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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0版

南響堂讀碑小記

2023-12-01 09:41:04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0版

  ▲南響堂寺門口的石碑。作者供圖

  綠茶

  孩子姥姥家位於河北省邯鄲市峰峰礦區,藉&省親之際,我曾走訪過幾處周邊古跡。峰峰礦區有南、北響堂山石窟,此前曾訪北響堂山石窟,今年則訪南響堂山石窟。

  南響堂寺門口,立有一人多高石碑,字跡清晰,一眼看到“萬曆十五年”,遂來了興致試讀碑石。

  響堂寺

  飛閣臨流百仞梯,開皇歲月古招提。

  岩扉松徑風長掃,澗戶雲窩鶴舊棲。

  響石鏗鏗金鼓切,光天燦燦鬥杓低。

  幽人煉藥如相訪,神麇山頭一望西。

  皇明萬曆十五年丁亥秋八月之吉

  賜進士第文林郎彰德府推官川西張應登 王車父撰

  碑文作者張應登,四川內江人,萬曆十一年(1583年)進士,授彰德府推官,掌理刑名、司務。此詩作於萬曆十五年仲秋,張應登因公到轄縣武安辦事,順道公費旅游。明代彰德府隸屬河南承宣布政使司,治所位於安陽,下轄磁州、安陽、臨漳、湯陰、林縣、涉縣(屬磁州)、武安(屬磁州)一州六縣。南、北響堂山時為磁州管轄地界。

  從朱元璋開創大明王朝,到萬曆十五年整整二百年,這個帝國似乎越發穩固、強盛。而萬曆十五年(1587年),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年。這一年,王朝內外沒有什麼特別重大的事,雖有楊應龍在西南叛變,哱拜在寧夏造反,努爾哈赤在東北白山黑水間發難,但對於萬曆皇帝朱翊鈞和朝廷重臣們來説,都無關江山社稷。在張居正、申時行兩任首輔的先後輔佐下,萬曆皇帝坐得很安穩。這一年,朱翊鈞24歲,正是年輕氣盛之時,距離他登上寶座已十五年。

  這一年,有兩位大人物先後去世。秋冬之際,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海瑞在任所與世長辭。海瑞的死訊傳出,吏部官員大大松了一口氣,再也不用為這位大眾心目中的英雄,卻到處惹是生非的人操心安排了。而臨近年關,十二月十二日,一代名將戚繼光離開人間。這位天才將領使數量巨大但實際不堪一擊的軍隊恢復了元氣,而隨着他的去世,大明王朝失去了重振軍威的機會。

  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中,以歷史學家的視角,賦予這一年獨特的歷史意義。正如黃先生著作英文原名直譯:1587,無關緊要的一年:明王朝的衰落(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The Ming Dynasty in Decline)。從他的角度來看,1587年這無關緊要的一年,無疑是明王朝衰落的分界點。

  歷經二百年的明帝國,官僚體系已相當穩固,也相當腐朽了。對於像張應登這樣的七品推官來説,朝廷的事離他實在過於遙遠,儘管他肯定也知道海瑞、戚繼光去世的消息,但在他的仕途生涯中,一次因公旅行,一段和韻贈詩,或許遠比朝廷大事來得重要。

  此行張應登寫有一篇游記和五首七律詩。其中,《響堂寺》一詩刻石立碑於南響堂,游記《游滏水鼓山記》則立碑於北響堂。《響堂寺》碑上多處有大片烏黑,疑似墨痕,懂傳拓技藝的朋友指出,碑面污損如此嚴重或是拓碑過程中失誤所致。

  細讀《游滏水鼓山記》,我把張應登“滏水鼓山”之行梳理了一份攻略:

  D1:萬曆十五年(1587年)八月十一日。從彰德府治所安陽出發,渡過漳河,抵達北岸曹操講武城時,太陽已經下山,就着月色走了二十里,當晚宿磁州州府。

  D2:早起處理完磁州公務,在劉知州(名光先,北直隸人)陪同下,去黑龍洞一游,繼而先後游竹林寺、雍熙寺、玄帝觀等,俱多佳景。最後到響堂寺,劉知州在這裡準備了招待飯食。當晚宿彭城古廟。

  D3:在彭城小逛,中午前趕到鼓山常樂寺,武安於知縣(名承慶,山東人)和兩位舉人等候在寺門,陪同游玩鼓山(北響堂山),夜宿常樂寺。

  D4:天未亮,趕往武安辦理公事。

  公務在身,張應登的“滏水鼓山兩日行”有點匆忙。“夫由東之響堂,以至於宮之響堂,歷鼓之半……余行兩響堂相距之地,恍然如蜀中境。以蜀人而見蜀境,於情何如?故記之。”文中“東之響堂”乃今之南響堂山,“宮之響堂”即現在北響堂山。

