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品讀正定:與一座城深情相擁
▲正定古城(2021年7月12日攝)。新華社記者駱學峰攝
孫鐵翔
城,哺育着人,而人對城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物一景又了解多少呢?想真正品讀好正定,也是件難事,因為正定的歷史太悠久、太厚重了。也許,除了親身感受,通過書籍來了解一座城也是一種重要方式。近期,我讀完了一部新著——《品讀正定》,讓我對正定的政治經濟、歷史文化、民族宗教、人文精神等方面有了更為全面深刻的了解,悄然間拉近了我與這座城之間的距離。
(一)正定的山
“恒山北走見雲氣,滹水西來聞雁聲。”
——《真定懷古》 元·陳孚
正定地處平原,境內本沒有山,但與“山”有着太多不解之緣。在民間,正定有着“三山不見”之説。公元前221年,秦朝首次在正定設立東垣縣,隸屬巨鹿郡,隨後又從巨鹿郡析設恒山郡。公元前179年,漢文帝劉恒為避其名諱,改恒山郡為常山郡。公元690年,武周又改真定縣為中山縣。原來,恒山、常山、中山,本沒有山的正定歷史上用過三個帶山字的曾用名,也就是所謂的“三山不見”了。
歷朝歷代正定官員的首要任務,就是守衛“北嶽”的關口。地處平原的正定和“北嶽”有何關係?公元前61年,漢宣帝確立祭祀五嶽禮制,至今東嶽泰山、西嶽華山、中嶽嵩山的位置沒有改變,而南嶽和北嶽都有過變更。最初的南嶽封在安徽天柱山,後隋文帝改為湖南衡山。北嶽的原址不在今天的山西恒山,而是在河北曲陽縣的大茂山。所以,歷史上設立正定縣置、郡置的初衷,就是依託古恒山地勢戍邊衛國。
正定與山的關聯不僅於此。從生態氣候角度看,古恒山高聳入雲,是東南暖濕氣流與西北寒流交匯的一座屏障,保證了正定一帶氣候溫潤、雨量充沛、自然物種繁茂,不僅為正定提供了軍事屏障,更創造了物産豐饒的優越地理環境。雖然當地並沒有山川景物,但老百姓始終有着山的情結。至今,地貌一馬平川的正定,還有以恒山命名的街道——恒山大街。
讀《品讀正定》一書,發現正定還有一座無形的“山”,那就是厚重如山的優秀歷史文化根脈。文化如山如壑,是歷史留下的最深情、最直接的託付,而正定所擁有的文物更是數不勝數,僅現存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就有9處。
從“顯微”視角品味一處處瑰寶,也感受到猶如涓涓細流的千年文化,從蓄勢待發開始,經歷激蕩融匯的過程,最終成長匯聚成為氣勢磅礡的大海,讓被中華文明滋養的每一個現代人,都能建立起古與今、人與城、人與人緊密的文化&&,這正是中華文化的魅力所在,文化自信的底氣所在。
(二)正定的水
“須知後漢功臣力,不及滹沱一片冰。”
——《咏史詩·滹沱河》 唐·胡曾
在雄渾的太行山中段、古北嶽山脈之下,有一條“母親河”,自古以來就與太行山一起,榮枯着正定的一草一木,這就是——滹沱河。
在人們的印象中,北方自然是缺水的,然而歷史上的滹沱河卻以河道寬闊、河水洶湧而著稱。南宋政治家、文學家文天祥抗金失敗被解往元大都,途中渡滹沱河時,留下“過了長江與大河,橫流數仞絕滹沱”的詩句。
千百年來,豐沛的滹沱河水一直潤澤着正定大地,澆灌着兩岸廣袤的良田,使得這一帶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物阜年豐。比如,正定城西的曲陽橋一帶,曾經就是優質的水稻産地,所産大米晶瑩剔透,口感上乘。
“母親河”在為人們提供衣食的同時,還滋養了一座泉水噴涌、溪水環繞的古城。書中記載,正定城邊有大小泉穴數十個,城內湖潭交錯,泉水四溢,一派江南泉城風光。以至於古代詩人紛紛留下詩句:“青天一碧翠遮空,浪卷雲奔夕照中”,“鎮州荷花一萬柄,正對城門是酒家”,讚嘆正定古城的因水而美。
然而,凡事有好就有壞。滹沱河對於正定人來説,又是條愛恨交織、感情複雜的大河。屬於砂質型河道的滹沱河,河床淺且淤砂較多,一旦山洪爆發,就會淹沒良田,沖毀村莊,甚至倒灌進城內。於是,對滹沱河的治理,也成了歷朝歷代官員的要務,當地持續不斷地疏浚河道,修壩築堤。可以説,正定的歷史有多長,治理這條大河的歷史就有多長。
隨着新中國成立後上游黃壁莊、崗南兩座水庫的建成,滹沱河水量逐漸減少,直至乾涸,以至於人們幾乎快淡忘了身邊還有這麼一條大河。記得1996年我上初中時,乾涸多年的滹沱河因泄洪水量猛增,滔滔之水奔流而下。一到周末,石家莊市區和周邊區縣的人們,紛紛從四面八方涌到河邊一睹為快。當時,我也加入其中,騎上一輛自行車,隨着人群蹬出十幾公里,擠在河邊凝望河水,也都是為了一解心中的大河之情。
有時,無形之水往往比有形之水更加波瀾。記錄和品讀歷史文化,有通史、斷代史、專題史、人物史以及編年體、傳記體等方式,但比較貼近受眾的,往往是如“流水”一般無聲、順滑地品讀敘事方式。而《品讀正定》等品讀類的書,就是這樣一條無形之“水”,既不是一味記敘,也沒有單純議論,而是敘中有議、議中有敘,將大量史料巧妙應用於新穎的觀點中。
