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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2版

“湖湘之巔”,古道悠悠

2022-09-23 10:56:44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2版

▲通往湘贛粵古道上的古樹參天,雲霧繚繞。

▲位於湖南省桂東縣漚江鎮鐵山湘贛古道上的飛霞亭。李劍平攝

  李劍平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礡走泥丸。”詩中的五嶺,是長江與珠江流域的分水嶺及周圍的群山,位於贛、湘、粵、桂四省邊境,東西走向。五嶺在湘贛分界線上與南北走向的羅霄山脈交匯,形成一個江南特有的高山&地,就是湖南省桂東縣。這裡平均海拔881米,是湖南平均海拔最高的縣,擁有海拔800至1800米的山峰536座,1800米以上的高山22座,素有湖南“青藏高原”之稱。

  “奇山異水,極天作地生之巧,藏匿深山。”清代同治五年(1866年)修訂的《桂東縣誌》記載,自漢以來,桂東名人罕至,且分縣既晚,登其地記其人的文物宛如吉光片羽。清代邑令傅鵬飛在赴該縣上任途中發現:“桂東處楚南邊徼,萬山環拱,層巒疊嶂,四方所通徑路皆崎嶇詰屈,人不能並足,馬不能旋蹄。”

  開化桂東,成為宋元明清上下幾百餘年的艱巨工程。崇山峻嶺中,連通湘贛粵三省的悠悠古道,有些路途甚至被嘆“險於蜀道”。

八面山古道

  筆者時常往返於桂東至郴州,乃至長沙、杭州、北京之間,坐汽車走106國道以及省道,與古代桂東連接州府的古道走向基本相同。一條條穿越歷史的古道與現代的公路時而並行、時而交錯,族里長輩送行時吟唱的路謠也一直縈繞在耳際。

  “一十高龍仙,二十牛屎出窯煙,三十槽裏穿山過,四十青廣一線天,五十龍渣水淼淼,六十貓公上到天,七十恩龍樹下歇,八十牌坊在路邊,九十楓樹逗一逗,松松爽爽到廟前。”這是明清時期先民們用桂東縣三洞到興寧彭公廟(今資興市彭市鄉)沿途標誌性景觀編唱的歌謠,一方面用來標記古道路程,另一方面邊走邊哼可以緩解長途跋涉的無聊和孤寂。

  由此可見,千百年來,一座座大山橫亙在桂東百姓面前,難以翻越,且又必須越過去,才能通往外界。

  在宋代以前,桂東非縣,秦為長沙郡郴縣地,漢屬桂陽郡郴縣地。南宋嘉定四年(1211年)安撫使曹彥約向朝廷請劃桂陽縣(今汝城縣)宜城、零陵二鄉為桂東縣。

  “要想富,先修路。”如今這句耳熟能詳的口號,放在清代以前的數百年間,估計要變成“要想開化桂東,先修路”。

  北宋慶曆六年(1046年),著名理學家、《愛蓮説》的作者周敦頤由郴縣縣令調任桂陽縣令,走的就是古代郴州經興寧(今資興市)桂東八面山通往桂陽縣的官道。八面山古道險峻雄奇,民謠唱道:“八面山,離天三尺三,人過要低頭,馬過要下鞍。”從清代乾隆八年(1743年)郴州知州胡星撰《修八面山路記》中,也可以證實在八面山古道上周敦頤人困馬乏,走得相當辛苦。

  “南楚多山,衡嶽稱最,此外名不登於頂,路有難於蜀道者如郴屬寧桂之交八面山是也。”胡星知州覺得耳聞不如一見,他趁編甲(編聯保甲)巡歷桂東山川,結果大失所望,只見“八面山重巒疊嶂,密林深谷蘚苔滑,輕藤蔓牽衣,上陟近天,下臨入地,行者頂踵相接,不覺目眩心驚,喟然嘆曰‘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此豈有異耶’”。

