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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1版

一街“儒釋道” 滿城“梅桃柳”

2024-01-12 10:53:56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1版

  ▲在紀念柳敬亭而建的柳園,游客品讀《柳公祠記》。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朱旭東攝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朱旭東

  江蘇泰州市中心的五一路,分別坐落着一座光孝寺、一座崇儒祠、一座泰山行宮,被人們戲稱為“儒釋道一條街”。泰州憑什麼能“一街儒釋道”?記者前往一探究竟。

熱廟宇、冷儒祠、破道觀

  海陵是江蘇省泰州市的主城區。1993年,趙樸初赴泰州考察,為修復光孝寺應邀書就《踏莎行》詞一首:“州建南唐,文昌北宋,名城名宦交相重。月華如練舊亭&,清詞范晏人爭誦。朗潤明珠,翩仙彩鳳,梅郎合受千秋供。重光殿宇古招提,放翁大筆今堪用。”此詞引經據典,抒發了對泰州人文歷史的讚頌。其中,“重光殿宇古招提,放翁大筆今堪用”,即為佛教名勝光孝寺。

  泰州佛教始傳於東漢末年,兩宋時期走向鼎盛。光孝寺原名萬壽寺,始建於東晉義熙年間,後因南宋高宗趙構為超度徽、欽二帝亡靈,詔令該寺擺設道場,敕令改稱“報恩光孝寺”,後毀於戰火。修復後的光孝寺大雄寶殿取《華嚴經》語,取名“最吉祥殿”。陸游的祖父曾在泰州任州官多年,陸游對泰州也懷有深厚的感情,寫過一篇《泰州報恩光孝禪寺最吉祥殿碑》。

  清乾隆九年(1744年),寶華山慧居寺上座炳一律師受地方士紳之邀,任光孝寺住持。因為他是寶華山律宗傳人,故“改禪為律”,稱為“光孝律寺”。光孝寺名僧代出,上世紀30年代初,時任中國佛教會秘書長的常惺法師創辦了光孝佛學研究社,培養了不少高僧,在中國近現代佛教史乃至當代海外華人佛教史上,都有重要影響。如今的光孝寺依然香火旺盛,成為泰州佛教文化和吉祥文化的核心標識。

  光孝寺的西側,即為崇儒祠,距今有400多年歷史。這是專門祭祀泰州學派創始人王艮的祠堂,取名“崇儒”並進行祭祀,表達了後人對學派宗師的崇敬。

  儒家倡導“仁者愛人”,要求儒者“以天下為己任”。我國古代無數儒者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作為自己的理想追求,王艮即為其中的佼佼者。

  在歷代思想家的心目中,“道”只有“聖人”才能夠認識和掌握,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知曉。但王艮把“道”與“百姓日用”等同起來,認為“百姓日用即道”,“道”存在於普通人的衣食住行、各種自然欲求之中,指向的是滿足普通百姓的物質性需求,明確肯定了百姓生活作為一種本體存在的現實合理性與不可剝奪性。

  在當時陽明學影響漸起的背景下,王艮通過拜王陽明為師,與其弟子通過學術創新和各類講學活動,逐漸形成泰州學派。王艮去世後,次子王襞繼續主持講席,不僅壯大了泰州學派隊伍,更進一步弘揚了泰州學派學術思想。明代思想家、文學家李贄即出其門下,顏鈞、羅汝芳、湯顯祖等都是王艮的再傳、三傳或四傳弟子。全國包括五傳弟子在內,有籍貫可考者480餘人,蔚為大觀。

  庭院深深的崇儒祠,如今門可羅雀,只有一位中年婦女看守大門。記者在崇儒祠偶遇泰州市中醫院幾位醫生,他們正饒有興致地參觀王艮生平及其名言石刻,因為王艮“曾經也是一位中醫”。

  “儒釋道”一條街,自然少不了道教風景,只是這條街上的道教建築很是破落。距離崇儒祠幾百米處,隱藏在商業步行街裏有座“泰山行宮”,供奉泰山女神碧霞元君。泰山行宮僅存單體建築,前後門緊鎖。有只野貓舒展着身體,懶懶地躺在墻角,儼然成了這幢建築的主人。

  即便如此,因為有了泰山行宮,一街“儒釋道”才能“名副其實”。“泰山行宮”肯定風光過,如今,歲月賦予其滄桑。

一個人、一部戲、一種曲藝

  失望的程度,往往與希望的強度成比——原來只是這樣的“一街儒釋道”。

  泰州學院人文學院院長錢成説,除了“儒釋道”,還有“梅桃柳”——京劇大師梅蘭芳、寫《桃花扇》的孔尚任、評話宗師柳敬亭。

  從抽象的“儒釋道”,走向具象的看似並無關聯的三個人物,雖然有點彆扭,但都是一地風物,都是一座城市的文化組成部分。

  改革開放後,很多城市逐漸學會“推介自己”。最初是為了招商引資,如今,還有更多是來自骨子裏的驕傲——這些年來,每座城市都“推”出了特色,“推”出了風采,“推”出了驕傲。

