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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2版

循跡“謝公屐” 品讀溫州山水

2024-01-12 10:47:22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2版

  ▲溫州謝公亭。李劍平攝

  ▲溫州江心嶼一景(新華社資料圖片)。李劍平攝  

  歷史給了謝靈運任永嘉郡太守一年時間,謝靈運卻給了溫州千年的盛名。

  地處東南沿海的浙江省溫州市,被譽為溫潤之州,山奇水秀、景物如詩。422年,謝靈運任永嘉郡太守,他游歷山水寫下《登池上樓》《登江中孤嶼》等20余首山水詩,開永嘉詩派之先河,膾炙人口,傳誦千秋,令文人墨客神往。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劉禹錫、柳宗元、歐陽修、蘇軾等唐宋名家紛紛賦詩,把山水詩傳承和發展為古典詩歌的一大流派。

  如今,距謝靈運任永嘉太守已過去1600餘年,這些山水詩的創作地與描寫地,至今仍有跡可循。在溫州,紀念謝靈運詩文作品和蹤跡的建築有大小80余處。尋聲踏遍謝公屐,溫州山水佳句多。

春草池邊 一夢千年

  在溫州市中心五馬街中央,有一幅石刻的溫州古郡圖,記載了溫州郡治的模樣。

  溫州市詩詞楹聯學會會長金文平説,溫州古城1700年來城址從未遷移。東西方向的禪街、五馬街、公園路一字貫穿溫州古城,連接松&山、華蓋山、積谷山,延綿不斷的石板路直通積谷山下的春草池和池上樓。腳踏在石板上,發出一連串清脆的歷史迴響。

  423年春暖花開季節,謝靈運坐轎出游,目的地為郡城一兩公里外的積谷山。在這裡,他寫下《登池上樓》:“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

  謝惠連為謝靈運的族弟,又稱“阿連”。謝靈運在創作此詩時有一個小插曲,後被衍生為歷史典故。南朝文學批評家鐘嶸在詩歌評論《詩品》中記載:“康樂每對惠連,輒得佳語。後在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寤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嘗雲:‘此語有神助,非我語也。’”

  此詩被歷代賢達認為是謝靈運的成名作與代表作。其中的名句“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曾被摘選為科舉試題。

  李白在3首詩中用到這個典故,其中《感時留別從兄徐王延年從弟延陵》寫道“夢得春草句,將非惠連誰”。白居易也有3首詩用到這個典故,其中《首夏南池獨酌》寫道,“依然謝家物,池酌對風琴。慚無康樂作,秉筆思沉吟”。

  到了宋代,歐陽修在兩首詩中引用“春草池”,如在《留題安州朱氏草堂》詩中寫道,“蛙鳴鼓吹春喧耳,草暖池塘夢費吟”。此外,蘇軾、蘇轍、辛棄疾、黃庭堅、晏幾道、秦觀、楊萬里、陸游、王安石等人都曾在作品中借用這一典故。

  自元代起,用此典故的詩人不勝枚舉。此外,此典故也入畫,入小説,並走出國門。南宋理學家朱熹勸學詩《偶成》“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被傳播到日本。明代畫家唐寅所畫《夢草圖》為名士所收藏。清代曹雪芹《紅樓夢》敘述大觀園竣工後,寶玉一逞詩才,為蘅蕪苑題咏《蘅芷清芬》:“輕煙迷曲徑,冷翠滴回廊。誰謂池塘曲,謝家幽夢長。”

  自南朝以來,關於春草池、池上樓的所在地,在溫州有兩種説法。一説是在積谷山下,另一説是在永嘉郡治(今溫州市實驗中學廣場路校區)。

  駐足細瞻,冬日暖陽照耀下,池上樓折射出金色的光線。二樓檐下居中的位置,懸挂着一塊木制牌匾,“池上樓”三個描金篆書字閃閃發光,屋頂瓦檐的立面雕刻着精美圖案,在空中勾勒出長長的畫卷。

