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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0版

尋找“馬燕”

2024-01-12 11:10:16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0版

  ▲兒時的馬燕(翻拍)。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楊植森攝

  ▲這是馬燕的家鄉張家樹村,這裡在寧夏生態移民期間整村搬出,只留下荒廢的屋舍墻院。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馮開華攝

  ▲馬燕與法國記者合影(翻拍)。

  ▲馬燕在法國與朋友慶生(翻拍)。

  ▲華夏出版社2003年9月出版的《馬燕日記》。

  二十多年前,在寧夏西海固同心縣張家樹村,五年級的馬燕在豆子種植説明書背面寫下題為《我想上學》的信。後來,借助一個偶然的機會,這封信連同馬燕的三本日記,引起媒體的關注,《馬燕日記》也出版成書

  在13歲女孩簡潔的筆觸中,西海固山村孩子艱難的求學及生活細節一一展開,但是,“不過在(再)苦在(再)累,我也不怕,我要勇敢地去追尋我的理想”

  馬燕的故事感動了世界。在大家幫助下,馬燕順利完成學業,成為一家中資企業在法國的員工

  如今,距《馬燕日記》首次出版已過去二十年。當年,同心縣義務教育階段的入學率和鞏固率可能連80%都不到,如今,這裡不但義務教育階段入學率達到100%,還實現了義務教育基本均衡發展,千千萬萬“馬燕”命運得以改變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李鈞德 馬思嘉

  “媽媽,不上學,我一輩子的眼淚流不幹。”

  二十多年前,在寧夏西海固同心縣張家樹村,五年級的馬燕在豆子種植説明書背面寫下題為《我想上學》的信,讓弟弟念給不識字的母親聽。

  母親白菊花含淚聽完了信。後來,借助一個偶然的機會,這封信連同馬燕的三本日記,引起媒體的關注,《馬燕日記》也出版成書。

  在13歲女孩簡潔的筆觸中,西海固山村孩子艱難的求學及生活細節一一展開,但是,“不過在(再)苦在(再)累,我也不怕,我要勇敢地去追尋我的理想”。

  馬燕的故事感動了世界。在大家幫助下,馬燕順利完成學業,成為一家中資企業在法國的員工。

  如今,距《馬燕日記》首次出版已過去二十年。當年,同心縣義務教育階段的入學率和鞏固率可能連80%都不到。後來,國家實行了全免費的普九義務教育。如今,這裡不但義務教育階段入學率達到100%,還實現了義務教育基本均衡發展。

  馬燕命運的改變,源自一次偶遇;千千萬萬“馬燕”命運的改變,則離不開國家政策。

  寒風中,我們重新踏上馬燕曾生活、學習過的這片土地,探尋如今的“馬燕”們是什麼模樣。

母親希望女兒“要選擇自己的人生”

  那一場雪非常大,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的一場大雪。雪停了,風也停了,我們姐弟三個和我七十歲的老奶奶就去背雪,把一個井都背滿了。這一冬,我們沒有缺水喝。

——《馬燕日記》

(2001年12月4日 星期二 小雪)

  馬燕出生的張家樹村,屬於寧夏吳忠市同心縣預旺鎮。在《西行漫記》中,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把相當篇幅獻給了這片土地,而作品封面那個英姿勃發的紅軍小號手,也是斯諾在預旺堡古城墻用相機定格下的。

  這片土地,也是曾有“中國貧困之冠”之稱的西海固地區的一部分。上世紀七十年代,聯合國專家到西海固考察後,將這裡認定為“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區之一”。資料顯示,位於西海固核心區和寧夏中部乾旱帶的同心縣,年蒸發量是降水量的近九倍。

  寒冬時節,記者驅車駛入鄉村,觸目皆是“火星地貌”般溝壑縱橫的黃土地。在黃河水通過國家“揚黃工程”抵達這裡前,當地百姓種地要“靠天吃飯”,生活用水則來自井窖裏儲存的雨水、雪水,飲用時還需撇去浮在表面的昆蟲和雜物。

  二十多年前,張家樹村的兩千多口人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下雨就有收成,不下雨就沒收成,最差的時候只能把種子收回來。”白菊花回憶説。馬燕有兩個弟弟,一家五口人只有五畝旱田,糊口尚且不夠,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外出務工。馬燕的父親是一名退伍軍人,當時寧夏本地就業機會不像現在這樣多,他大部分時間只能在家種地。為了增加收入,白菊花只好搭乘村裏人的手扶拖拉機,去寧夏北部、內蒙古等地撿發菜掙錢。