  清代桂東邑貢黃體文在《八面山樵歌》中寫下:“人行要低頭,馬行要下鞍,一線猿猱路,險於蜀道難。磨斧刃如霜,舉足踏煙霧,砍得珊瑚枝,仙人不知處。”桂東邑庠郭方城在《過八面山》詩中記錄的同樣是心驚膽跳:“下臨幽澗上凌空,飛棧懸從險處通。誰道行人行不得,鷓鴣啼破夕陽紅。”

  胡星回到州府就召集諸屬吏謀劃,要重修八面山古道,並倡議捐出俸薪,各屬欣然相從,州內的永興、宜章、桂陽(今汝城)等相鄰縣令均捐清俸若干。桂東縣令就召集工匠“率作與事,披荊伐石,務求寬穩,移置遞以增煙火,造客房以便憩息”。告竣後,“往來士民莫不稱便”。

  愛好攝影的桂東縣原副縣長黃維意,近年來數次徒步八面山古道采風。令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個“險”字:“石頭修砌的古道,五六十公分寬,最寬處也就是1米左右。”

  筆者登上八面山古道,汗流浹背,腳似鉛重,不過無限風光在險峰。

  桂東幅員廣袤100余公里,山圓似帳,溝道如梳,舟楫不通,無商賈輻輳,非通都大邑。州府、縣衙就把修路架橋建亭看作是行善積德的大好事,予以褒揚,《桂東縣誌》中有不少邑庠捐資修路的記載。

  清代桂東邑令洪鐘在《太平路記》中就咏誦了清初該縣一位“愚公”黃春建帶領子孫捐款修路的事跡。其子承父志,帶着孫子繼續修路,並囑咐子孫説:“斯志也,吾祖始之吾父繼之均未能,吾善隨厥志。”

  如今106國道炎陵縣至桂東縣九曲十八彎的耕熟嶺路段,在清代叫更縮嶺。據清代庶吉士陳夢元《更縮嶺路記》記載,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陳夢元來桂東翻越酃縣(今炎陵縣)之更縮嶺,憩息林隈,行人相與謂舊路由九隥嶺,與八面山一樣高峻險絕。三個名叫繼堯、尊甫、永翁的老人,繼先人志率眾在萬山從岩中,“斬木洗石避高就下舍迂出直更縮之,方得坦捷”。此後,邑紳黃清又捐千金續修更縮嶺,並置近路旁山嶺廣植樹木以防崩塌,把山領租稅作為歷年修路經費。

猶桂古道

  “吾邑計裏建亭,亭故有司茶者,時其煩渴而為之。”從清代桂東恩貢郭大基《募東蒼垇涼亭施茶引》可以看出,古道上往往五里一小、十里一大設置茶亭(涼)、客棧供挑夫或士民們歇腳、休憩,相當於現在高速公路沿線的服務區。郭大基在這份施茶倡議書中説:“獨東蒼垇一亭巍然,行者喘息相屬如涸轍之鮒,求一勺而不可得。告諸君汲西江之水、揚東海之波讓渴者甘飲。”

  東蒼垇涼亭像湘贛粵古道上百餘座涼亭一樣,早已灰飛煙滅,回歸到山野的寂靜中。飛霞亭是桂東縣現存屈指可數的涼亭之一,位於湘贛兩省三縣上猶至桂東古道(簡稱猶桂古道),石墻上爬滿了橙色苔蘚,歲月的印痕依稀可見。兩座拱型亭門構成一道時光隧道,讓我們重見驢馬商隊與往來黎民。

  江西方志館史料記載,唐宋時期,贛州處在中原通往南越的交通要衢,至吉州(今吉安)520里(唐制,下同);至湖南郴州1012里。元、明時期,前來朝貢和通商的30多個東南亞和歐洲國家的使臣客商,多取道大庾嶺路進入中原,贛州商賈如雲、萬足踐履。其中,贛州就有一條猶桂古道,西北經上猶縣營前、鵝形等地,入桂東縣計90公里。

