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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0版

“乍可狂歌草澤中”——高適的氣骨

2022-08-19 12:44:46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0版

葉嘉瑩在澳門街頭留影。南開大學文學院供圖

  葉嘉瑩講授

  於家慧、陳學聰整理

  張海濤審校

  “詩窮而後工”,詩人常常不顯達。可高適在唐朝詩人裏,算是比較顯達的。他做過蜀州刺史,做過彭州刺史,做過淮南節度使,都是軍政大員。

  高適在仕宦上相當得意。從他的詩歌、傳記來看,高適是一個有政治理想、有謀略的人。他不像有些詩人那樣空口坐談。李白説“天生我材必有用”,可是他沒有做過軍政大員。當然我們也不能把李白一概否定,可是從李白的詩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浪漫、狂想型的人。

仕宦上得意,平生並不得意

  高適雖然在仕宦上得意,但他的平生並不得意。戴君仁的《詩選》説高適字達夫,是渤海蓨(tiáo)人,渤海蓨縣治所在今河北省景縣。他後來考中了有道科,差不多50歲了。

  一個人人格的形成、對世界的認識,跟他的生平有密切的關係。高適雖然出生在讀書人家庭,但並不是一個顯達的仕宦家庭,他的父親曾經做過韶州的長史,長史是一個地方的屬官。韶州在現在的廣東省曲江附近。他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我們説“無父曰孤”,所以高適是少孤。因為在廣東無以為生,他們全家返回北方,一度定居在河南。高適從小就有遠大的理想,還不是説想做官,是真的對國家、對人民有一份關心。他20歲就來到長安參加考試,但沒有考中。失敗後,他就想從軍。

  我們現在要講的就是他從軍的詩。當時唐朝的北方有契丹、奚這些外族,聯合突厥來攻打唐朝。所以高適就到幽冀,也就是河北一帶去從軍。他到那裏的時候,戰爭已經失敗了,沒有得到從軍建立功業的機會,就失意地回來了。戰爭失敗的原因是帶兵的人沒有謀略。過了一些年後,他一個朋友講到幽冀這一帶的戰爭,説到主帥的驕恣,而且那個主帥為了自己立功,常常謊報軍情,就是失敗了卻謊稱勝利了。這是高適寫《燕歌行》的背景,他對戰爭、對邊疆有相當的認識。

  講高適的《燕歌行》之前,先看他的另一首詩——《封丘作》。其實《封丘作》寫作的時間比較晚,《燕歌行》的寫作時代比較早,但是《封丘作》裏寫了他自己過去的生活,也寫了他自己的感情和志願。

  《封丘作》這首詩寫了高適初次做官的感受。我們説他20歲到長安考試沒有考中,想要從軍建功立業也沒能如願。那麼這一段生活是怎麼樣的?他曾經在河南躬耕,他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蹇躓蹉跎竟不成,年過四十尚躬耕。”他説我雖然有遠大的志願、抱負,可是我的平生不順利。你不能夠通過科舉考試,就永遠沒有做官的機會。“蹇躓蹉跎竟不成”,“蹇躓”是説走路不能前行,“蹉跎”是説一直到現在我什麼事都沒有做成。“年過四十尚躬耕”,四十多歲了還沒有通過科舉考試。孔子説:“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高適還寫過一首詩:“天長滄洲路,日暮邯鄲郭。”“天長滄洲路”,説我在河北看到那茫茫一片原野的路。“日暮邯鄲郭”,黃昏日暮走在河北邯鄲的路上。他後面説:“永願拯芻蕘,孰雲幹鼎鑊。”他説我一生落拓,可我永遠不放棄一個願望。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是天寶後期,國家已經顯露出各種危險的症狀了。而高適一直在下層生活,他曾經躬耕所以他知道老百姓的這些困苦艱難。“芻蕘”就是人民、老百姓,就是割草、砍柴的人。“拯芻蕘”,就是把他們從困苦的生活中拯救出來。“孰雲幹鼎鑊”,“孰雲”,就是豈言,敢言;“幹”就是甘心;“鼎鑊”是中國古代的一種酷刑——放在鍋裏烹。他説我不敢説我敢於犧牲自己,甘冒“鼎鑊”災難,可我要拯救國家和人民。

唐詩裏受氣的“縣尉”

  高適50歲左右才通過了科舉考試,他做的第一個官是什麼呢?當然要從最低的官做起,所以就讓他去做封丘縣的縣尉。縣尉是個什麼樣的官?我們從唐詩裏就可以看到,縣尉是一個受氣的官。