  “向外推介宣傳泰州,可能有100種方式,每種方式,都少不了京劇大師梅蘭芳這張名片。”海陵區文聯主席徐同華説。

  梅蘭芳祖籍泰州。他既是我國現代傑出的京劇表演藝術家,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社會活動家。1984年,為紀念梅蘭芳誕辰90周年,泰州在鳳城河風景區的鳳凰墩上建造一座紀念亭,其外觀五角攢尖,形似綻放的梅花。進亭仰視,亭上雕有《霸王別姬》《貴妃醉酒》《洛神》《宇宙鋒》《穆桂英挂帥》五齣梅蘭芳代表作。1987年泰州又辟鳳凰墩為梅園,興建梅蘭芳史料陳列館。1997年6月,泰州市決定將公園與史料陳列館合併,更名為“梅蘭芳紀念館”。

  除了“梅館”,泰州主城區還有紀念孔尚任的“桃館”、紀念柳敬亭的“柳園”,分列鳳城河兩岸,成為市民休閒的好去處。

  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蘇北大水,孔尚任以欽差身份,隨工部侍郎孫在豐到蘇北治水,由此與泰州結下不解之緣。

  在泰州期間,孔尚任遍訪當地社會名流、文人學士,與他們交往甚密。當時明末遺民詩人鄧孝威、費密、黃雲、冒襄等雲集泰州,皆以詩名著於天下。孔尚任和他們唱和切磋,尤其是與侯方域等人同為“明末四公子”的冒襄,為創作《桃花扇》積累了豐富的素材。

  如今,在泰州鳳城河畔的桃園中,按原樣復建的陳庵(即孔尚任創作《桃花扇》之處,又名“藏經禪院”),門前高懸“孔尚任舊居”匾額,照壁上鐫刻着孔尚任撰寫的《陳庵記》。當年,孔尚任奉旨來此治水,恪盡職守卻壯志未酬。正是這苦悶的至暗時刻,鍛造出他冷峻而悲憫的情懷,也因此成就了中國戲曲史上的一部巔峰之作。

  《桃花扇》中,還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柳敬亭。他的一生,又是另一番風雲。

  柳敬亭15歲時強悍不馴,觸犯律法,但得到時任泰州府尹李三才為其開脫而流落在外。萬曆三十七年(1609年),他流亡到安徽宣城,在敬亭山一棵大柳樹下歇息時,想到自己的流亡生涯:“攀條泫然。已撫其樹,顧同行數十人曰:‘嘻,吾今氏柳矣!’”(吳偉業《柳敬亭傳》)遂變姓柳,改名逢春,號敬亭。

  流浪在雲間(今上海松江)期間,柳敬亭得到高人指點,説書技藝大進,18歲就靠説書名滿松江。之後,他縱游揚州、杭州等地獻藝,聲譽日著。明崇禎七年(1634年)起,柳敬亭長期寓居南京秦淮河畔“長吟閣”説書,聲名遠揚,並與東林、復社諸多名士有交往。

  柳敬亭生活在明末農民起義的大動蕩和滿清入主易代之際,經歷過“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陰虐殺”等慘絕人寰的亡國之痛。明亡後,清廷厲行“剃髮令”。柳敬亭以説書藝人表演古人需要為名,一直留發不剃,不改明代衣冠,説書言志,激勵後人。

  晚年柳敬亭的技藝已達隨心所欲的妙境。閱盡滄桑、飽經世故後,他把悲憤、感慨、抑鬱之情,完全傾注於他的評話之中,使身經變故的遺民、百姓聽來,産生極大共鳴。時人評價這個時期的柳敬亭,已經到了“不見説書人,只見書中人”的境界。他的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是書中人物。

  柳敬亭先後收了很多門徒。直到新中國成立前,説書藝人們收徒拜師時,還要先拜柳敬亭的牌位,奉其為祖師爺。

  如今,為紀念柳敬亭而建的柳園,樹木蔥蘢,垂柳依依,成為全國曲藝界瞻仰尋根之所。已故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侯寶林曾到泰州尋訪柳氏遺跡,並反復説:“我是尋宗來了。”

  “梅瀾芳華”“桃映春風”“柳蔭後世”,梅園、桃園和柳園,三園一線,組成了泰州獨一無二的戲曲文化載體。

看得見的“梅桃柳”,看不見的“儒釋道”

