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採茶舞曲:六十六載傳唱久,此曲只應人間有
“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岸好風光”,在上一個龍年之後,時隔12年,《採茶舞曲》再度唱響春晚舞&,帶來了浙南茶鄉的縷縷芬芳。
66年前,著名音樂家周大風在浙江泰順采風,在鄉村土樓裏一夜揮就《採茶舞曲》,從此傳唱不衰。近年來,除了兩度在春晚上演出,《採茶舞曲》還在2016年G20杭州峰會專場文藝演出、2023年杭州第十九屆亞洲運動會開幕式歡迎宴會上亮相。
傳唱66年,《採茶舞曲》魅力何在?
詞樂意韻相和合
“這首歌曲直接表現和歌頌勞動,體現了勞動人民的勞作形象和精神風貌,同時,這些充滿生機活力的場景,是在以抒情為主的優美曲調中體現的。”浙江藝術職業學院原副院長、浙江省音協原副主席盧竹音説。
而曲調的優美就來自於民間的滋養。盧竹音告訴記者,《採茶舞曲》以越劇的唱腔和音樂曲調為主,糅合了“灘簧”“走書”“四明南詞”等多種江南民間音樂的曲調,並以曲調中的“起、平、緊、疊、落”為基本結構框架,同時採用某些小調的句型和旋法,並應用了民間音樂中“多上一下”的手法。
“周大風先生採用了中國傳統五聲音階中的‘宮徵交替’調式。”盧竹音分析説,《採茶舞曲》遣“角”為先鋒,以“商”為依託,取“羽”作跳板,獲得了與眾不同的富有特色的音樂語言。“《採茶舞曲》具有厚實的民族、民間音樂基礎,很容易為人們普遍接受。”
在盧竹音看來,《採茶舞曲》裏全是普普通通的常用詞語,語言樸素富有生活氣息,有對自然風光的寫實描繪,有採茶姑娘的對話或內心獨白。“這些並不‘高檔次’的詞語,一經與旋律‘化合’,就産生了閃電般的光芒。歌曲既保留了越劇的神韻,又打破了越劇的‘方整性’,使‘詞意合着樂意,樂韻和着詞韻’。”
越劇史學家、紀錄片《百年越劇》總導演鐘冶平告訴記者,1958年,《採茶舞曲》在中國唱片社灌制唱片,首版就製作了80萬張。1959年,它還被選為新中國成立十周年慶典活動樂曲之一。葉彩華、朱逢博兩位歌唱家在20世紀60年代初、70年代末的兩度精彩演繹,也令《採茶舞曲》兩度“爆紅”。20世紀80年代,《採茶舞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作為亞太地區優秀民族歌舞保存起來,並被評為這一地區的音樂教材。
1959年,在梅蘭芳和戴愛蓮兩位大師的建議下,浙江民間歌舞團根據《採茶舞曲》編排了更符合舞蹈風格的《採茶舞》。《採茶舞》不但成為最有代表性的浙江舞蹈作品,還多次代表中國參加國外的文化交流活動,先後被23家文藝團隊作為保留節目。
茶鄉采風踏歌行
1958年的春天,在浙江越劇二團(今浙江越劇團)擔任藝術室主任的周大風來到泰順采風。浙江越劇二團當時成立一年有餘,承擔着一項重要的戲曲改革任務——越劇“男女合演”。越劇在發展過程中,已經完成了女班對男班的取代,如何在“男女合演”方面改革創新,就連周恩來總理也非常關心。
鐘冶平説,周大風此行是與下鄉演出的同事會合,同時還惦記着周總理交給浙江文藝界的另一項任務。在20世紀50年代,周恩來總理先後五次訪問了杭州西湖著名的茶鄉梅家塢,對杭州的茶葉大加讚賞:好山好水好茶葉,獨缺一個反映茶葉生産的好作品。著名作家陳學昭把這個指示告訴了周大風。此後,周大風專門去梅家塢村采風。而讓他藝術靈感噴薄而出的地點,則在浙南的泰順縣東溪鄉。