  發菜是一種黑色髮絲般的野菜,沒有滋味,卻因與“發財”諧音而在南方市場賣出高價。當時的張家樹村民連續撿上兩周,攢夠一斤,就能換得一百多元,可維持一家人一個月的生活。無論寒暑,撿發菜的人都睡在山坡上。

  馬燕在日記中寫道:“我一定要好好學習,讓媽媽下半輩子過一個幸福美滿的日子。”

  白菊花不是不懂馬燕的渴望,卻感到力不從心。“晚上他們睡着的時候,我就把燈拉開,我看一看三個孩子,我想媽媽只能給你們生命,給不了你們遠大的理想。”

  聽完馬燕《我要上學》的信,這位母親再次踏上了撿發菜之路。村裏人調侃她:“女娃娃上學有啥用嘛,遲早都要許給人家的,識幾個字、把眼睜開就行了。”在當時的西海固農村,女孩上完三年級就輟學回家幹農活、照顧弟妹的情況很多。馬燕五年級短暫輟學期間,甚至有人上門給她提親。

  白菊花卻希望女兒有與自己不同的人生:“我小時候只上了半年學,早早嫁人,圍着鍋&轉,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就連出去撿發菜都沒自信,因為不識字,連男女廁所都分不清。我就覺得馬燕不能再這樣了,她要選擇自己的人生。”

一切都不同了

  今天我才知道這星星是數不清的,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這樣大。

——《馬燕日記》

(2001年11月13日 星期二 晴)

  《馬燕日記》出版後,馬燕成為新聞人物,吸引了國內外人士捐款。這些捐款資助了她和許多像她一樣因貧困而面臨輟學的女孩。她還拿出三分之二稿酬,捐給了更多家鄉孩子。

  日記的出版扭轉了馬燕的命運,也在學生中掀起了一陣寫日記的風潮。“大家當時都很困難,都希望通過寫日記改變命運。但很快義務教育就在西北農村普及了,所有孩子都能上得起學了。”馬燕初中時的物理老師、如今擔任同心縣教育局營養辦主任的馬如雲回憶説。

  馬燕五叔馬東林的大女兒,上到初一就因貧輟學。如今,他的小女兒在縣城讀高中,他在城裏務工、租房陪讀。“那時候家裏太窮了,如果大女兒能趕上國家政策,説什麼我也會讓她上學,有知識太重要了。”馬東林説。

  西海固百姓如今深信:一個孩子考上大學,就能改變一家人的命運。

  繼馬燕考上大學後,她的兩個弟弟也順利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我特別高興,孩子們都選擇了自己喜歡的人生,一切一切和我都不同了。”白菊花説。

  如今,馬燕家搬到了同心縣城一所帶小院的平房裏。院中有棵蘋果樹,客廳墻上挂着許多感謝馬燕資助孩子上學的錦旗。靠墻放着電腦和一排書,包括《紅樓夢》等文學名著,這是白菊花的學習場所。兒女們都在他鄉過上了理想的生活,她和老伴經營雜貨舖之餘,也時常藉&看兒孫的機會去大城市轉悠。“看到城市裏的獨立女性,我就覺得知識對人的改變太大了。我現在也在手機上學認字,之前孩子們和我微信聊天都發語音,現在我也能和他們打字聊天了。”

  坐在沙發上,陽光透過米白色窗簾灑進來,白菊花翻着老照片感嘆:“政策好了,我們老了。”

  二十多年前,從銀川顛簸近一天才能到達的張家樹村,我們現在三小時就順利抵達——脫貧攻堅期間,寧夏幾乎村村通了水泥路,再無顛簸與塵煙。道路兩側的黃土地已不像日記裏描述的那樣光禿,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能看到厚厚一層草甸。

  媒體曾描述馬燕家是“一幢不大的灰磚房,立在一座山丘上,遠處是望不到頭的貧瘠山谷”。如今,和馬燕年齡差不多大的預旺鎮黨委副書記余生俊告訴記者,由於生存條件艱苦、飲水不便,張家樹村在寧夏“十一五”“十二五”生態移民期間已整村搬遷,一部分人去往水源豐沛的青銅峽市,還有村民搬遷到本縣條件更好的地方。“移民搬遷後,當地退耕還林、封山禁牧,生態也比以前好了。”

  曾經,馬燕一家一年的收入只有1000余元。2022年,同心縣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已經達到了13631元。