  池上樓最初建於南朝時期,歷代數遭損毀、重建。1825年溫州邑人張瑞溥卸任湖南監理糧儲道回鄉,靠着謝池建樓三楹,臨池設靠檻,重檐歇山頂,仍名池上樓,以復謝公之舊。同時,添建“懷謝樓”“春草軒”,額名“如園”。池上樓1981年被列為溫州市第一批文物保護單位,2012年掛牌為謝靈運紀念館,2023年更名為“山水詩第一樓”。

  積谷山,奇峰翠削,古樹參天,晌午陽光也照射不到地面。樹影婆娑,光影斑駁,懸崖峭壁上長滿藤蔓植物,只有“謝池”“氣如虹”摩崖題刻仍依稀可見。山上潺潺流水,穿過月帶橋,匯入春草池。

  春草池不圓不方,不大不小,池邊怪石嶙峋,幾棵高大的古樹像遮陽傘一樣遮住大半個池面,隨風飄落的樹葉給池面鋪上一層黃金甲。這似乎在告訴來訪者,冬去春將來,又將迎來“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的景致。

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

  溫州古城西北角,有一座永清門,是古城7座城門之一。門外的憩節亭,對着江心孤嶼,郡守於此迎來送往,即現在的江心嶼碼頭。

  眼前的江心嶼,橫臥甌江,東西狹長、南北窄,登臨甌江“蓬萊”勝境,只有坐船跨越這500多米寬的江面,別無他途。順着碼頭人流,登上江心嶼一號輪渡,汽笛一響,船底濁浪翻滾,拉着滿船乘客離岸駛向江心嶼。

  站在江心嶼回望溫州城市的輪廓與天際線,甌江變成一條奔流不息的歷史長河。謝靈運乘坐的一葉小舟或許曾在這江面上乘風破浪,向江心嶼進發。當時的江心嶼還是孤懸於甌江中、東西山之間的一座原生態小嶼,中貫川流,碧水藍天,交相輝映。心曠神怡的謝太守寫下山水詩的代表作之一《登江中孤嶼》:“亂流趨正絕,孤嶼媚中川。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

  據北宋四大部書之一的詩文總集《文苑英華》載,唐代曾以名句“空水共澄鮮”為科舉題。

  對於甌江孤嶼名勝,李白在《與周剛青溪玉鏡潭宴別》中寫道,“康樂上官去,永嘉游石門。江亭有孤嶼,千載跡猶存……興與謝公合,文因周子論……”杜甫作《送裴二虬作尉永嘉》:“孤嶼亭何處,天涯水氣中……隱吏逢梅福,游山憶謝公。扁舟吾已具,把釣待秋風。”表達他急切嚮往的心情和送別好友的深情。

  孟浩然則來了一場説來就來的永嘉之旅。732年春,孟浩然在長安上書獻賦以求汲引未果,於是漫游吳越,自越到永嘉會友,窮極山水之勝。因為他的同鄉好友張子容也被貶至樂成(今樂清市)任縣尉。張子容得知好友要來永嘉,就趕到甌北上浦驛館等候。一個是仕途遇挫,人生無望,另一個是被貶荒海邊,心生蒼涼,他鄉遇故知,對酒當歌,喜極而泣,悲從中來。孟浩然寫下《永嘉上浦館逢張八子容》:“逆旅相逢處,江村日暮時。眾山遙對酒,孤嶼共題詩。廨宇鄰蛟室,人煙接島夷。鄉關萬餘裏,失路一相悲。”

  韓愈也來了。在飽覽甌江孤嶼後,他寫了一首《奉和虢州劉給事使君三堂新題二十一咏·孤嶼》。儘管離謝靈運當太守相隔300多年,年年歲歲嶼新變,歲歲年年鳥飛還。韓愈以鳥喻人,托物言情,“朝游孤嶼南,暮戲孤嶼北。所以孤嶼鳥,與公盡相識”。