  杜甫寫過一首《官定後戲贈》的詩,裏面有這樣兩句:“不作河西尉,淒涼為折腰。”杜甫也是考了多少次科舉沒有考上,後來給皇帝獻賦,好不容易才給他個官,讓他去做河西縣的縣尉。杜甫説你給我這個官職,我不接受。為什麼?因為“淒涼為折腰”,做縣尉的生活真是淒涼,我永遠要卑躬,低聲下氣。因為縣尉是縣令之下的屬官,什麼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張,一天到晚要仰觀縣令的顏色,供他驅使。後來朝廷就改派他做了右衛率府胄曹參軍,就是一個衛隊裏面的參軍。衛隊的參軍管什麼呢?管兵器儀仗。儀仗就是行軍帶隊的時候打的旗子之類的東西。這個官雖然無聊,但是對事不對人,把鑰匙掌管好了,東西不丟就好了。

  李商隱做過弘農縣的縣尉,他也寫了一首做縣尉受氣的詩:“黃昏封印點刑徒,愧負荊山入座隅。卻羨卞和雙刖足,一生無復沒階趨。”他管什麼?就是等着縣令審判完了,他給縣令蓋印。蓋完了印,黃昏的時候要封印。他就把那些犯人再送回去,“黃昏封印點刑徒”。根據歷史記載,李商隱就是在弘農縣做縣尉的時候,因為看到有判死刑的冤屈和不公平,跟主官爭執,幾乎把官丟掉。所以他説很慚愧,我自以為有荊山的才能。什麼是荊山的才能?從前楚國有一個人叫卞和,在荊山發現了一塊美玉,他把美玉獻給楚王。楚王叫人來看這塊玉,那人説玉是假的。其實是真的。楚王就生氣了,説你怎麼敢把假東西獻給我,就把他一隻腳砍了。楚王死後,他兒子即位。卞和還是想把這麼美的玉獻給國家的君主,所以他又獻給第二個王。第二個王再叫人看,那個人還是説假的。於是卞和的另一隻腳也被砍了。李商隱説自己很慚愧,以為自己真有荊山美玉的才能。可是現在,當縣官大老爺在那裏審判的時候,我只能坐在角落,對於他的貪贓枉法,我沒有辦法改正,是“愧負荊山入座隅”。所以他説我現在反而羨慕卞和雙刖足,我不如就像卞和,把兩隻腳都砍斷,“一生無復沒階趨”。我現在的生活是卑躬屈節地侍奉長官,一天到晚就在他辦公的&階下。即便他的命令明明是錯誤的,我也要去做。“沒”,就是在下面;“趨”,奔走。縣官大老爺高高坐在廳堂之上,我卻沉在&階底下,給他奔走。所以不如兩隻腳都砍斷,那我一生一世,就不會在大廳的&階之下,供人驅使着奔走了,就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了。所以你從杜甫、李商隱的詩可以看到縣尉是個什麼官——供人驅使,給人奔走,而且你明明看到有人貪贓枉法,但不能糾正他的錯誤。

高適的詩以氣骨勝

  高適一生抱着“永願拯芻蕘,孰雲幹鼎鑊”的理想。而50歲左右勉強考上進士,不過是讓他來做封丘縣的縣尉。我們一定要了解他的生平,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才能體會他的詩歌中感發的力量。

  我講過王昌齡的七言絕句的好處是以情韻勝,也就是以感情和韻味勝出。王昌齡的詩常常都是寫感情的。比如他寫的“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他寫“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坐海風秋。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寫的是相思懷念的感情。什麼叫韻?中國古人常常用非常抽象的字來做文學批評的術語,比如韻、氣、骨、風。一般説來,有韻的作品是屬於有餘味的,除了文字的意思以外,還給你一種感發的力量,並留下很長很長讓你回想的味道,這就是有韻味。王昌齡的詩為什麼有韻味?因為他常常把感情不直接説完,而是把感情跟景物結合起來説,讓你既體會了他的感情,也設身處地來到他的環境之中,所以你的感受就留下了很長的余味,所以王昌齡的詩以韻味勝。

  高適的詩當然不是沒有感情,他的詩之所以好,是以氣骨勝。什麼叫作氣骨?氣的力量在哪?講中國的文學,或者講中國的哲學,講中國的做人的道理,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質素。《孟子》裏有一段專門講養氣的:“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氣,我以為是一種精神,是一種精神上的力量和作用。《孟子》裏還有一段説:“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就是講一個人的修養從何而來,氣是怎麼養成的,氣跟志有什麼關係。精神的作用和感情是互相影響的。“志壹則動氣”,志就是指情志,你的情志、你的感情要深厚專注;“壹”,是專心一致。你如果“志壹”,自然就有一種精神的作用。你就感覺到寧可赴湯蹈火,前面有千百人我都不怕。這也是孟子説的:“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自反”指反省;“縮”是正直的。他是説如果你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你是正直的,即便前面有千萬人,你也敢前進。因為你知道你是對的,你是正直的,所以你的氣就盛。“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人。什麼叫“氣壹則動志”?是説精神專注會影響你的情志,你自己本身的志意跟感情,這個很難講。我曾經講“氣壹則動志”時給學生舉過例證。關於足球賽、籃球賽之類的比賽,曾經有一個報告賽事的人,他説得很生動很活潑,很緊張很有力量。我本來不關心賽事,可是聽他報告得那麼緊張,我馬上就真的關心起來了,“氣壹則動志”。在軍隊裏,在團體中,總要鼓舞士氣,精神作用起來了,情志就集中起來。所以“氣”是一種精神上的作用。

