館觸手可及。

  在圖書館,隨手擷取一段時光,翻一本書,飲一杯茶,都是那樣靜謐美好。一本本精心挑選過的書籍,會變成光源,吸引著人們為它駐足停留。

我讀還是讀我,如何重新定義閱讀?

  “人生最大的智慧是放過自己,這是我從蘇東坡身上得到的啟發。”一襲綠衣,盤腿而坐……鏡頭前的吳敏婕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將蘇軾、莊子等歷史人物和晦澀的歷史知識娓娓道來。

  作為藝術科普平臺“意外藝術”創始人,她的個人IP“意公子”更加為人熟知。從電臺主持人轉型為自媒體博主,“意公子”在全網收獲超3000萬粉絲,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積極傳播者。

  移動互聯網時代,“意公子”們幫助讀者穿越千年,身臨其境般感受古人的內心世界。然而實際上,在沒有鐳射印刷術、新華書店和線上閱讀App的古代,讀書人想要獲得書本,並不容易。

  “洛陽紙貴”的典故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西晉時期,才子左思寫了一篇《三都賦》,引得人們爭相傳抄,京城洛陽紙張供不應求,紙價大幅上漲。

  紙張的珍貴和低下的識字率使得古人讀書非常不易。而在資訊爆炸的當下,書本不再奢侈,寫作和閱讀更多成為一件取悅自己的事情,閱讀的內涵、外延和形式都發生了改變。

  數字化時代,書籍正走向富媒體化,閱讀的定義也被泛化。閱讀對象不僅是印刷品,更是融文本、視頻、音頻等多種形態的資訊集合。不少年輕人認為,刷知識性短視頻也是一種閱讀。

  “歷史裏藏著萬事萬物運轉的規律,要怎樣讀歷史,才能為我所用呢……”90後女生都靚坐在鏡頭前,向觀眾介紹著“二十四史”。像這樣的視頻,從2019年起她已經拍攝了900多條。在社交媒體平臺上,有不少人像都靚一樣,通過短視頻、圖文等形式,向觀眾介紹自己讀過的書籍,網友將他們稱為“讀書博主”。

  都靚説:“我希望輸出的內容是有知識含量的,或者能給讀者帶來心靈慰藉。”秉持著這種理念持續深耕,如今都靚在各社交平臺上的粉絲總量已超4000萬,推廣好書400余種。

  讀書博主的大量涌現,一方面降低了知識門檻,讓過去枯燥的大部頭書本在讀者中煥發新生;另一方面也適應了現代人越來越快的工作生活節奏,能用較短的時間了解和學習自己感興趣的領域。

  相關機構調查發現,在Z世代讀者眼中,泛閱讀和嚴肅閱讀的邊界已經消解。00後喜愛的書籍中,網文小説第一,漫畫/繪本類書籍第二,而喜歡網文小説的讀者中,六成都採用線上閱讀。

  與此同時,許多年輕人在大量閱讀以後,也産生了寫作輸出的衝動,“摩拳擦掌”走上了全職創作網絡小説之路。

  “網絡文學作為大眾參與、全球共創,彰顯中華文化原創力的生動實踐,成長為當下最活躍、受眾最多、覆蓋面最廣的文學樣式和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的生動文化名片。”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今年2月發布的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底,網絡小説專兼職作者規模達2405萬,作品數量3620萬部。

  一批高知人群涌入了網文作者圈裏,包括大學教授、法院法官、電腦博士……他們熟稔科學原理、歷史事實,擅長像傳統嚴肅作家一樣創作現實題材作品,甚至興起了在文末附上論文索引、數據來源的風氣。

  90後網文作家檸檬羽嫣的小説《柳葉刀與野玫瑰》近日出版了,這位現實中的三甲醫院主治醫生告訴記者,因為喜歡閱讀,看著看著就想自己寫了。

  “如果靈感來了,即使查完病房很晚才回到家,還是忍不住打開電腦敲出心裏的文字。”她還向記者介紹起身邊筆耕不輟的朋友們,“來自各行各業的都有,比如醫生、警察、退伍軍人、律師等,將職業專業內容帶進網文的;也有外賣小哥、藍領等,通過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才華改變自己人生的。”

  有高校學者指出,由于碎片化閱讀和淺閱讀的增加,當下學生往往對文史哲理論框架、概念和學術話題能侃侃而談,一提到具體的作品卻啞口無言。由淺閱讀、泛閱讀走向深閱讀,是對年輕人閱讀習慣培養和重塑的重要議題。

  “紙質閱讀並沒有被取代,抽象性的文字閱讀對于青少年的認知成長十分重要。”兒童文學作家曹文軒認為,紙質閱讀已經形成一種文化,閱讀一本裝幀講究的紙質書,會給讀者一種美學享受。

  “人民藝術家”王蒙在《詩酒趁年華——王蒙談讀書與寫作》中的觀點更顯“正統”:“正是最普通的紙質書,表達了思想的魅力,表達了思想的安寧,表達了思想的專注,表達了思想的一貫。”

  “不管是紙質書、電子書還是有聲讀物,只是閱讀載體不同,反映出不同個體閱讀和思維習慣的差異而已。”“意公子”表示,數字化閱讀已成為一種必然趨勢,能夠推動閱讀向更加係統化、個性化的方向發展。

  “但是拿我自己來説,還是更習慣或者説更享受用紙質書閱讀的過程。”她結合自己的創作經歷告訴記者,日常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去閱讀各種各樣書籍,更喜歡紙質書的翻閱感,包括能在書上記錄當時的一些感受,標記一些值得和大家分享的故事等,這種手感是電子書無法提供的。

  “豎排版繁體字,有人買回去就覺得太難讀了。”讀書博主都靚講起最近跟觀眾分享錢穆《國史大綱》時的心得體會,“真正深度的閱讀有時就像一場搏鬥,可能你會有一段並不愉快的閱讀體驗,但最終的收獲肯定是美好的。”

束之高閣到走向大眾,古籍何以“活”起來?