  羅霄山脈是湘贛兩省的分界山,也是湘江、贛江的分水嶺。唐宋以來,地處羅霄山東部的江西承接了大量中原和江南移民,人地矛盾突出後就不斷向鄰近地區移民,湖南首當其衝。羅霄山脈的山谷盆地成為江西移民西遷湖南的主要途徑。

  據《桂東縣誌》記載,清代順治四年(1647年)粵東賊寇盤踞該縣萬陽山(今萬洋山)五載,至順治十年(1653年)剿平。僅存羅科、李青、何世濟、周&等63丁煢煢孑遺,邑令汪震元廣招流黎甫聚,後經繼任的邑令張希召、朱霞等疊加撫綏增至112戶、男婦1469口。到同治五年(1866年),桂東有男婦大小100644丁口。

  當代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湖南人由來考》介紹,走在羅霄山脈西麓的湖南境內,聽到最多的不是湖南話,而是江西話或客家話,這是歷代江西移民湖南的結果。至今仍有許多湖南人每年去江西尋根祭祖,並稱江西人為“江西老表”。筆者小時候逢年過節從長輩口中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哪天去江西”。

  比如,桂東李氏始祖李榮門也是江西移民之一。據《桂東縣誌》記載,李榮門(江西吉水人)是宋末棣文丞相麾下勅司閫外提領,因宋亡自濠州(今安徽鳳陽)遷入桂東隱居,是該縣兩個義行代表人物之一,其後代至今繁衍生息四十余代數千人。

  “桂東文風於郴屬舊稱為盛,宋元兩代文獻莫考,明以後登賢書者相繼不絕,知士達人多。”該縣誌記載,黃攀龍是桂東知名鄉賢之一。清代康熙三年(1664年),武昌黃鶴樓毀於大火,湖廣總督張長庚、巡撫劉兆騏重建黃鶴樓。到了1674年黃鶴樓臨江漢勢傾,黃攀龍精於攻木,被時任湖廣總督蔡毓榮召集補葺黃鶴樓。黃攀龍牮整如舊,減費萬計,人皆神之,名聲震漢。

桂東“虎”道

  自桂東城往南行走15公里,就到了湘贛交界的鐵山。山中出産鐵砂聞名兩省,猶桂古道穿越鐵山,麻石斑駁,古樹參天,雲霧繚繞,拾級而上,直撲山巔,一腳跨兩省,方圓幾十公里無人煙,萬一躍出豺狼虎豹怎麼辦?一陣山風呼嘯,林海濤聲不絕,讓人不寒而慄。因為筆者依稀記得童年時期,家裏的長輩嚇唬頑皮的孩子就説:“不聽話,晚上關在門外,喂老虎!”

  當地嚮導、鐵山腳下80多歲的老人黃有聲看出筆者一行人緊張的神情,到飛霞亭休憩時,叫大家打開水壸,先喝口熱水壓壓驚。然後,老人打開話匣子,講述了古道上野獸頻出,先輩們與野獸、土匪鬥智鬥勇的驚心動魄場面。

  《二十四孝》之二十記載,晉代楊香扼虎救父。清代《桂東縣誌》記載,該縣有犀、獺、狐、虎、豺、狼、猿等野獸。縣邑貢生黃體文寫有打虎“猛將”《黃回傳》。在明代鼎革初,桂東邑深受山賊土匪之害,房舍荒廢,深林雜菁,時多虎豹。黃回隨父親和叔叔走到一個叫黎家洞的地方,忽然大風起,山麓林木皆振,老虎攫其父及叔。14歲的黃回奮力前救,並與老虎格鬥,虎負痛舍二人跳躍逃跑。

