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與思想者

　　我是王蒙的讀者，專業是搞黨史研究的，在某種意義上，王蒙也是黨史人物。王蒙在中國文壇是個很奇特的存在，他的個人經歷，他的文學風格，他的文學貢獻，他的創作生命力，他的思維方式和表達方式，都形成了獨特的“王蒙式的存在”。曹文軒稱他為“王氏文學原野”。

　　王幹的《論王蒙》，揭示了王蒙的獨特存在和價值追求，包括他的時代追求、文學追求等等。特別是對王蒙作為文化大家給了六個定位，體現了王蒙在當代文壇上的獨特價值和地位，是一種宏觀的定位，是一種很深入的作家論。王幹的論述比較自然，也充分，也只有長期積累、持續跟蹤研究，才能寫出這樣一部作家論，有學術含量又擺脫了書卷氣，有時代感又沉澱了思想性。

　　這本書極大地擴展了我們對小説家王蒙的認識。我們面對的，早已經不是上個世紀50年代創作《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的王蒙，也早已經不是80年代創作《春之聲》的王蒙，而是一個從時間上跨越世紀，從時代上跨越幾個歷史階段的王蒙。我們對王蒙的時代性和當代性，對他的文學筆觸的廣度和深度，有了新的認識。就像梁曉聲説的，一個人與文學有七十年歷史的直接關聯，這是罕見的。王幹在《論王蒙》後記裏説了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話，從文學角度來評論王蒙很到位的話。他説：“王蒙的存在讓文學研究不再枯燥。”這句話，是對王蒙的文學創作的歷史感、時代感，及其內容深度、形式寬度的另一種表達。

　　曹文軒提到後面增加兩章。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如果以後要修訂出版和擴充，我建議增加一章“王蒙的文化性格”，這樣能更切近回答或揭示作家的創作特點和創作生命力來自何處，“王氏文學原野”有怎樣的文化土壤。文化是文學的根基所在。王蒙作為一個作家是一個獨特存在，根本上説來，他是一種獨特的文化存在。他身上有一種廣博的文化發散氣象，有這種文化發散氣象的作家並不少見，但在王蒙的身上，我感覺到一種對立統一的文化氣象。他能夠把一些看似矛盾的文化支點，很自然地統合在一起表達出來。

　　比如説，他身上既有傳統文人的氣息，又有現代知識分子的時代性。他有道家式的灑脫不拘和儒家式的責任使命，這在他文學起步的時候就體現出來了，他既寫了《青春萬歲》這樣面向未來的理想浪漫作品，又有《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這樣現實性的尖銳反思。他晚年一系列有關傳統文化研究的書，概括起來，就是用“王氏筆法”來解讀和思考老莊和儒家。

　　還有個人與時代的關係方面。王蒙既保持個人的思考又與時俱進地描述了從新中國成立到新時代各個階段的時代氣氛、時代精神。他身上有自嘲和勸世兩個方面。他有“少共”情結，有高遠的執着的人生觀、世界觀，又有周旋者的智慧和過來人的清醒。他在新中國歷史上被定位為“人民藝術家”，但他又是一個學理性的思想者。藝術家和思想者不是每個作家都統一得很好，但王蒙做到了。還有，那種讓所有日子都來的未來感，讓所有的日子都留下的現實感，讓所有的日子都過去的歷史感……這些，都是很獨特的文化存在、文化氣象。

　　歸根到底，王蒙的文學創作、文化氣象，扎根於人民，扎根於時代，扎根於生活。他承受生活也享受生活，他感受生活也感謝生活，他記錄生活也超越生活。王蒙的存在使文學研究不再枯燥，也使文化研究不再枯燥。

（陳晉）

（本文為在人民出版社《論王蒙》研討會上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