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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0版

追尋延安時期的火紅年味

2024-02-02 16:55:39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0版

  ▲古元創作的新年畫《人興財旺》《講究衞生》。

  ▲胡一川創作的新年畫《堅持抗戰反對投降》。

  ▲1943 年春節王大化與李波演出《兄妹開荒》。

  ▲楊筠創作的新年畫《大家養雞增加生産》。

  ▲ 1943 年魯藝秧歌隊在延安演出,排頭者為劉熾。

  ▲魯藝秧歌隊演出的《擁軍花鼓》。

  ▲魯藝舊址東山上的安波紀念館。 本報記者孫正好攝

  ▲魯藝師生合影。 本版供圖:延安魯藝文化中心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陳晨 孫正好 李浩

  “除夕之夜,歡樂的氣氛籠罩着我們的村莊。家家窗前點上了燈籠,院子的地上鋪滿了炸得粉碎的紅紅綠綠的炮皮。在那些貼着窗花和對聯的土窯洞裏,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八碗’。”這是作家路遙筆下的陜北春節。作為黃土文化集中區,陜北大地的年味充滿着濃郁的黃土風情:窯洞裏,蒸的是黃饃饃,貼的是紅窗花;窯洞外,敲的是震天鑼,扭的是大秧歌。

  陜北是革命老區。陜北的春節擁有更多火紅的革命浪漫主義色彩。從新秧歌運動、新年畫運動到雙向奔赴的軍民大拜年,陜北的年味既有“山丹丹花開紅艷艷”的熱烈,也有“高樓萬丈平地起”的豪情,更洋溢着“試問九州誰作主,萬眾矚目清涼山”的自信。

  延安時期有哪些火紅年味?革命人又如何在艱苦卓絕的戰鬥歲月中鼓舞士氣、激揚鬥志?新春佳節來臨之際,記者再回陜北,在飛揚着紅旗紅花紅腰帶的黃土地上,重溫那段孕育着無數希望、充盈着無限生機的歲月芳華。

接地氣的新秧歌“火出圈”

  “小窯洞裏,燈光如豆,安波坐在一張小桌子前……一支曲子譜完,感覺不理想馬上就改,只是開頭的‘雄雞,雄雞,高呀麼高聲叫’一曲,就不知道改了多少遍。”臨近春節,冬日暖陽中的延安年味漸濃,修葺一新的魯藝舊址靜候着佳節到來。鐫刻在舊址安波紀念館、描繪“小調大王”安波為《兄妹開荒》譜曲的這段文字,將時針撥回到81年前那個年味十足的春節。

  1943年春節,延安城中鑼鼓喧天,一場精心籌備的軍民聯歡會在延安城南門外廣場上拉開大幕。儘管黃土飛揚,天寒地凍,但正如台下安波的回憶所言:“一座巍巍的人山赫然地從平地豎起。”

  這是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後,來自魯藝的藝術家們在“文藝為千千萬萬勞動人民服務”的號召下,將創作之筆對準人民、用群眾語言創作後的匯報演出。

  “挑起擔兒上呀上山崗,一頭是米麵饃,一頭是熱米湯。”在兩萬多位軍民的翹首以盼中,王大化身係紅腰帶,頂着陜北人民最熟悉的白羊肚手巾跨上舞&,身邊是穿着花棉襖的李波。兩人唱的是陜北秧歌調,扭的是陜北秧歌舞,演的是陜甘寧邊區農民馬丕恩父女“早起晚眠,努力生産”的勞模事跡。雖然缺乏專業場地,也沒有高端音響助陣,但在觀者潮水般的叫好聲中,以勞苦大眾為主角的《兄妹開荒》,火了!

  “《兄妹開荒》轟動了整座延安城,火到什麼程度?《解放日報》配發了社論,刊登了曲譜。王大化和李波成為那個時代的‘頂流’,市面上出現了王大化牌的香煙、肥皂。”延安革命紀念館館長劉妮説,“當時很多群眾到魯藝看秧歌劇,不説劇名,都説‘去看王大化’。這部劇原名叫《王二小開荒》,也是群眾把它喊成了《兄妹開荒》。”

  《兄妹開荒》成為延安新秧歌運動中的代表作。“在陜北,秧歌歷史悠久。千百年來,陜北人用扇子寓意風調,用花傘代表雨順,用扭秧歌慶典祈福。他們如仙踏雲地走,如醉發狂地扭,如風戲柳地擺,如浪奔騰地跳。”國家級非遺項目“陜北秧歌”省級傳承人賀世成介紹。