  不久,其叔受虎傷不治身亡。他決定入山尋藥救父,遇見一位老人説:“虎傷人未有不死者,孺子年少欲報虎焉,能制虎命且得藥。”老人為黃回的真誠感動,教其搏虎之法,傳其技並予藥醫其父。黃回“習其法,徑入虎穴,遇瞎虎回擊之。虎怒咆哮山谷皆震,直撲黃回。黃回出其右,抑其項,急擊之斃,其爪掀地深尺許……”事畢,黃回欲謝老人,卻不見其蹤。

  據縣誌記載,黃回70歲卒,計斃99虎。桂東邑自此無虎患。這個“打虎”高手外貌魁梧,與人交往誠樸恭順。黃回卒時,以技授子侄,命繼其志。後來,興寧(今資興市)境內患虎,聘以往日殺數虎,患亦息。興寧人曰:“是黃回孝勇之遺也。”

  當時桂東、興寧兩縣的虎災有多嚴重,我們還可以從清代同治十二年(1873年)《興寧縣誌》中窺見一斑。“日閉門,途絕往來。虎入城市傷人以百計。”明末清初興寧邑內虎患成災,先後用來登記被老虎毒害的有名有姓者記事簿高達二尺。

  桂東山戀亙白繚青,“虎患”傷人為邑內小事,山賊匪寇之患,則是明清朝廷的心腹大患。明初桂東邑令胡視遠記載:“元明之際,偽漢及元游兵剽掠無常,邑人結寨相保。”明代永樂間廣東流賊寇縣,邑遭其難。崇禎十六年(1643年)桂東又起戰火,邑令母崇正率兵民守城,城破被擒不屈而死。清代邑增生何宗河作《吊母公》詩云:“半裏孤城四野空,提戈巷戰氣生風。魂歸蜀道家何在,血染漚江不窮到。”清代康熙十三年(1674年)吳三桂攻陷衡州(今衡陽)郴屬,派索糧夫,民不聊生。

  當地現存的一大部分明清詩詞也是圍繞剿匪平賊主題。比如,浙江余姚人王守仁《楊同寄桂東縣令余達二首》寫道“處處山田盡入輂,可憐黎庶半無家。興師只為民痍甚,陟險寧辭鳥道斜……”陳言《八面山一首》曰:“仗節平臨虎豹關,旌旗搖曳萬重山。誰雲八面能誇敵,自信千夫迥莫攀……”

萬年鳥道

  出飛霞亭,沿着猶桂古道步行兩三公里,就到了鳥嶺腳、鳥垅。顧名思義,這是一個與鳥類密切相關的高山隘口,湘贛兩省的森林防火線(省界)沿着山脊像巨蟒般延綿起伏,萬年候鳥遷徙路線就從此越山川而過。

  桂東這條萬年鳥道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被國內媒體和專家學者關注,上世紀90年代末筆者也曾撰文指出“湘贛羅霄山,候鳥鬼門關”。當地黨委政府開始重視保護候鳥工作,湖南師範大學派出教授專家和愛鳥志願者調查研究桂東鳥道。

  候鳥經過上萬年的進化,遷徙時間、路徑很有規律。每年清明至穀雨,來自東南亞、新西蘭等地的候鳥由南往北飛、繁衍後代;立秋至霜降,內蒙古、西伯利亞等地的候鳥由北往南飛越冬,全球主要有8條候鳥遷徙路線,其中經過中國的3條路線分別是,東線沿大陸海岸線南下,至菲律賓和澳大利亞;西線穿越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進入南亞次大陸;中部的遷徙路線則從內蒙古草原南下,經江西、湖南,進入南亞和澳大利亞。

  湖南省林業部門與湖南師範大學對全省鳥類遷徙通道敏感點調查顯示,沿羅霄山脈,從炎陵縣的牛頭坳,至桂東縣的鐵山和寒口一線,為該省候鳥過境的東線通道。因為羅霄山脈最高峰南風面海拔2120米,南部為海拔2061米的齊雲山,西南為海拔2042米的八面山,在高山之間有一條東西貫通的不規則凹形地貌。每年清明、秋分前後,這條通道分別會迎來一股暖、冷強大氣流,氣流順着山勢上升,100多種、數以萬計的候鳥趁着這股強大氣流飛越高山隘口遷徙。