  繽彩紛呈的“梅桃柳”,都已經具象化了,也比較容易向世人展示,但依然沒有“儒釋道”三個概念的想象空間大。碎碎念之間,徐同華説,“儒釋道”其實在“梅桃柳”身上都有體現。

  我們走訪了梅蘭芳紀念館,了解他京劇大師身份之外的“儒釋道”。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日本軍國主義在我國東北陰謀籌建傀儡滿洲國,曾多次派人請梅蘭芳前去演戲,以示“慶祝”,每次都遭到他的嚴辭拒絕。

  1932年,梅蘭芳全家遷居上海,與葉恭綽等一起編演了《抗金兵》,演的雖然是抗金兵,實則號召民眾抵抗日軍。《抗金兵》的上演,對當時渴望抗戰救亡的中華民族,起到一定的激勵作用。隨後,梅蘭芳又把《易鞋記》改編為《生死恨》,同樣是表現反侵略鬥爭的愛國主題。

  徐同華在《梅蘭芳》一書中寫道:“這標誌着梅蘭芳已經站到了挽救民族存亡的鬥爭前線,體現了他追求的提高京劇社會作用的理想。”

  1937年,上海淪陷,梅蘭芳身居淪陷區,不為敵偽的威脅利誘所屈服,蓄鬚明志,8年不曾登&演出。由於長期停演,梅家經濟陷入困境,他只好把北京的住宅賣掉,後來甚至靠賣畫典質度日。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梅蘭芳蟄居香港未及撤離。一天,日軍侵港司令酒井派人強行將他接去,當時梅蘭芳蓄鬚已久,酒井問他為何留須?他回答説:“我是唱旦角的,年歲大了,扮相、嗓子都不如以前,應該退出舞&了。”酒井無奈,終於沒有提出什麼要求。後來,日軍幾次請梅蘭芳唱戲,他都以牙痛為由回絕了。1942年秋,大漢奸褚民誼突然來訪,提出請梅蘭芳演出,同樣遭到拒絕。

  日偽見軟的不行,就出面脅迫,勒令梅蘭芳必須參加演出,否則軍法從事。梅蘭芳請醫生給他打了一針預防傷寒病針,很快使體溫升高到40度以上。日軍軍醫檢查確是“病重”,只能作罷。

  1945年8月8日,抗戰勝利的消息一傳出,梅蘭芳當天就剃掉了唇髭。經過短期準備和恢復嗓子,沒出兩個月,他就在上海重新登&演出。那時,他已52歲。

  1949年上海解放後第三天,梅蘭芳就登&參加歡迎解放軍的演出。第九天,他接到陳毅市長的請柬,出席上海各界人士座談會。9月下旬,梅蘭芳出席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並當選為全國政協常委。10月1日,他參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

  面對日偽的威逼利誘,梅蘭芳就是一顆“響噹噹的銅豌豆”。即使生活窘迫困頓,依然拒絕為日偽演出,不為五斗米折腰,又像亂世的隱者,擇時“修身養性”。賊寇退敗後,他欣然重新出山,立德、立功、立言。梅蘭芳雖然首先是位藝人,同樣是一位“以天下為己任”的儒者。柳敬亭、孔尚任,又何嘗不是如此?

  儒、釋、道互補,最終形成了中國文化的傳統。不管是“梅桃柳”,還是一街“儒釋道”,在這裡展現的,都是中國文化的一種表達,或者是某種傳承和發展。而泰州學派提出的“百姓日用即道”,則體現了樸素的民本主義思想,體現了可貴的人本情懷。

  700多年前,意大利著名旅行家馬可·波羅游歷泰州時,曾讚嘆泰州城各種塵世的幸福極多。不知道彼時他有沒有在泰州吃過早茶?現如今,很多泰州人每天的幸福,是從吃早茶開始的。

  早茶店遍佈泰州大街小巷,店雖有大小之分,價格也有高下之異,消費者則各取所需。上班族大多以填飽肚子為主,點上一碟燙幹絲、一碗魚湯麵、一杯茶,再加兩隻熱氣騰騰的包子,舒適而隨意。有閒人或呼朋喚友,到早茶店要上一壺好茶,幾樣中意的茶點,慢飲細品,瀟灑而快意。生意人則以早茶店作為談生意的&&,不必觥籌交錯、面紅耳赤,一筆又一筆生意在談笑間成交……泰州的早茶店裏,每天食客如雲。據説,目前泰州市有早茶店上萬家,早茶品種達150多種,每天吃早茶消耗的麵粉達20萬斤、幹絲10萬斤……

  抽象的理想,是為現實的幸福服務的。所有的“儒釋道”或“梅桃柳”,口中所念、心中所盼、奮力所圖,不就是為了這平和繁盛的人間煙火嗎?

責任編輯: 張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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