  扭秧歌至今仍是陜北最強春節儀式感之一。每逢正月,炸裂的鼓點配合飛舞的紅腰帶,讓這片黃土地沉浸在歌舞狂歡之中。今年春節,賀世成參與的兩支秧歌隊都已排練就緒,只等過年開鬧。

  “人民生活中本來存在着文學藝術原料的礦藏,這是自然形態的東西,是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它們是一切文學藝術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延安文藝座談會後,擁有廣泛群眾基礎的陜北秧歌成為藝術家&&群眾、深入群眾的“金鑰匙”,魯藝成立了秧歌隊。曾經接受西方藝術熏陶的藝術家們,開始在傳統文化、民間文化的藝術寶庫中挖掘創作靈感。

  “陜北原來只有秧歌調、秧歌舞,沒有秧歌劇。魯藝的藝術家們拜群眾為師,通過田野采風,在民間藝術的基礎上去粕存精、提煉創新,開創性地發掘了有情節、有故事的秧歌劇。”劉妮説。

  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兄妹開荒》橫空出世,新秧歌運動就此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

  “魯藝大秧歌隊綵排的那一個晚上,當鑼鼓敲打起來,秧歌舞跳起來的時候,一種感奮之情涌上心頭。”魯藝秧歌隊樂隊成員、作曲家李煥之在回憶文章中這樣寫道。

  他也成了秧歌隊的一員,有時敲鑼鼓,有時拉手風琴。“陜北民間大秧歌的健壯、豪放的舞步、舞姿……那種沉宏、鏗鏘的秧歌鑼鼓點……這一切都是那麼新鮮、那麼生動,而又那麼親切近人。”

  據《中共中央在延安十三年史——延安志》記載,1943年春節,魯藝秧歌隊成員多達150人,在楊家嶺、中央黨校、文化溝等地進行巡迴演出。除了《兄妹開荒》,還上演了為三五九旅戰士們新編的秧歌舞《搖花籃》等文藝作品。

  在陣容龐大、熱火朝天的秧歌演出中,最搶眼的還屬劉熾,這位後來創作了《我的祖國》《英雄讚歌》《讓我們蕩起雙槳》等經典作品的音樂家,當時是魯藝秧歌隊的“傘頭”。

  在陜北大秧歌中,領舞、領唱的演員往往手執花傘為具,故稱“傘頭”。走進位於魯藝舊址的劉熾紀念館,幾張黑白老照片定格着當年軍民一起鬧秧歌的動人瞬間。畫面中,劉熾手持大花傘,正在延安城內演出,飛揚的舞姿中,透露出濃濃的年味。除了上陣演出,作為冼星海的學生,劉熾還創作了《減租會》《運鹽去》《勝利鼓舞》等經典秧歌劇。

  “新的內容、新的藝術形式孕育出新的生命力。正是在秧歌劇的基礎上,魯藝發展起了新的歌舞形式、新的歌劇形式。到1944年春節,延安工廠、學校、部隊組織的秧歌隊多達27個,上演了150多個節目。延安到處充滿了欣欣向榮的節日氛圍。”延安魯藝文化中心副主任王強説。

  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隨着革命節節勝利的嘹亮號角,陜北大秧歌更是扭遍了全中國。時至今日,當年被群眾熱捧的經典秧歌劇,仍是陜北不少地方的春節年味。

  “近年來,我們復排了《兄妹開荒》《夫妻識字》等經典劇目,用腰鼓、秧歌劇等組合成原汁原味的紅色文藝劇目《延安故事》,作為春節期間下鄉演出的文化大餐。”延安市寶塔區民眾劇團團長杜玉富説。

被搶購一空的年畫是啥來頭?

  走進延安文藝紀念館的新窗花、新年畫展區,仿佛置身於除夕之夜的陜北農家。窯洞造型的展墻上,一格格新窗花淳樸厚重,流露着歲尾年初的富足安樂。而一幅幅新年畫則像春節的“連環畫”一般,於不動聲色中娓娓講述着革命戰爭歲月裏的年畫傳奇。

  1940年1月31日,農曆臘月二十三,北方地區傳統的小年。在晉東南的太行山敵後抗日民主根據地,時任魯藝木刻工作團團長的胡一川,和同伴楊筠一起背着大包去趕集。包裏裝的是木刻工作團為配合抗日宣傳,突擊了好幾個日夜趕制出來的水印套色新年畫。