(三)正定的人
“性緩尚儒,仗義任俠。”
——《通典》 唐·杜佑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談過正定的“山”和“水”,自然就該談到“人”了。在正定厚重底蘊之下,最有魅力的,莫過於人文精神。讀懂了人,便讀懂了城。
生活在太行山麓、滹沱河畔的鄉親們,世代遵循祖輩傳承下來的準則和規矩,然而歷史在動、社會在變、環境在變,能讀懂人,實屬不易。每個人身上都會附着獨特的歷史背景、成長軌跡和性格特點等,而不同記錄方式,難免先入為主,挂一漏萬。只有以濃重筆墨,把人物放在歷史的時間與空間中加以品味評説,更加突出故事和人物的勾畫,既不吝惜溢美,也不回避缺點,力求給予客觀全面的評價,才能讓歷史人物描寫入情入理、入木三分。
除了唐朝杜佑《通典》中所歸納正定人的性格,《隋書·地理志》對正定人的精神氣質也有十分中肯的評價——“人性多敦厚,務在農桑,好尚儒學,而傷於遲重……俗重氣俠,好結朋黨,其相赴死生,亦出於仁義”。《品讀正定》一書中也對正定人有客觀的評價:正定民風自古重信尚義,不乏胸懷愛國仁厚的大德大義,同時又秉承着優秀歷史文化,給人厚樸、任勞、堅韌的感覺。
從三國時期“一身是膽”的蜀國名將趙雲,到有着“南下幹部第一人”之稱的南越王趙佗;從“元曲四大家”之一白樸,再到“北洋三傑”之首王士珍……據不完全統計,僅《史記》《二十四史》《資治通鑒》《中國通史》等權威史料,就記載正定歷史名人100多位。正定這片得天獨厚的熱土,哺育出許多聞名遐邇的英雄豪傑、文學大家、科學巨匠,他們的家國情懷、喜怒哀樂,穿越千年,歷歷在目。
其中,我感覺最能深刻詮釋正定人品格和精神的代表,當屬唐朝時的常山太守——顏杲卿。公元755年,安祿山在范陽起兵,攻向長安。此時唐朝可用的中央軍只有8萬多人,各州縣紛紛開城投降。面對敵眾我寡,顏杲卿父子先是審時度勢假裝歸順,然後伺機與平原太守顏真卿聯合作戰,並率領常山將士和百姓開展了慘烈的常山城保衛戰,首舉義旗。
即使因寡不敵眾被俘凌遲時,顏杲卿依舊神色凜然,痛罵安祿山不止。執刑的叛軍兵士都被他的氣魄駭到了,急忙用刀割下了顏杲卿的舌頭,他滿口鮮血,仍然發出含糊不清的罵聲,直至氣絕。隨後,顏真卿在悲憤中,揮筆寫下了千古名篇《祭侄文稿》,追祭顏杲卿父子取義成仁之事。
每每讀到此處,我都為書中描寫所動容。品人是一種智慧,又是一種境界,一種素養。“顏杲卿們”之所以能舉起義旗,與這片土地上長久以來的家國情懷、民族精神、歷史文化積澱和傳承緊密相連。歷史雖已遠去,道不盡的是正定人源遠流長的風骨品格、滄桑流韻。
(四)正定的情
“山猶連蜀道,人卻作秦音。”
——《題青泥驛》 宋·楊粹中
俗話説,日久生情。人與人如此,人與城也是如此。一個人生活在一座城,飲於斯,食於斯,宿於斯,讀於斯,豈能無情無思,安得了無牽掛?
情,是人心底中最深沉的表達。從時間上來講,我只在正定讀了三年高中,但我對這座城卻有着出奇的親近感。無論何時,只要徜徉在這座城裏,心裏會有一種在任何地方都無法形容的歸宿感,似乎這座城到處都那麼熟悉,一種相伴相生的情感就沁潤心中,點點滴滴融合在一起,變得氣韻相通。我相信,很多人都會跟我一樣,身在此山、日久生情。
因工作關係,《品讀正定》的作者也同樣在正定工作了3年多,對正定懷有深厚感情和深刻認識。作者把人們對正定的認識和認知,放在更高維度、更廣角度、更深厚度,去品味、碰撞和昇華,必然出新出彩。這些得天獨厚的優勢,使城市在其勾勒下,變得清晰、多彩、生動起來,不禁讓人聯想到“城由心生”。
正定的魅力不限於“日久生情”,即使是僅到訪過這裡的人,也都會“一見鍾情”地被它吸引。一個人對一座城一見鍾情是不容易的。人都是眷戀故土的,抵達一座新的城市,那地方再美、再光芒四射、再包羅萬象、再底蘊厚重,疏離感也是難免的。然而,正定做到了。
見過大世面的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從正定北門進城,立刻被這裡的繁華鎮住了,稱正定是“一座貴城”。著名建築學家梁思成曾經多次到訪正定,僅20世紀30年代就兩次來到正定,看到一處處精美絕倫的古建築,他“心花怒放”,“高興到發狂”,親手測量繪製了重要古建築的圖紙,才有了那部生動、翔實且極具價值的《正定古建築調查紀略》,成為中國古建築史上的經典著作。
山、水、人、情,是一座城的魅力所在,精神所在,靈魂所在。不得不説,正定的確是一個讓人唸唸不忘、流連忘返的地方。如果擁抱是人與人之間最真摯情感的表達,那麼一人與一城的深厚情緣,就如同彼此深情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