  “我想以後再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村莊會是一片綠的景象。到時候,村莊的人也會有豐富的知識,會gǎo(搞)建築的。”馬燕於2001年冬季在日記裏寫下的願望實現了。

“這座橋就是我的‘中國夢’”

  今天又放假了,我和弟弟又要走那條永遠走不完的路了。

——《馬燕日記》

(2001年9月15日 星期六 陰)

  2001年9月,馬燕成了張家樹村第一個女初中生,卻也面臨新的難題:從張家樹村到鎮上的預旺中學約20公里,家中沒有交通工具,她和弟弟要步行往返。由於村鎮間距離遠,學生大多住校。周五下午,學校早早放學,讓學生回家;周日下午,學生再背着黃米和幾個饃饃回學校。

  “有錢”的孩子,會花1.5元搭乘去鎮上趕集的手扶拖拉機去學校。馬燕沒錢,只能眼看著同學坐著手扶拖拉機在塵煙中走遠,再和弟弟徒步四五個小時。“我倆走時肚中飢餓,弟弟就在人家的韭菜地裏呀蘿蔔地裏呀偷着拔來些,我倆就吃……如果我倆不偷吃人家地裏的,我倆也許走不回去。我一步一步地走着,覺得腿非常的(地)疼痛。”她在日記裏寫道。

  如今的西海固,硬化路四通八達,馬燕走過的土路、石子路已被寬闊水泥路取代,唯有黃土崖下的深溝巨壑亙古未變。

  馬燕上學時,要經過一道數十米深、近百米寬的溝壑。她在日記裏寫下過溝時的恐懼:“走在路上的時候,我的心裏非常害怕,因為有很深的溝,很陡的山。還有的時候,路上有小愉(偷)要錢。”

  在余生俊帶領下,我們驅車往張家樹村原址行進時,路過這道深溝。如果從空中俯瞰,它像黃土地上一道綿亙的裂痕。

  2018年,溝上架了橋。從橋上,即使是步行,一分鐘也可越過這道深溝。橋的一邊,依稀可見貼着崖壁的羊腸小道,當地人稱之為“羊走的路”,馬燕上學時曾無數次走過;另一邊則是攔洪水庫,鹽鹼水將黃土浸成鹽霜般的白,倒映着晴朗的藍色天空。

  在橋上,我們遇到了開拖拉機的羅忠華。他是預旺鎮胡堡子村人,離張家樹村不過兩三公里。橋修好前,他和附近村民都得開着拖拉機,走“羊走的路”。

  “路這麼窄,拖拉機過得去嗎?”我們驚奇。

  “在這長大,不走這個路走哪啊?不走這個路,就得多繞幾十公里。”回想當年的路,羅忠華嘆了口氣。

  當地人盼著下雨,卻也害怕下雨。每逢暴雨,“羊走的路”就如泥沼,羅忠華的拖拉機曾深陷其中,用兩頭牛才拉出來。走到溝底,大水衝着泥漿,直漫到成年人腹部。他上小學時,也要過這道溝,若逢大雨,就去不了學校。

  膽子再大的孩子,也害怕晚上過溝。“有時候我們到溝對面去接娃娃,要是幹活耽誤了,就在溝對面喊娃娃的名字,給娃娃壯膽。”馬東林回憶。

  馬燕的父母也曾在溝對面呼喊她的名字。那聲音回蕩在山谷,給了孩子在茫茫夜色中越過深溝的勇氣。

  “沒有走過深溝,你就不知道橋的重要”。“走在橋上,我覺得我的‘中國夢’實現了!這座橋就是我的‘中國夢’!”馬燕的初中同桌馬成奇説。談起自己當年上學時路過的城陽溝和新修的那座249米長的城陽溝大橋,這位如今已是同心縣馬高莊鄉領導的沉穩青年難掩激動。

  翻過預旺鎮城陽溝大橋橋頭的護欄,我們站到了土崖邊。往下望去,雙腿不由打顫——這是一道更寬、更深的裂痕。馬成奇上學時,最害怕過這道溝。他家離學校並不遠,但過溝就要半小時以上。

  2016年,城陽溝大橋修好。已經參加工作的馬成奇周末回村,走在橋上時感慨萬千:“為了兩個村百姓的出行,政府花了三千多萬元修這座橋,盼望了那麼多年的事就這麼變成了現實,像做夢一樣。”

學校成為鎮上最美的風景

  我在想,到什麼時候上學,我才能不挨餓呢?