  吟咏永嘉山水的詩作中,溫州刺史張又新沿襲永嘉郡太守謝公的風範,著有《永嘉百咏》詩作,到現在大部分詩已散佚,僅存十余首,《孤嶼》詩就是百咏之一。

  溫州知州楊蟠在1095年走馬上任時已近八旬,是溫州歷史上年齡最大的行政長官。楊蟠老先生登臨的孤嶼已有雙塔聳峙。其中,東塔始建於869年,塔高28米。西塔始建於969年,塔高32米,雙塔修建時間相差100年,均為磚身木構,閣樓式立面。楊蟠又效仿唐代刺史張又新,創作《後永嘉百咏》,把自己對溫州山水之愛匯集在詩作中。

  填平江心嶼中川、連接東西兩嶼的是高僧清了。1137年,清了禪師奉詔從浙江舟山普陀來江心嶼傳經,率眾填塞中川,把兩嶼合二為一。填塞處建寺,名為中川寺,又稱江心寺。1158年,陸游被朝廷任命為福建寧德主簿,赴任途中夜宿溫州甌江孤舟中。恰逢夜寒霜重,陸放翁冷得徹夜難眠,第二天登臨江心嶼游玩,得知“是夕,新永嘉守亦宿此寺”。他在江心寺僧人住房的墻壁上題刻一詩,幽默諷刺了一下太守:“史君千騎駐霜天,主簿孤舟冷不眠。也與史君同快意,臥聽鼓角大江邊。”

  文天祥的到來,是兵荒馬亂時期。1276年二月,擔任議和使臣的文天祥被元兵押解到江蘇鎮江時,他伺機逃脫,轉輾南歸,於四月八日經海上路線來到溫州並駐足一個月。在一個月夜,文天祥趁着潮水乘舟來到江心寺,並寫下《北歸宿中川寺》。文天祥去世200年後,明代永嘉知縣劉遜向溫州知府項澄建議,在江心寺東側隙地建祠紀念。現祠為1636年重修,1981年浙江省文物管理部門撥款全面整修,1983年列為浙江第二批文物保護單位。

  清代浙江候補縣丞江湜是在船上遠眺孤嶼的。1860年太平軍圍攻杭州,江湜從混戰中逃出,到溫州投靠友人永嘉知縣陳寶善。他在詩中專門提到了江心寺東邊的孟樓,“天與甌江自千古,我思謝客不同游。潮平別浦帆初落,野闊孤飛鳥亦愁。驀地鄉心來一片,明朝題上孟公樓”。江湜孟樓題詩,揭開了江心嶼近代詩歌的序幕。

  作為清末著名維新思想家的宋恕寫有《孤嶼懷古》詩:“題詩對酒憶唐賢,海宇清平韻事傳。憑吊江潮夷犬吠,大英領事孟樓眠。”東塔曾有平座、欄杆和出檐,內有扶梯直上塔頂,可俯瞰溫州城。1894年東塔山下修建英國駐溫州領事館,次年落成,並以警衛之需為藉口,強迫溫州官府拆除塔內外的飛檐走廓,留下一座中空無頂的塔身。孟樓的牌子後來被復名“浩然樓”至今。樓名一説源於文天祥《正氣歌》“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一説是為紀念孟浩然曾游江心嶼。

  在江心嶼聽聞歷史典故時,同行者突然戲言:“我們腳下的沙有起伏。”難道是江心嶼的地基不牢固?此非戲言,早在宋代許及之《題江心寺》詩中,就做了詳細記載:“屹立中川嶼,江行結鬥城。千灘界岩下,兩塔涌波擎。布地有沙漲,中天惟月明……”現在的江心嶼經航道整治,灘塗改造擴展到1000畝,也是千年來大自然潮漲潮落,泥沙日積月累的傑作。