  張應登所看到的響堂山石窟,和我們今天看到的掉腦袋、少鼻頭、缺胳膊少腿、潑油墨的石窟場景完全不同。南響堂山原名滏山,北響堂山原名鼓山。北朝時期,北齊皇帝高洋下令在山上建南北兩座寺院並開鑿石窟,初名為滏山石窟和鼓山石窟,明代以後統稱為響堂山石窟。南北響堂山現存石窟16座,摩崖造像450余龕,大小造像5000余尊,還有大量刻經、題記等。

  在“東之響堂”,張應登看到:“是寺也,飛閣臨流,鑿石成洞,而施以三檐。洞中諸石,擊之如鑼鼓聲,隋天統元年創之者,有隸碑,恨不全篇,瞥然一過。”而文中提及,從黑龍洞至響堂寺途中,乃過竹林寺、雍熙寺、玄帝觀等,此三處佳景今已不存。

  而“宮之響堂”,他的體驗更佳,每逛一洞小酌一杯:“詣殿飲食訖,著屐登高,諸僧簫管而導。半山中不可輿騎,則步而憩,憩而步,如是者數四,而後至其洞。洞鑿石而深入,四壁為小佛子,中座為大佛子,依石雕琢,工致精妙。門楣花草之刻,尤非近世物。有鑼鼓石,應擊,亦曰響堂,即高歡所為避暑宮也。洞凡三,三酌之,言其山頂之宮制與此同,而深闊如帝王殿。就石為門,樵夫入之即自閉,多不得出。土人懼焉,碎其一扇,旁即高歡葬所。”

  張應登的老朋友宋諫議(宋之韓,字元卿,號敬齋)是武安本地人,嘉靖四十五年(1566)進士,曾任諫官、刑部給事等,因彈劾萬曆皇帝的大伴——太監馮保被解職還鄉。那日,宋之韓因有事不能陪同老友游鼓山,特派人送來一首七律助興。張應登依韻回了《游高歡避暑宮和宋諫議敬齋見懷之韻二首》。

  其一

  老吏原稱山水仙,扶筇西鼓涉其巔。

  既歸高洞塵氛遠,況復中秋皓月圓。

  王氣消磨猶耐賞,殘碑剝落不堪傳。

  深知宋玉悲無限,花下遲余未肯眠。

  其二

  深宮避暑晚煙籠,直上層巒望碧空。

  徑仄藤蘿堪作引,興狂虎豹敢爭鋒。

  傳聞絕巘來雙鳳,慚恨高齊駕六龍。

  登眺未終懷諫儀,飛飛衣袖禦長風。

  此外,張應登還寫有《登昆山明月閣觀泉二首》,描寫他在黑龍洞觀泉感受。

  其一

  帝遣巨靈鑿此山,源泉百道出其間。

  黑龍洞裏珠千顆,白浪灘頭玉一灣。

  天色倒垂人在上,鏡光平照影常環。

  徘徊閣上觀元化,自古如斯去不還。

  其二

  昆山自是藏良玉,舉世無知化作泉。

  裂石噴來元混混,入河流去豈涓涓。

  食蘋昔日看神麇,打鼓長年發客船。

  最是滏河冬不凍,但看明月夜如濺。

  一場因公的短暫旅行,為何能給張應登留下如此諸多體驗和感受,以及身為底層小吏的感嘆?張應登自然深知,依照明朝九品十八階官制,進士及第,並不能讓人一步登天,大部分進士終其一生也只能止步於底層小吏。

  自萬曆十一年考中進士至今,四年多過去了,張應登還只是一個離鄉千里、無依無靠的七品推官。陪同他在滏水鼓山間游玩的劉知州、於知縣等人,亦是同階的底層小吏,短暫的行游、酌樂,自然引發他們“殆不知人間之有此樂,而又不知我之為吏也”之共鳴,更讓他“恍然如蜀中境”。他鄉遇“故土”,勾起其濃濃的鄉愁。

  張應登後來曾任湖北鄉試主考、山東副憲等,又以治邊人才調隴右,為權要忌恨,遂辭官歸裏。不知在蜀鄉故里,張應登是否會偶爾想起“恍若蜀境”的滏水鼓山之行?

責任編輯: 張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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