——《馬燕日記》

(2001年10月30日 星期二 陰)

  周日下午回學校時,馬燕要背一小袋黃米、五個饅頭,作為一週的伙食。她將黃米拿到食堂換成飯票,確保每天能吃上一碗黃米飯;五個饅頭,她儲藏在木頭盒子裏,每天一個。有時,母親會給她做些鹹菜帶上;更多時候,她要向同學“借菜”。

  教室是簡陋的平房,窗玻璃總是殘破。為節省換玻璃的錢,學校乾脆用磚將窗戶封死,只留頂部一線天光。冬季寒冷,早上值日的學生要提前生好爐子,待師生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跑完早操,教室才有些微溫度。

  在馬成奇記憶中,教室的墻常年被煤煙熏得發黑。晚自習九點結束,他和馬燕往往想多學一會兒,便在教室點燃蠟燭,老師在燭光下給他們講題。

  校長辦公室是比教室更殘破的土木結構平房。一天,馬如雲與幾名教師坐在辦公室,忽然來了一場小型地震,屋頂磚、土嘩嘩往下掉,他們慌忙去教室查看,發現沒有異樣才松了口氣。“辦公室肯定早就是重度危房了,但在新校舍建成前,我們一直在裏面辦公。”馬如雲回憶説。

  宿舍裏,十幾個孩子擠在土炕上,冬天冷得不敢脫鞋,晚上睡覺卻還要打開窗戶——炕下燒的是煤餅,學校擔心孩子們一氧化碳中毒。“那時候我每晚都睡不踏實,過一會兒就要去學生宿舍檢查一下,還要打着手電領娃娃去外面的旱廁上廁所。”預旺中學女生宿舍管理員馬世梅説。

  正值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我們到達預旺中學,卻未找到馬燕在日記裏所描述的任何蛛絲馬跡——氣派的校舍和城裏的中學並無區別,只有女生宿舍樓前那棵老榆樹,見證着二十年滄海變桑田。

  走進學校大門,迎面是五層高的紅色教學樓,教室裏暖氣很足,每間教室都配備電子白板;能容納四百多人的餐廳光亮整潔,土豆燒牛肉的香氣撲鼻而來,學生在門口機器旁“刷臉”後,就可到窗口盛一碗營養豐富的晚餐;塑膠操場上,男生三五成群打籃球,女生則結伴散步談心……

  學生走向宿舍樓,看到馬世梅會叫一聲“阿姨好”。“以前學生娃娃都很內向,不愛説話,現在的孩子特別活潑可愛,穿着打扮也大不一樣了。”馬世梅説。

  宿舍樓裏溫暖如春,每層樓都有水房、水衝廁所。記者隨意走進一間女生宿舍,上下床的八人間住了五名學生,一角擺着學習桌,學生或坐或立,嬉笑談天。床舖墻上的偶像海報、勵志語錄或“表情包”,彰顯着孩子們飛揚的個性。

  “現在,學校成了鎮上的風景線。國家這些年對農村教育投資太大了,我們的硬體設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和城裏幾乎已經沒有區別了。”馬如雲的語氣裏充滿自豪。

  15歲的冶曉玲是預旺鎮沙土坡村人,在預旺中學讀初三,是“最困難的那類學生”。父親早亡、母親改嫁,爺爺冶正龍獨自撫養她和弟妹。因要照看孫子孫女,冶正龍無法外出掙錢,祖孫四人靠政府每月近4000元補貼生活。“娃娃上學不要錢,每年只用交一百來塊本子錢,壓力小了很多。”冶正龍説。

  冶曉玲姐妹周一至周五住校,費用全免。每週五下午,冶正龍開着女婿留在家裏的小汽車接姐妹倆回村,周日再給她們裝上牛奶、水果、饃饃,送她們返校。

  早午餐不必花錢,皆由學校免費提供:早餐有雞蛋;午餐則是葷素搭配加米飯,經常換花樣,不夠吃可以再要——即便沒有生活費,她也不會再像馬燕當年一樣餓肚子了。

  對低保、殘疾、建檔立卡戶等六類困難學生來説,晚餐也免費,學校每學期給家長賬戶補貼625元,學生“刷臉”就能吃飯。

  事實上,同心縣所有鄉鎮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都吃上了免費營養午餐,這得益於國家實施的“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改善計劃”。