  談笑間,不知不覺走到了江心嶼的謝公亭、古碼頭,這是謝靈運當年登嶼的地方,古樹參天,恰遇甌江退潮時,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都説錢塘江大潮壯觀天下無,同處東南沿海的甌江潮也是毫不遜色。當然,江心嶼的潮水在不同時期的詩詞作品,呈現出不同的意境,有怒有喜,有靜有動,有漲有落,有風有雨。宋代中書舍人張擴《宿溫州江心寺》中的潮水為“潮聲四面風”。元代秘書監監丞李孝光《江心寺贈唐博士》詩中變成“銀浪舞輕航,天風起石塘”。到了明代戶部尚書黃淮《江心寺》詩,成了“畫棟雲飛南浦雨,綺窗月涌蜃江潮”。

  明代溫州知府文林在1498年游孤嶼時,看到“謝公亭畔題詩石,半蝕蒼苔字兩行”。此亭處在孤嶼西山下,為謝靈運常觀江景處,唐宋元屢有興廢,明清時期多次重建。現在的謝公亭為1952年所建,1980年重建,六角攢尖頂,黃色琉璃瓦、朱紅圓柱,中間一塊大理石碑刻有謝康樂像。旁邊巨石堆中刻有李白詩作,以及清初文壇知名人士朱彝尊“孤嶼題詩處,中川激亂流”詩句。謝公亭旁有建於北宋1102年,明代1591年重修,取謝公《登江中孤嶼》佳句的澄鮮閣。謝公亭、澄鮮閣在1981年列為溫州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亭閣長相望,繁華一水間,謝公遺韻在,春草正堪憐。

如何靈運屐,不到此山中

  謝靈運往郡南山水行進中,第一個地方就是南亭驛站。謝靈運寫有《游南亭》詩:“時竟夕澄霽,雲歸日西馳。密林含余清,遠峰隱半規。”宋代《太平寰宇記》載:“南亭,去州一里”,即現在溫州市鹿城區蓮花路段,芙蓉池裏“接天蓮葉無窮碧”的盛景,被鱗次櫛比的高樓與車水馬龍所取代。

  滄海變桑田,謝靈運《游赤石進帆海》寫的“帆海”就是當今溫州市甌海區茶山街道與麗岙街道交界處,赤石為帆游山的一段紅色山體。詩中的佳句“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揚帆採石華,挂席拾海月”,不光為南朝詩人謝朓《別王丞僧孺》“首夏實清和,余春滿郊甸”所用,李白《同友人舟行游&越作》詩引用“楚臣傷江楓,謝客拾海月”,而且成為清代浙江、天津以及殿試的科舉試題。

  往北巡視樂成縣(今樂清市、洞頭區)災情、農民生産自救,謝靈運在途經甌江口的盤嶼山(今樂清市磐石鎮)時,寫下《行田登海口盤嶼山》《白石徑為民行田》。雁蕩山就在樂清灣畔,丹霞地貌,由1.28億-0.98億年前多次火山爆發形成,山上有湖,蘆葦結蕩,秋雁宿之。行遍溫州山水佳麗地的謝靈運,有沒有到達和發現雁蕩山?

  從小生長在雁蕩山的嚮導連偉青試圖帶領我們揭開這個謎底。她説,雁蕩山開鑿於南北朝,興於唐,盛於宋,核心景區為“二靈一龍”,即靈岩、靈峰和大龍湫。再加上雁蕩山離東海海面6公里左右,北緯28度,太陽下山後海上的晚霞映射在陡峭的赤嶺之上,山水朦朧,天下奇觀。現在從樂清市芙蓉鎮筋竹澗(又名斤竹澗)沿溪而上,到達大龍湫、靈峰10公里左右,車程15分鐘。