  我們説高適的詩有氣。而這個氣、這種精神的作用,還不是説他感情寫得怎樣深厚,思想怎樣高超,而是一種精神作用。精神的作用從哪表達?從做人的養氣、作文的養氣而來。這個文是廣義,包括作詩,以及其他文學的創作。“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古文寫得好,他就講究養氣。他説:“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韓愈説的這個氣,我們更早可以追溯到曹丕,曹丕就説:“文以氣為主。”氣和你的語言結合,從你的聲調、口吻來表現。你學韓愈的文章,就把韓愈的好文章都找來,大聲地朗誦,把它背得脫口而出時,寫出文章來聲調口吻就會像韓愈。過兩天你把韓愈放下,再把歐陽修的文章找出來朗誦,念得脫口而出,你再動筆寫起來,就是歐陽修的聲調口吻了。所以古代的文章沒有標點符號,神氣、情感的傳達,都在聲調口吻之中。等到有一天,你不用專學韓愈,也不用專學歐陽修,你把大家的長處都匯在一起了,就可以創造你自己的風骨跟風格。什麼是骨呢?劉勰的《文心雕龍》裏就有一篇專門講風骨,説骨是文章的結構、句法、章法。所以你的聲調口吻,你的句法章法結合起來時,就有氣骨。高適的詩之所以有氣骨,是他的聲調口吻跟句法章法表現了這種精神作用。

作詩不是你要説什麼,而是你怎麼去説

  我們現在就來念一下《封丘作》這首詩,體會一下高適的氣骨。在念之前,我還要提到一點,古今的有些讀音不同了。像他開始所押的“野”“者”“下”,我們現在念yě、zhě、xià,三個字根本不押韻。可是古代這是一個韻,它們都屬於馬韻。那麼怎麼押韻呢?其實有兩種不同的讀法,一般的人就是把這三個字都念成上聲,念yǎ、zhǎ、xiǎ,上聲的馬韻。

  “我本漁樵孟諸野(yǎ),一生自是悠悠者(zhǎ)。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xiǎ)。”一定要這樣念,為什麼呢?因為第三聲的高低抑揚,把他心中的不平傳達出來了。第四聲xià,沉下去就不起來了,xiǎ有一個按下去再揚起來的過程。他不是直接説出心中的憤慨不平,而是在聲音上就結合了不平的感情傳達出來。“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歸來向家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生事應須南畝田,世情付與東流水。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且遲回。乃知梅福徒為爾,轉憶陶潛歸去來。”

  “我本漁樵孟諸野”,高適少孤,家境貧寒,總要有一個謀生的辦法,所以他種過田,也打過魚砍過柴。他在詩裏寫“年過四十尚躬耕”,過了四十歲還在種地躬耕。他另外一首詩有兩句,“天長滄洲路,日暮邯鄲郭”。他曾經在河南住過,也到過河北。下面有兩句,他説“酒肆或淹留,漁樵屢棲泊”,這是我把他一首長詩中間的句子節錄下來的。他説當我從軍不成,當我失落的時候,我在天長日暮的荒涼之中,有時候就去賣酒的店舖飲酒,“肆”,就是店舖。“漁樵屢棲泊”,有的時候我也去打魚,也去砍柴。“棲”就是棲身,“泊”就是停泊。我也曾經棲身,過過漁樵的生活。所以他説“我本漁樵孟諸野”,我本來曾經在孟諸,孟諸是現在河南商丘東北的一個地方,他在那裏住過很長時間。你一定要知道,作詩不是説你要説的是什麼,而是怎麼去説,才能把你要傳達的力量傳達出來。我們説他也過過躬耕的生活,也過過漁樵的生活。冬天農夫不在農田裏幹活了,可是燒柴火,就要上山去砍柴,夏天有空閒也可以去抓魚。所以他躬耕的生活之中,也有漁樵。可在這首詩裏為什麼不説“我本躬耕孟諸野”,而説“我本漁樵孟諸野”呢?這就是作詩。作詩時,你一定要指向一個中心的傳達的目的和力量。因為你如果説“我本躬耕孟諸野”,而躬耕是勤勞的,是辛苦的。可是這首詩要把他過去的生活,跟現在折腰侍人做縣尉的卑躬屈節的生活做一個對比,所以他要強調的是從前生活的自由。所以他不説躬耕,説漁樵。一説漁樵,一般人的想象,就覺得很瀟灑很自在,就像國畫畫的那樣。這就是語碼(code),即語言學符號學。“漁樵”不管事實上是不是勞苦,這兩個字在語言上的語碼,就是給我們一種自由瀟灑、不受約束的感受。所以他説“我本漁樵”,在哪?在孟諸的山野。“孟諸”是一個澤名,澤是大的湖泊。中國古人常常説“身在江湖,心存魏闕”。江湖就是代表隱逸的,代表瀟灑自由的。所以他用了“漁樵”,用了“孟諸”,一個湖的名字。“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我過慣了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的一生當然應該是逍遙自在的。“自是”,我當然應該是;“悠悠”,逍遙自在的樣子。