“大概在清明後,穀雨前的採茶時節,周大風先生一路步行,來到了東溪鄉,住在上村供銷社的三樓,親身體驗茶農的生活和勞動。”鐘冶平説,周大風很快發現了採茶和插秧爭奪勞動力的矛盾,開始構思一個茶農開展技術革命的劇本,這就是後來講述青年農民研製水力炒茶機,實現採茶插秧兩不誤的越劇現代戲《採茶曲》。而《採茶舞曲》就是這部戲的幕間合唱曲和主題音樂。
1958年5月11日夜,周大風品着鄉親泡好的新茶,不到兩個小時就寫出了《採茶舞曲》。第二天上午,他把簡譜交給當地小學的校長請學生們試唱,孩子們大多都會唱了,有的學生還模仿着採茶動作,歡快地跳起舞來。
1958年9月,周總理觀看了晉京演出的《雨前曲》。演出結束後,他對周大風講,《採茶舞曲》有時代風格、有地方風格,但是其中“插秧插到大天光,採茶採到月兒上”兩句歌詞似有不妥,前者不符合勞逸結合的政策,後者不符合茶葉質量要求,需要進一步修改。
回到杭州後,周大風多次前往梅家塢采風,但是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詞句。1960年底,周總理視察梅家塢時見到了周大風,建議可以改為“插秧插得喜洋洋,採茶採得心花放”。從此,《採茶舞曲》的歌詞正式定型。
根植沃土揚國風
再過半個月的時間,泰順縣即將迎來新一年的採茶季。目前,全縣共有茶園面積9.1萬畝,茶葉産值佔農業總産值的三分之一。周大風生前最喜歡品嘗當地的特産“三杯香茶”,2004年,他重返泰順,將《採茶舞曲》贈予當地,作為縣歌。當年《採茶舞曲》的誕生地——東溪土樓已經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以土樓為中心,當地正在建設一座音樂小鎮。
盧竹音告訴記者,許多人都覺得周大風一夜寫就《採茶舞曲》不但是佳話更是神話,但是周大風生前一直和他説,自己在創作之前,已經積累了30多年,有生活、勞動、所見所聞以及自己學習的民間音樂和西洋音樂知識,方能厚積薄發。
“他一直和我説,我們搞音樂的方向在哪,方向就是廣大人民群眾,要把音樂獻給人民大眾。所以他年屆八旬,還在編寫音樂普及的讀本,帶領小樂隊下鄉演出,開展音樂普及教育。演出後他很高興,説人民群眾很喜歡,説比起在少數人手裏,音樂掌握在廣大人民群眾的手裏,作用會大得多。”盧竹音回憶説。
“我父親常説,《採茶舞曲》和泰順有着天然的緣份,‘清清溪水’説的就是泰順東溪,他是因感而發,由情而作,創作了這首歌曲。”在兒子周小風的心目中,父親周大風是個多面型的天才:他在寧波靈山學堂讀小學時,就深受兩位音樂老師的賞識——一位是寧波市音協首任主席李平之,另一位則是星海音樂學院的首任校長陸仲任,被他們稱作“自己身邊的小莫扎特”。
而在上海讀中學時,周大風又常去寧波同鄉開的三家琴行練琴,練就了調律的絕活。他在當時著名的益豐搪瓷廠畫搪瓷畫,無師自通三原色的調色法,很快就從學徒升為打樣師,還被老闆派往香港辦分廠。周小風説,父親性格中最大的特點就是熱愛生活,熱愛人民,為人正直。 “‘大風’這個筆名是解放前取的,意即要像大風一樣吹走世間的黑暗和不平。”周小風説。
在晚年,周大風一直記得在泰順采風時的一幕一幕:大片原始森林和林中的猴群,山間的清清溪水和溪上的座座廊橋,以及茶農的勞作和歌聲。他告訴鐘冶平:“我是學西洋音樂出身的,最終還是回歸到民族音樂,今天很多年輕人也是學西洋音樂的,希望他們深入民間,在人民中間得到豐富的營養,作為自己創作的素材,作為自己創作的基礎,再經過自己的辛勤勞動,創作更多具有我們民族風格的作品來,這也是潛移默化的愛國主義教育。”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馮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