  謝靈運《從斤竹澗越嶺溪行》詩曰:“猿鳴誠知曙,谷幽光未顯。岩下雲方合,花上露猶泫。逶迤傍隈隩,迢遞陟陘峴。過澗既厲急,登棧亦陵緬……”

  此趟筋竹澗之行,謝靈運帶領一眾人馬,披荊斬棘,伐木開道,走得異常艱苦。1600多年後,筋竹澗的山還是那些山,澗還是那些山澗,路仍然沒有什麼大的改觀。連偉青説,20多年前,她與初中同學春游時走過一趟筋竹澗至大龍湫的崎嶇山路。這次當嚮導,是她第二次走在這條路上,平時沒有什麼人走,只有那些專業“驢友”才會攀行此山道。

  我們步行至筋竹澗,呼嘯的山風從耳邊掠過,突然迎面走來一支馱隊。連忙向馬幫的趕馬人打聽,馬幫怎麼在這裡還有用武之地。趕馬人説:“往澗裏走的路太驚險,基建用的水泥、沙子全靠驢、馬馱上去。”話音剛落,馬幫的三五匹馬就馱着笨重的建材,鼻子發出“呼哧”“呼哧”沉重的呼吸聲,從我們身邊走過。馬蹄踏在高低不平的山石上,響起沉悶的噠噠聲。

  山路從溪澗蜿蜒至山腰,峰迴路轉,怪石嶙峋,時而穿懸崖峭壁而過,時而臨深淵而行,山谷中一團團潭水深不見底,發出幽森森的墨綠色波光,四週是光滑的石壁和巨石。因此,在1600多年前,謝靈運所生活時代的工程施工技術、設備與物料,在十天半個月內根本不足以克服和打通這些險峻山峰的阻隔,沒有抵達大龍湫,繞路到其他地方去是情理之中。

  與謝靈運擦肩而過的雁蕩山到底有多奇美?張又新在《題常雲峰》中説:“彩雲香霧晝常蒸,君能到此消塵慮。”到了宋代,雁蕩山水吸引達官貴人和社會賢達前來居住與吟咏。

  在溫州知府、樂清縣尉以及狀元鄉賢筆下,雁蕩山養在深閨,美不可言。隔壁台州府黃岩人杜范,在宋代任兵部尚書、樞密使,寫下《雁蕩山》詩:“東南富山水,傑氣鐘雁峰……或疊如錦纈,或鑄如青銅。或前如舞鳳,或卻如飛鴻。或伏如臥虎,或矯如游龍。”南宋山水詩人、溫州平陽人林景熙在《芙蓉山》詩中不禁發出“如何靈運屐,不到此山中”之問。

  大龍湫為“雁蕩三絕”之首,瀑布水流發源於雁蕩山的百崗尖,流經龍湫背,從連雲峰197米垂直高度的懸崖飛奔而下,盛夏雨量大時像一條白龍直搗水潭,聲如雷鳴,震天撼地;冬季水量小時,瀑布如珠簾下垂,不到幾丈就化為煙雲,落到水面像小白龍游來游去,神龍不見首尾。明代永嘉人黃淮歷仕四朝,任過武英殿大學士、少保,寫有《大龍湫》詩:“兩崖拔地勢爭雄,中有銀河一線通。聲撼天風搖素練,光涵海日眩晴虹。”

  在雁蕩山上,秀才與武將看到的是不同風景。戚繼光在浙江抵抗倭寇和升任總兵官期間,1558年從台州率部來樂清剿寇經過雁蕩山的盤山嶺,1561年率部在台州、仙居等地大勝倭寇九戰皆捷,1562年三月游覽雁蕩山,寫起詩來意氣風發,“但使玄戈銷殺氣,未妨白髮老邊才。勒名峰上吾誰與?故李將軍舞劍&”。明代戲曲家湯顯祖游雁蕩山時就迷路了,其詩記載,“借問採茶女,煙霞路幾重?屏山遮不斷,前面剪刀峰”。