  彼時,全國抗戰已進入相持階段,日本鐵蹄正對各抗日根據地進行頻繁而瘋狂的掃蕩。《紡織圖》《保衛家鄉》《大家養雞增加生産》……人來人往的大集上,由於價格便宜、畫風新穎,這些鼓舞鬥志、充滿民族氣節的新年畫,很快被趕來買年貨的山西老鄉搶購一空。

  據當時同在木刻工作團的美術家羅工柳後來回憶,因為太受歡迎,一些沒買到的老鄉追到了他們的住處,嚷着要買年畫。有些住在偏遠山區的百姓,甚至跑了幾十里的山路趕來購買。

  作為民間最盛行的年俗之一,年畫是我國特有的春節裝飾品。抗日救亡大潮中,擁有廣泛群眾基礎的年畫,也成為對敵鬥爭的陣地。“魯藝木刻工作團突破重重封鎖,從延安抵達太行山,通過辦展覽宣傳抗戰。”延安大學5·23文化産業研究中心主任王延雄説。

  胡一川、彥涵、羅工柳等來自魯藝的美術家,請來當地的年畫工人作指導,在木刻版畫的基礎上,創新採用畫面明朗的傳統年畫進行抗日宣傳,以門畫、連環畫、四扇屏等多種形式,全景式錶現保家衛國的主題。很快,群眾家的門神由原來的秦琼、敬德,變為英姿颯爽的八路軍戰士,大批新年畫陸續進入千家萬戶。

  “魯藝木刻工作團在抗日前線創作的年畫,緊扣抗日殺敵等主題,充滿了戰鬥色彩,線條硬朗、風格陽剛。”王延雄説,“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後,傳統年畫中色彩明艷、線條單純、構圖飽滿的創作特點,被更多魯藝的版畫家所吸納,他們圍繞生産生活、擁軍優屬等主題創作了大批裝飾性更強,生活氣息更濃厚,民族風格和中國氣派更鮮明的新年畫。”

  從天津楊柳青到蘇州桃花塢,從開封的朱仙鎮再到濰坊的楊家埠,中國傳統年畫盛行於大江南北。不同地區雖流派和風格迥異,但多圍繞瑞禽祥獸、香草鮮花等充滿吉祥寓意的主題展開創作,在春節張貼以祈福迎祥。隨着形勢的發展,延安新年畫中的民間元素也多了起來,國人喜歡的蘭花、牡丹、鯉魚、靈獸等吉祥物逐步被融入到創作中。

  “做人要老實,作畫要調皮。”美術家胡一川的這句名言,或可形容當時新年畫的創作風格。延安文藝紀念館收藏了大批當年風行一時的年畫作品,如古元創作的《講究衞生》《人興財旺》中,男女兩個“門神”各手持麥穗、身騎靈獸,充滿了喜慶色彩;力群創作的《豐衣足食圖》簡潔明快,色彩濃艷,陜北農家歡樂祥和的春節團圓氛圍躍然紙上。

  《全家福》《識一千字》《五穀豐登六畜興旺》……自1942年魯藝成立年畫研究組到1944年春節,古元、彥涵、江豐等大批版畫家以“延安學派”的風格,創作出許多在新年畫歷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代表性作品。因為物質條件有限,許多藝術家的刻刀是用擦槍的捅條做成的,顏料甚至來自鍋底灰,木板多取自陜北隨處可見的棗木、榆木。

  “正是這些來自土窯洞、沾滿泥土味的美術作品,對中國革命進行了廣泛的動員和宣傳,並在黃土地上深深紮下了根,結出了果。”劉妮説。

  1945年,美國《生活》雜誌刊登了古元、彥涵等人的15幅作品,並發表了《木刻幫助中國戰鬥》的文章。

雙向奔赴的春節大拜年

  “1944年春節,新秧歌活動鬧得更紅火了……橋兒溝鄉的秧歌隊在大年初一的早晨就到魯藝院內拜年來了。”“我很喜歡那位老傘頭領唱的秧歌調……唱出了與解放了的人民之間的親密無間的情誼。”

  這段文字出自延安文藝紀念館收藏的李煥之著作《音樂創作散論》。通過回憶延安時期春節拜年等種種細節,李煥之創作了傳世經典《春節序曲》,至今仍被國人稱為過年專屬“BGM”。