  同心縣王團鎮中心完全小學是當地第一批營養午餐試點學校。記者午飯時間到達學校餐廳,孩子們正排隊打飯,菜裏有牛肉、土豆、白菜、雞蛋、胡蘿蔔,營養充足。記者看到,孩子們都把碗裏的飯吃得乾乾淨淨,還有孩子再去要第二碗。

  王團鎮中心完全小學校長王正虎告訴記者,學生午餐標準是每天6元,其中中央財政補貼5元,自治區財政補貼1元,而這6元錢,分文不少地投入到了食品原材料上,廚師、水電等都是額外投入。

  餐廳裏,可以看到一些老師在陪餐。食堂管理員兼食品安全員周維宗説,他每天都要在開餐前提前試餐、留樣,以避免食品安全事故。十多年來,他也發現學生的餐飲習慣逐漸變化:“孩子以前能吃二兩米飯,現在也就一兩多,有時候肉都剩下了,因為肚子裏有油水了。”

從“有學上”到“上好學”

  “以前,我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我們村,一天就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塊天,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是怎樣……轉眼幾年,也許還有更多、更大的城市在等待着我們。”

——《馬燕日記》

(2003年3月29日 星期六 晴)

  《馬燕日記》出版時,現任同心縣教育局副局長的蘇潤軍,當時正在另一所鄉鎮中學當老師。1993年大學畢業的他,至今已在教育系統工作30年,正好經歷了西部地區基礎教育從“有學上”到“上好學”的變化。

  一方面,上學路上的經濟障礙掃清了,脫貧攻堅期間提出“兩不愁三保障”,包括“義務教育有保障”。另一方面,“女孩上學沒用”的觀念也逐漸瓦解,越來越多女生考上大學、改變自身與家庭命運的案例,無形中影響着村民的認知。如今,同心縣義務教育階段入學率和鞏固率(畢業學生數除以入學學生數)全部達到100%,再無學生無故輟學。

  冶正龍告訴記者,村裏有個孩子存在智力障礙,無法融入小學,但老師們仍堅持每週上門送教,幾年來風雨無阻。

  馬燕和馬成奇那代人,放學回家首先要割草喂羊,然後才做作業。冶曉玲帶記者看羊圈時,發現家裏有黑臉綿羊,非常吃驚:“這是我第一次看羊圈,爺爺平時都不讓我管這些。”

  幼兒園和藝體類培訓機構飛速發展,也折射着農村家長教育觀念的變化。2010年之前,同心縣只有兩所幼兒園,如今有81所,學前三年的毛入學率,也從2010年的43.7%增加到如今的92.85%;藝體類培訓機構從零發展到22所。

  對蘇潤軍等教育界工作者來説,如今的工作重心,已從“一個都不能少”轉變到發展更公平、更高質量的教育。蘇潤軍説,雖然西部地區教育還存在不少這樣那樣的難題,但無論如何,像馬燕過去那樣“上不了學”的女孩子,已經找不到了。

  十年前,同心縣有近200所學校,如今只有120所。小規模鄉村教學點大多都已撤並,當地通過辦寄宿制學校、購買校車服務等方式,把師生集中到了教育資源更優質的大規模學校。

  在王團鎮中心完全小學,記者見到了五年級的馬豐才。2019年冬天,記者在王團鎮馬套子村的教學點初次見到他時,學校只有62歲的老教師馬彥國和他一個學生。因為缺少玩伴,他顯得很內向,一直在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埋頭讀《大禹治水》。由於每天要走路上學,他的臉蛋是黑紅色。教學點撤並後,他來到王團鎮中心完全小學,有了新朋友,還有生活老師照顧日常起居。現在的他白凈高挑、性格開朗,和城裏孩子並無區別。

  去年9月,20多名學生從偏遠的郭陽洼小學,來到馬燕曾就讀的預旺鎮中心完全小學。對他們來説,到新學校意味着“世界變大了”。六年級學生馬瑞芬的上學路從4公里變成15公里,但通勤不成問題,因為免費校車每天都會到她家門口按時接送。大課間豐富多彩的體育活動、老師們更有趣的教學方式、更多的朋友,都讓她覺得新學校很好,“爸爸媽媽都説我變開朗了”。

  我們趕上了預旺鎮中心完全小學下午的大課間。佔地百畝的校園周圍,在冬日的寒風中,一片蕭瑟,校內卻五彩繽紛,孩子們跳皮筋、踢毽子、打籃球、踢足球……

  黃土高原依舊,而高原上的人們,儼然有了另一番人生。

責任編輯: 張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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