  清代吟詩雁蕩山的上至乾隆,下到總督、巡撫、尚書。阮元在嘉慶、道光年間任戶、兵、工部侍郎,浙、閩、贛諸省巡撫,兩廣、雲貴總督,體仁閣大學士。1798年四月雁蕩之行,阮元寫了3首詩,其中《石門潭》詩云:“晚潮東海綠,落日半山紅。回首三重嶺,皆藏雲氣中。”

山水兼程一路詩

  謝靈運在永嘉郡寫山水詩並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稟承一生對大美山河的熱愛,抒發內心創作慾望的體現之一。我們可以從太守赴任、離任途中一路生詩找到佐證。

  因在413年、419年兩次被罷免官職,到了422年,37歲的謝靈運第三次被貶職為永嘉郡太守。人生仕途接二連三地遭遇挫折和打擊,令謝靈運有些心灰意冷。422年初秋,他離開南京赴任時,親朋好友相送至石頭城的方山碼頭,他寫了題為《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發都》《鄰里相送至方山》的送別詩。赴任途中,他取道家鄉會稽郡(今紹興)小住一段時間,並在《過始寧墅》詩裏描寫紹興山水“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也寫了與鄉親們“揮手告鄉曲,三載期歸旋”的期許。

  謝靈運赴永嘉郡的行程,需要繞道錢塘江、富春江、蘭江到金華,再走陸路到麗水市縉雲縣甌江上游支流惡溪,坐船下處州(今麗水市),經甌江順流抵溫州,水陸兼程,山水相送,一路寫詩。經過近一個月的奔波,謝靈運於永初三年(422年)八月十二到達永嘉郡治所在地。聽説新太守上任,百姓紛紛出來看熱鬧,孩童們騎着竹馬,夾道歡迎當地最高行政長官。太守下船、登陸入郡治的地方叫“竹馬坊”。北宋時期,竹馬坊被列為溫州古城三十坊之一,現在屬於溫州市鹿城區瓦市殿巷與童子殿巷。

  到達永嘉郡治不久,謝靈運就寫溫州山水詩《晚出西射堂》。“步出西城門,遙望城西岑。連鄣疊巘崿,青翠杳深沉。曉霜楓葉丹,夕曛嵐氣陰……”該詩被《昭明文選》收錄,唐代張銑注:“射堂在永嘉西,靈運獨處,常不得意,作是詩也”。北宋《太平寰宇記》載:“西射堂,在州西南二里,今基址不存。”溫州市謝靈運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南航説,根據文獻考證,西射堂在郡城西南松&山下、雁池西邊,即今溫州市鹿城區乘涼橋附近。

  春曉對秋深,此詩“曉霜楓葉丹”與“池塘生春草”一樣,都是謝靈運寫溫州山水的佳句。西射堂也因此成為歷代詩人咏懷溫州山水的代表景點之一。有的詩作以其名句為題。據清代《清秘述聞續》記載,1835年恩科鄉試順天考場,出詩題為《賦得曉霜楓葉丹,得“丹”字》。

  謝靈運在永嘉郡太守的工作、生活狀態,其《齋中讀書》詩有記載:“虛館絕諍訟,空庭來鳥雀。臥疾豐暇豫,翰墨時間作。懷抱觀古今,寢食展戲謔。”行政公務不忙,等待判案的官司不多,既可修身養病,又可翰海丹青,還可游歷山水。他北登永嘉綠嶂山,寫下“澗委水屢迷,林迥岩逾密。眷西謂初月,顧東疑落日”;南游平陽縣嶺門山,寫下《橫陽還嶠上》(又名《游嶺門山》):“海曲常寂寥,空館盈情思……千圻邈不同,萬嶺狀皆異。”