  官民圍繞桂東鳥道愛鳥、護鳥的故事明清有之。《桂東縣誌》記載:“泥湖山在縣東南與江西龍泉(今遂川縣)白沙分界,每年雁鷹來候霧露夜,張網山頂聚薪舉火,鳥會望光自投網中。事涉暴殄,官胥禁之。”這是桂東現存最早的官方禁止民間捕鳥的文字記錄。

  受制於生産力低下和貧窮落後,當地歷史上的一些風俗也離不開鳥。比如,幼兒能吃米飯主食時,長輩會弄只鳥來給孩子吃,寓意孩子長大後像鳥兒一樣能説會道,或遠走高飛。當地村民在山頂上捕鳥的“鳥塘”,會被當作家族的資産,兄弟長大分門立戶時還要指定繼承人等。

  如今,林業部門嚴格限制對候鳥的捕獵活動,加強對野生動物的保護與監管。湘贛兩省地方政府採取果斷行動,鐵腕打擊非法捕獵亂象。曾任該縣林業局局長的黃嘉榮説,桂東縣已集中搗毀幾千個大大小小的鳥塘,恢復植被,定期回訪巡查。郴州市桂東縣、株洲市炎陵縣與江西省吉安市遂川縣建立了湘贛邊界“兩省三市三縣”候鳥保護聯防聯保機制,鳥塘變成了候鳥遷徙中的“天堂”,“鬼門關”化成了“平安道”。

千年鹽道

  民以食為天,柴米油鹽醬醋茶是百姓生活中的必需品。縱觀宋元明清朝代桂東縣誌,惟有鹽政記載的篇幅最多。

  年近九旬的李輝華老人,居住在羅霄山腳下馬坊村,經常向兒孫輩們講述父親李發德兄弟仨,在清末民初經常從桂東抬着生豬,走湘粵古道到廣東樂昌去賣,再換回食鹽的艱辛。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桂東山伢子們讀書遇到困難與挑戰時,常以再苦也沒有“老爹(爺爺)扛豬下樂昌苦”來鞭策和激勵自己。

  有關一方諺語和幾代人歲月的印痕,清代康熙年間郴州知州葉臣遇、偏沅(湖南)巡撫周召南關於鹽政《豁壓派粵引疏》均有記載。周召南巡撫上疏説:“衡郴兩屬之臨武、桂東十一州縣,地連楚粵邊末,在萬山溝坳之中,糧不滿數千,丁不滿數百,民皆鵠形鳩面,鶉衣百結,窮困顛連之狀,鄭圖難繪,蓋山瘠地薄,不通舟楫……終歲勤苦,止有稻穀一種。求售之難,有一兩銀,糶谷至二十余石。以不通河道,家家是谷,無可變通。民之能者以谷養豬,計十越月,出谷十余石,得五六十斤,趕於一二&&,變償二三錢還糧,民豈不厭勞哉!”

  據《嘉慶郴州總志·鹽法志》引舊志雲:“天下産鹽之地有三:為海、為井、為池;行鹽之商有三:或舟、或輿至肩挑背負,而利亦末。”郴桂等近鄰兩廣,是粵鹽的自然銷售地,其食鹽流通為“楚民食鹽,粵商銷引”,即“步販納價運鹽於楚,商發鹽引於粵”,處於自由貿易狀態。