  “延安時期陜甘寧邊區的拜年方式,往往簡單淳樸又情意濃濃,除了秧歌拜年,還有座談聊天,或是互致問候。”延安職業技術學院紅色文化教育培訓中心教授高慧琳説,比如,1945年農曆大年初一,中央領導帶着警衛員到棗園鄉政府給群眾拜年。其間,陜甘寧邊區的勞動模範也來給中央領導拜年。

  蔬菜、雞蛋、黃酒、油饃……延安時期,軍民之間的新春禮物,往往就是小雜糧和農家土特産。1943年春節,“擁軍優屬、擁政愛民”的“雙擁運動”在延安熱火朝天地開展起來。“正月裏來是新春,趕上了豬羊出呀了門。豬啊,羊呀,送到哪去,送給咱英勇的八路軍。”首演於當年的《擁軍秧歌》,以質樸熱烈的唱詞,勾勒出軍民魚水情深的熱鬧年味。

  “新年前後,子長募集慰勞品大肉萬斤、豆子70石、鞋5000余雙。吳起贈每戶抗戰家屬大肉2斤。”這是1944年新春佳節,陜甘寧邊區涌現的擁軍熱潮之一。

  1946年春節,當時的勞動英雄楊步浩帶着老鄉,一路敲着鑼鼓、扭着秧歌到王家坪拜年,給中央領導送來書有“人民救星”的大匾額。

  延安時期,軍民之間的春節大拜年可謂是雙向奔赴。1943年春節,毛澤東得知棗園村有24位60歲以上的老人,其中兩位老人正月十五過生日,便在元宵節當天宴請24位老人,飯後給每人發了一塊香皂、一條毛巾,還請大家看了場電影。

  “有一年,秧歌隊來楊家嶺拜年,有戶人家住在後溝裏,因為要保障春節供應,忙着磨豆腐,顧不上看秧歌。”王延雄説,“毛主席請秧歌隊專門繞到豆腐坊,給那戶人家扭了場秧歌。”

用藝術禮讚生活

  “聯歡要提倡節儉”“秧歌不宜太多”“要關心群眾疾苦”……延安時期春節前後的報刊上,常常刊登着暖心的過節提醒。“比如1946年陜北部分地區遭遇災荒,春節來臨前,陜甘寧邊區政府在《解放日報》發出指示,要求各地組織秧歌隊時要遵循自願原則,不宜鋪張浪費,時間不能太晚,以免耽誤群眾生産。”延安市委黨史研究室副主任胡建滿説。

  “人民這麼擁護共産黨,根本原因是共産黨讓勞苦大眾找到了做人的尊嚴。”陜西延安幹部學院副院長楊曉紅説。正如埃德加·斯諾在《紅星照耀中國》中的所見所聞:少先隊員喜歡紅軍,因為“他們生平第一次受到人的待遇,吃住都像人”;窮人分到了田地,娃娃能上學;很多工人過的“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有運動、新鮮的山間空氣、自由、尊嚴、希望”。

  “紅軍未到的時候,這是一個荒涼的窮苦的城,然而人民的背上壓着繁重的捐稅。”詩人何其芳在《我歌唱延安》中如此寫道,紅軍到陜北後,“延安的城門成天開着,成天有從各個方向走來的青年,背着行李,燃燒着希望,走進這城門。”“這個活着的城像一個活着的人,不斷地生長。”他開始在自由、寬大、快活的空氣中“為少男少女們歌唱”,感嘆“生活是多麼廣闊,生活又是多麼芬芳。”

  “共産黨領導下生活的巨變,是延安時期火紅年味的現實土壤。”楊曉紅説,“春節是中國人最重要的傳統佳節,勞動人民就是要在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裏,用拜年、秧歌、社火等最樸實也最隆重的方式,表達翻身做主人的喜悅,表達最真實的歡暢。而藝術家們通過深入群眾,創作大量接地氣的年畫、秧歌劇等文藝作品,為群眾代言,用藝術禮讚這種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時代。”

  當春節的腳步臨近,今天的革命聖地,火紅年味歷久彌新:悠揚的民歌唱起來了,歡騰的腰鼓打起來了,熱情的秧歌又扭起來了……

  這“龍騰虎躍盛世春,五穀豐登又一年”的神州美景,恰如“人民音樂家”冼星海於1938年寫給妻子錢韻玲的信中所願:“我們到陜北去吧,那裏可以給我們更多的勇氣,那裏使我們更了解真正的愛……”

  (參考書目:中共黨史出版社《中共中央在延安十三年史——延安志》;王樹村著《中國年畫史》)

 

責任編輯: 史夢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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