  在紹興告別鄉親時,謝靈運曾説“三載期歸旋”,可是一年過去了政績如何,太守在《命學士講書》詩中自我總結,“時往歲易周,聿來政無成”。《宋書》記載:“郡有名山水,靈運素所愛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歷諸縣,動逾旬朔。民間聽訟,不復關懷。”因此,他不顧堂弟謝晦、謝曜、謝弘微來信相勸,向朝廷稱病離職返鄉歸隱,並寫了一篇《辭祿賦》、一首《北亭與吏民別》詩。

  北亭作為親民愛民的象徵,被李白在《趙公西候新亭頌》引用。《大明一統志》載:北亭“在府城東北五里,謝靈運為郡守,秩滿賦詩與民敘別於此”。

  背海向溪,謝靈運溯甌江北上,寫下《歸途賦》。舟到達麗水後,謝靈運走括蒼古道,登嶺始山行,離開甌江流域時,他寫下《初去郡》詩,詩中“野曠沙岸凈,天高秋月明”又是佳句,被孟浩然用為“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清秘述聞》記載1780年鄉試,河南考場出題為《賦得天高秋月明,得“圓”字》。

  途經今金華市下轄的東陽市時,謝靈運還用民歌體寫《東陽溪中贈答二首》:“可憐誰家婦,緣流洗素足。明月在雲間,迢迢不可得。”“可憐誰家郎,緣流乘素舸。但問情若為,月就雲中墮。”李白《越女詞》(其四)寫道:“東陽素足女,會稽素舸郎。相看月未墮,白地斷肝腸。”回到始寧(今紹興市上虞區)的謝靈運繼續山水詩創作,如《石壁精舍還湖中作》“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佳句不斷,成為閩、川、桂、晉四省科舉考題。

永嘉山水盛名天下

  在溫州山水詩第一樓的“懷謝樓”中,謝靈運生平年表起始於385年他的出生地會稽郡始寧縣,終於433年在廣州被宋文帝劉義隆下詔書就地正法,49歲的人生以悲劇謝幕。

  永嘉郡太守一年任職的功過,歷史上自有評判,但他的山水詩作達到的成就是沒有爭議的。早在南朝,就興起模仿謝靈運詩文風格的寫作風氣。南朝陶弘景《答謝中書書》曰:“山川之美,古來共談……自康樂以來,未復有能與其奇者。”

  謝靈運的詩歌還流傳到日本。日本高僧空海804年至806年來唐朝留學,在《文鏡秘府論》中就頻繁提到謝靈運與其詩歌藝術。

  受謝靈運的影響和熏陶,溫州自南北朝後,孕育了一批批詩人。《東甌詩存》所收溫州籍詩人有408家,《全宋詩》所收溫州籍詩人250余家。謝靈運山水詩風繼踵至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不僅寫溫州“弦歌滿市衣冠盛”的港口城市繁華,更寫永嘉山水“時竟夕澄霽,雲歸日西馳”之美。

  溫州山水是山水詩詞的創作源泉。金文平説,溫州市詩詞楹聯學會定期組織會員和甌江沿線各地詩友開展甌江山水詩路采風活動,尋找詩人足跡,設置詩地標誌,徵稿和編寫當代詩路發展成果,依託教育部門開設中小學山水詩課程、開展詩歌進校園活動。

  溫州山水還是世界溫州人的精神家園。溫州人走到哪,就把對溫州山水的守望和相思帶到哪。“龍行九天煥新姿,詩吟華章傳妙音。”歐洲龍吟詩社第十五屆社長、溫州籍華僑林鴻范説,該詩社進一步推動與旅法僑界融合,以及吸引西班牙、英國、德國、意大利等國家華文詩人相繼加入。“龍吟詩頁”定期與讀者見面,每逢端午、中秋及重大紀念活動舉辦詩歌朗誦會,為中華文化的海外傳播産生更廣泛的影響。

  “永嘉山水天下秀,自古東南第一州。”這是千百年來,溫州最美、最真的寫照。

責任編輯: 張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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