  鹽引為清朝食鹽專賣的一種政策憑證,鹽商運銷食鹽,須先向鹽運司交納鹽課,領取鹽引,然後到指定地區買賣食鹽。實行食鹽專賣後,銷鹽責職在於州縣,食鹽徵課後價格比漲。湖南是兩淮(淮南、淮北)鹽區的傳統銷鹽地,又常受粵鹽衝擊。郴州知州、湖南巡撫曾上疏康熙,認為粵鹽、淮鹽對市場的相互爭奪,以及“粵商計巧多事,欲郴為納稅銷引,意謂稅分於人,而利專於己”。兩位地方大員葉臣遇、周召南坐不住了,決定為民請命。

  康熙旨戶部議奏。據《清實錄康熙朝實錄》中記錄:“偏沅巡撫周召南疏請仍如舊例,令粵東商人辦課。戶部以郴州等州縣既食粵東之鹽,自宜分銷鹽引,議不準行……又言十一州縣,民困已極……至是,部議仍如舊例,免楚民分銷鹽引。從之。”

  從此,郴桂等地食粵鹽從未間斷,到廣東挑鹽成為男丁的一種謀生手段,一直延續到粵漢鐵路開通,以及新中國成立初期。湘粵古道山高林密,人煙稀少,南來北往的挑夫成群結隊,少則三五人、十數人,多則成百上千,並創作了一首首口口咏誦、流傳至今的歌謠與詩作,如“一根扁擔三尺長,走過桂東走桂陽(今汝城縣)”“吃了好多粗糙米,睡了好多屋腳檐”。挑夫們在古道上披星戴月、風餐露宿、食不裹腹的艱辛困苦,躍然紙上。

天塹變坦途

  在桂東城邊上有一座始建於明代,重修於清代道光年間的文峰塔,當地百姓稱之為“寶塔山”,是縣城的標誌。石塔七層八面,19.5米高,鑲有“秀峙南離”碑刻。從古道上遠眺“寶塔山”,挑夫們心裏有數了:城,就在那山腳下。

  此城也非始設時的桂東城。南宋嘉定四年(1211年),析桂陽縣的宜城、零陵二鄉置桂東縣,縣治設上猶寨(即今寨前鄉),隸屬湖南路郴州軍。明代洪武元年(1368年),知縣胡視遠移縣治於宜城(今漚江鎮,下同)漚江上游的鳳凰山前,至今654年。

  “寶塔山”附近原有一座濂溪書院,僅存數塊大的花崗岩基石,桂東縣正緊鑼密鼓規劃重建濂溪書院,傳承千年文脈。令很多人疑惑的是,周敦頤與桂東非親非故,為什麼要建濂溪書院紀念這位宋代理學先賢,並列為桂東宋元明清的名宦之首?

  這個問題同樣困擾明初的桂東知縣胡視遠。他給出的答案是:周敦頤“治桂陽曆四載,勤農興學,士從其化……蓋思其人懷其德有不能忘者”。

  桂東城也屢經修葺,明代築土城,後易以石。明末戰亂中,城塌樓毀,“盡為荊礫矣”。清朝順治十年(1653年)再度修繕。隨後,一批來自全國各地的進士、舉人擔任桂東邑令,給桂東帶來開放、開化之氣。

  兩名從浙江來桂東為官的邑令作詩讚美山城的新化。如邑令汪震元,嚴州人(今浙江西部),在《入芳村道》詩中説:“萬山深入最嶇崎,半壑寒煙異昔時……新豐雞犬猶知舊,故里田廬更屬誰……”朱霞邑令是桐鄉人,他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寫下“雲開天際虹垂澗,月落林梢鵲流河。不信天&仙路遠,滿溪桃綻落紅多”的詩句。

  如今站在寶塔山上遠眺桂東城,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繁花似錦。山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桂東成湖南省第一個摘除國家級貧困縣“帽子”的縣,被國務院列為“全國生態示範區”。山高水長,天塹變坦途,廈門至成都高速、武漢至深圳高速,一條條現代化的交通要道連通桂東,通江達海,奔向文明、富裕的新時代。

 

責任編輯: 張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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