  “只要詩在,書在,長安就在!”電影《長安三萬裏》結尾,詩人高適的話成為“點睛之筆”。

  墨水是一條河,從讀書人、藏書人、刻書人、著書人,一路上溯就構成了一部可以反覆閱讀的大書。對此,當代修書人最清楚。

  50多歲的王斌就是這樣的人。他所在的遼寧省圖書館古籍藏書豐富,擁有古籍文獻61萬冊,其中善本12萬冊,包括蒲松齡手稿《聊齋志異》、宋刻本《抱樸子內篇》等珍本、孤本。

  修書即修行,古籍修復工序繁瑣,唯熟能生巧。“容不得任何失誤,每一道工序都要小心翼翼、屏息凝神。”王斌説。

  自2007年我國實施“中華古籍保護計劃”以來,像王斌這樣的修復師已從不足百人增加到數十倍。他們埋首故紙殘頁,與時間賽跑,延續古籍風貌、留存中華智慧。截至2021年底,全國累計修復古籍超過385萬葉。

  盛世修典,明時修志。新時代以來,我國古籍事業迎來新發展機遇。

  保護是為了利用,整理服務于閱讀。在存藏和使用的矛盾中,我們找到了數字化這條路。

  過去,古籍整理工作難度大、研究周期長、呈現度低。如今,身處一隅書齋、飽覽天下古籍,不僅成為研究者日常,也是普通讀書人最愛。

  在某平臺自營的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官方旗艦店上,王國維輯校《竹書紀年》位居銷量榜首,單價10元,好評如潮。書友留言:“翻開此書,一覽古今竹書紀年風貌,普通讀者通過這種方式直面古籍,獲得啟迪,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實體書愛好者獲得充足供給,線上閱讀也開啟方便之門。

  《永樂大典》高清影像數據庫(第一輯)在古籍數字化平臺“識典古籍”正式上線,免費面向公眾開放,其中包括75卷內容,共涉及14個韻部、17個韻字、1800部書。曾囿于深宮的厚重典籍,成為了百姓觸手可及的文化食糧。

  “互動化、可視化的呈現方式更符合當代閱讀習慣,沉浸式閱讀體驗拉近了古籍與普通讀者之間的距離。”平臺項目負責人之一、北京大學資訊管理係助理教授位通説。

  從“一冊在手”到“一屏萬卷”,對學者來説,縮短了學術成果的生産周期,深刻改變了研究范式與思維方式;于讀者而言,在翻越時光而來的智者叮嚀中,以更廣闊視角,看待此身、此生和世界。

  康熙十六年,京師。

  “你”初入欽天監天文科。觀象臺上,“你”站在南懷仁身邊,鬥轉星移間,你們共同將各星圖連接,四象聖獸依次浮現在眼前。

  摘下VR設備,你看著窗外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人群熙來攘往。

  這是玩家能線上上超現實看展體驗項目《古籍尋遊記》第二部《明清檔案:欽天監南懷仁題本》中體驗到的“穿越”。

  這個項目由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參與制作,選取清康熙朝任職欽天監的來華傳教士南懷仁所繕寫進呈的《觀候天象並呈立秋至秋分天象圖事題本》,體驗者以南懷仁“學生”的身份,“親自”觀天象、測方位、寫題本、述文化,身遊古今中外,徜徉文明之境。

  隨著VR、AR、5G等技術的進步,以虛擬現實、數字展廳、智慧講解等應用為代表,新技術越來越廣泛應用于博物館,古籍可以“走進”人間,人們也可以“步入”古籍。

  依托古籍的文化産品,琳瑯滿目,不斷涌現。

  出門旅行,《黃山志》《泰山志》等,搖身一變成為絕佳的旅行指南;《食醫心鑒》《山家清供》《隨園食單》等傳統食譜,成為商家吸引客流的特色寶典;《古今碑帖整合》《芥子園畫譜》《十竹齋箋譜》等藝術類古籍中的審美元素,融入文創紀念品而成為遊客首選。

  “傳統古籍所表徵的‘知識倉庫’正以各類‘金蟬脫殼’的方式進入現代社會,實現新的揚棄。”故宮古籍保護鑒定專家翁連溪表示,只有吸引更多年輕人了解古籍、愛上古籍,才能讓古老的中國文化充滿新的生命力。

  內嵌于傳統社會生態,或許習焉不察,實則須臾莫離。古籍,特別是作為國家工程的大型古籍,在維係國脈、發揚文化、增進民族自信方面,既是有形的象徵,又是無形的紐帶。

  在國家工程之外,社會力量也在加入這一行列。“了不起的甲骨文”小程式煥活了漢字源頭,短視頻平臺幫助用戶線上閱讀譯解古籍,大型平臺以數字化技術整理流散海外古籍善本……珍稀善本走向億萬普通人,“古籍粉”以百萬級不斷增長。

  “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從甲骨到刻石,從竹簡到黃絹,從“紙壽千年,墨潤萬變”到電子圖書數字閱讀,中華典籍千年一脈,生生不息。

  了解過去,讀懂當下,矚望未來,古籍名“古”,其命惟新。我們沿著文字從歷史深處走來,也將沐浴著書香奔向未來。

  無論閱讀形式如何更疊、無論閱讀時空怎樣變幻,“開卷有益”永不過時。

  打開書,便打開了世界,也打開自己。

  打開書,就在今天。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史競男 王立彬 王鵬 楊湛菲 胡夢雪 劉夢妮 王京雪 王明玉 余俊傑 董博婷)

 

責任編輯: 史夢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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