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藏刑警”丁力：3年繳獲文物逾萬件

　　丁力（右二）與考古專家一起研究文物。資料照片

　　丁力及其家中部分藏書。資料照片

　　中等身材，微胖，和藹可親，鄰家大叔形象。初識江蘇省徐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專職打擊文物犯罪的刑警丁力，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溫和健談之人竟是讓眾多盜墓者聞風喪膽之人。

3年繳獲文物逾萬件

　　隨丁力走進徐州漢畫像石藝術館，從門口的保安到大廳的接待員、倉庫的保管員，都和他親切打招呼，而丁力也對這裡的藏品如數家珍，有些展示品擺放位置挪動了，他都能敏銳感知。

　　“保守估算，丁力追回的畫像石佔到藝術館館藏文物的四分之一，超過500件。”徐州漢畫像石藝術館藏品部保管員董祥超説。

　　在藝術館非展示區，大量畫像石散落存放在多處，尚未來得及整理、展示，其中有國家一級文物，還有完整的墓室，上面的畫像栩栩如生。董祥超告訴記者，這些大都是丁力追回的，藝術館正在申請擴建，以保護、展示這些藏品。

　　丁力50歲，從警26年，一直幹刑警。然而，不同於其他刑警，丁力不僅熱衷於偵破案件，還癡迷文物考古。2020年8月底，全國打擊防範文物犯罪專項行動展開。徐州市公安局將丁力調到刑警支隊，專職負責打擊文物犯罪。

　　調到刑警支隊後破獲的第一起案件難度很大，但對丁力而言，卻似是手拿把攥。2018年，與徐州毗鄰的安徽省宿州市埇橋區欄杆鎮金山寨村的一座東漢時期畫像石墓遭不法分子盜掘，最珍貴的兩塊畫像石被撬走。僅用20多天，丁力就在徐州市和安徽蕭縣找到被盜竊的兩塊畫像石，將蘇皖兩省11名盜墓賊悉數抓獲歸案。

　　“漢畫像石是我研究重點，圈子裏的人我大都知曉，找到這兩塊畫像石對我來説不是什麼難事。”談及此案，丁力輕描淡寫。

　　經統計，3年間，由丁力獲取線索或參與指導破獲的盜墓、販賣文物等案件260多起，繳獲文物保守估算超過1.3萬件，其中經鑒定明確為國家一級的文物11件，抓獲盜墓、販賣文物犯罪嫌疑人230名，包括兩名公安部Ａ級通緝犯。

　　“追繳的古錢幣一類文物太多，是按照1公斤為一件計算的，沒法一枚枚計算。”徐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吳強説，“如將丁力追繳回來的文物集中起來，足可匹敵一個中型博物館的藏品。其中，僅‘2·26’部督案追繳的文物數量，即超過徐州沛縣博物館現有館藏文物總和。”

藏書過萬冊的刑警

　　在丁力家，記者看到，90平方米的地下室全是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文物考古專業書籍和學術著作。家中其他角角落落也都擺放着書籍，猶如一個圖書館。

　　“差不多有1.3萬冊。”丁力一邊説，一邊抽出兩本《文物》和《考古》雜誌，“我從小學五年級就開始訂閱這兩本刊物，一直訂到現在，一期不落”。

　　丁力是土生土長的徐州人，家中排行老四。徐州地處交通要道，漢代遺存多，歷史底蘊深厚，是各類文玩，特別是古錢幣的一個重要集散、交易地。上小學時，他和許多同學一樣，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古錢幣。

　　長大後，其愛好不僅未丟，反而越鑽越深。丁力的大學同學劉偉記得，在江蘇公安專科學校學習時，同學們有的專心學習，有的談起戀愛，有的鍛煉身體，唯有他很特別，幾乎每週都去逛文玩市場，逛古籍書店。

　　“那時淘換到不少有價值的歷史書籍，特別是一套古籍，當時5毛錢一冊買的，現在有錢也買不到。”丁力自豪地説。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些古籍的市場價值，更看重的是他們的歷史、文化價值。

　　丁力對文物的喜愛，源於對徐州這座城市的愛。丁力説：“文物是歷史的見證與載體。當你深入了解一座城市的歷史，你會越發熱愛這座城市，越發想將那些散失的文物追回。”

　　特別讓丁力引以為傲的是，他追繳回來的文物中，有一盒萬崇德的墓誌銘。萬崇德是徐州歷史名人萬年少的父親，其墓誌銘共有1990字，記載的事項顛覆了以往對萬氏家族的認知，填補了徐州地方文獻空白，校正了引用多年的《萬年少年譜》中的諸多錯誤，起到了補史、證史、糾史的作用。這件文物雖只評定為國家二級，在丁力追繳回來的大量文物中，並非級別最高的，但他卻十分看重，多次向記者提起。

　　丁力利用工作的機會，主動與徐州當地文物、考古圈內人士接觸，一有空就去逛古玩市場，參觀考古工地，更廣泛地了解各類文物及其保護、研究狀況。在偵辦文物犯罪案件中，他也特別注重學習，廣泛了解各種盜墓手段、文物造假方式以及業內暗語。

　　“早年，他經常向那些博物館、考古所研究人員討教；現在，一些機構和辦案單位反請他去講解文物歷史、鑒定文物真假。”多名熟悉丁力的同事説。

　　2021年初，他在一個短視頻&&偶然刷到一個直播賣工藝品的。進去逛了一會兒，他發現工藝品中夾雜有出土文物，懷疑這一直播間是打着賣工藝品的幌子倒賣文物。後來，他與甘肅警方聯手，循線追蹤，最終破獲公安部督辦案件——“2·22”江蘇、甘肅特大倒賣文物案，繳獲文物數千件，另外還有數以萬計的古錢幣。

　　“2·22”部督案件偵辦期間，丁力到徐州古玩市場巡查，在一家古玩店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髮現一個弓形器，憑經驗感覺是珍貴文物，極似山東滕州前掌大遺址出土的青銅器。他不動聲色，請來專家悄悄覆核，暗中追蹤，最終挖出震驚文物、考古界的“呂清山案”，即“2·26”部督案，繳獲文物數千件，剷除了一個以考古勘探為幌子的特大盜墓團夥。這一案件也是徐州市公安局自新中國成立以來破獲的涉文物犯罪案件中追繳文物種類最廣、跨年代最長、數量最大、等級最高的案件，其中僅漢畫像石就追回200余塊。

　　丁力的戰績與能力也得到公安部認可，經常指派他為國內其他地區打擊文物犯罪的刑警進行培訓。同事們也都説，丁力是刑警隊伍裏最懂文物的，文物圈裏最懂刑偵的，堪稱“寶藏刑警”。

建模打擊積案也能破

　　徐州古稱彭城。公元前201年，劉邦封其弟劉交為楚王，都彭城，轄東海、彭城、薛郡等三郡三十六縣，傳襲十二代。

　　按漢制，諸侯有封地者，死後葬於封地。十二代楚王及其王后“因山為葬”，其墓散落於徐州市區各座山頭，形成漢楚王墓葬群，是我國漢代諸侯王陵中保存最完整的一個系列，也是研究漢文化的重要載體。1996年，漢楚王墓群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臥牛山楚王墓是列入漢楚王墓葬群的一座古墓葬。2010年，這一古墓葬遭遇盜掘，被國家文物局通報。後經搶救性發掘和清理，推斷這一墓葬為第五代楚安王劉道及其夫人墓。因為當時獲得的有效線索不足，十餘年來案件遲遲未能破獲。

　　“雖是搶救性發掘，臥牛山楚王墓中仍出土了千余件文物，其歷史研究價值極高。被盜走的文物往往更精美，如能追回，對於研究徐州歷史將具有重要價值。”深愛文物的丁力一直在琢磨，如何也能將這些陳年積案破獲，將那些散失的文物逐一追繳回來。

　　説幹就幹。他認真梳理徐州地區20年來所有針對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警情和案件，主動對接文物考古部門，獲取徐州市全部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數據和被盜現場勘查資料。他一方面琢磨盜墓的規律，一方面與懂大數據的同事合作，逐步建立了盜墓者數據庫，再結合這些盜墓者軌跡、作案手法，進行大數據碰撞，沒承想還真就讓他篩選出一批盜墓積案犯罪嫌疑人，包括臥牛山楚王墓盜墓案主要犯罪嫌疑人韓某。

　　就在丁力發現有盜墓劣跡的韓某曾在臥牛山附近的韓山村租過房子時，徐州市公安局賈汪分局破獲一起盜墓案，涉案的嫌疑人也無意間提到認識韓某。巧用聲東擊西的訊問策略，丁力從這一嫌疑人口中最終獲悉韓某夥同其盜掘臥牛山楚王墓的詳細過程。

　　原來韓某在案發前三年，就在臥牛山附近租房，以養蜂為名租下離楚王墓不遠的土地，搭建簡易房，然後在房屋內打盜洞。盜洞打到一定深度，他又請來爆破手進行定向爆破。爆破未成功，他便繼續蟄伏下來，待到合適時機，再邀請擁有進口探礦設備的湖北籍犯罪嫌疑人殷某和江湖人稱“豫東第一鏟”的盜墓慣犯吳某，實地勘探一週，精準定位到臥牛山楚王墓（2號墓）甬道口上方，最終將墓葬盜掘。

　　盜墓過程明晰，盜墓團夥落網，大量珍貴文物也隨之追回。丁力説，盜墓、販賣文物有其圈子，作案手法也各有特點。基於這些專業的作案特點、盜墓犯罪的基本規律，他牽頭開發了打擊涉文物犯罪的數據&&——“禦金行者”。

　　通過傳統手段和現代科學技術相結合，丁力與徐州各縣區基層刑警大隊歷經兩年多艱辛攻破了徐州20年來漢楚王墓葬群所有被盜重點案件，即2023年“2·29”部督案。

　　從“刑偵”跨界到“文物”，如今又跨界到“大數據”，丁力被許多同行讚為“跨界高手”。面對讚譽，丁力卻説，過往，現代刑偵技術運用於命案積案攻堅，破獲了大量命案積案；他希望也能運用現代刑偵技術對文物犯罪積案進行攻堅，讓散失的珍貴文物重見天日。

　　盜墓是一種古老的犯罪，主要人員相對固定，活動詭秘，是一個特殊的群體，有着自己獨特的圈子和交流方式，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化和認同，平時交流多用“黑話”和“隱語”，局外人難以理解。打擊文物犯罪，證據獲取、抓獲時機、文物追繳都存在一定難度。為此，丁力將其了解的盜墓現狀、打擊方式、破案歷程寫成論文，在一些期刊上發表，以期讓更多的刑警加入專業打擊文物犯罪的行列中來。

　　“愛好是幹事最好的動力，但是一旦逾越邊界，可能會起到反作用。”丁力説，“我很想收個徒弟，要像我一樣愛好文物，還要能守住底線、邊界，這並非易事。”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朱國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