  “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乍可”就是只可。像我這樣喜歡自由的人,是只可以狂歌在草澤中的。“寧”就是“哪”;“堪”,是忍受;“作吏”,做一個卑微的小吏。在這種風塵的、官僚的社會之下,我哪能忍受做這種官吏。既然做了官吏,我本來想“只言小邑無所為”,“只言”,我只道,我本來以為,我只以為。這裡有一個層次,他説我本來是瀟灑慣了,我的個性不適合做官。這是第一個不適合。那麼既然做了官,“只言小邑無所為”,我本以為到封丘縣裏做一個小縣尉,雖然不合我的個性,不能夠施展我對國家的政治理想,可是頂多是無可作為。“無所為”,是説無可作為。“公門百(bò)事皆有期”,我以為政府的衙門裏面“皆有期”,應該有一個固定的規章。可是我哪想到,只是奉公守法,做個安分卑微的官吏都不成。“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做一個小縣尉,每天要拜迎官長,卑躬屈節,這樣的生活使我內心非常悲哀,我怎麼過這樣的生活?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後面還有一句,“鞭撻黎庶令人悲”。我不僅要幫助長官作威作福,他還命令我去做一些不合法的、欺壓良民百姓的事情。“鞭撻”就是用鞭子抽打。“黎庶”,就是百姓、眾人。黎,本來是説黑色的。秦始皇的時候把所有的老百姓都叫做黔首,黑頭髮的,就是黔首,就是黎民。“庶”是眾多的意思。

  接下來他説“歸來向家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我回到家裏,對着我的妻子兒女,大家都笑我:你當年志意遠大,你的理想抱負呢?你現在怎麼過這樣的生活?“生事應須南畝田,世情付與東流水。”我再也不想做這樣的官,過這樣的生活,還是回去種田的好。“世情付與東流水”,他所謂的“世情”指的是一般人所追求的仕宦之情。他説這種做官的感情,我從此要和它撇清,寧可回去種田。可是“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且遲回”,我夢想有一個舊山,能夠回去開山種田。所以陶淵明説我不幹了,我歸去來兮,因為我有田園,我有我回去可以種的田地。但是如果你沒有田地,你回到哪去?“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且遲回”。“銜”,是口中銜着的意思,就是説接受着君命,到封丘縣去做縣尉是上面派給我的任務,雖然我不願意幹,可也無可奈何,回去也沒有真正種的田了。我怎麼辦呢?所以“為銜君命且遲回”。“乃知梅福徒為爾”,他説我現在就想著,古人所傳説的梅福的話,“徒”是徒然,“爾”是如此,徒然地如此説。梅福是西漢末年人,做過南昌縣的縣尉。當王莽專權的時候,他拋棄了官職也拋棄了家庭,出走了。當時傳説他成了仙,可是後來有人在會稽看見他。“徒為爾”,就是説空空這樣做的。他説去求仙,可這是一句謊話。“轉憶陶潛歸去來”,我反而懷念像陶淵明所説的歸去來,真的回去種田。陶淵明之選擇耕田,是因為耕田在他的心目中是一個不欺人也不自欺的生活,一分勞力一分收穫。不用逢迎官長,也不用欺壓良民,這是最本分的一種生活。所以,想來想去還是陶淵明的歸去來好。所以高適就辭去封丘縣的縣尉。

高適的“負氣敢言”

  高適後來流落各地很久,有人把他推舉給當時有名的將軍哥舒翰做掌書記——一個秘書之類的職務。哥舒翰是唐朝有名的大將。跟安祿山一樣,都是少數民族,驍勇善戰。哥舒翰曾經做過河西節度使,河西走廊在中國西北。因為節度使是帶兵的,高適就參加了軍隊的幕府,在幕府之下做官。後來哥舒翰因為生病回到長安。高適隨同回到長安後,做過拾遺的職務。拾遺是諫官,如果國家有什麼政治上的缺失,他可以諫勸。

  後來安祿山從河北的范陽起兵,向長安進攻。那時,軍事上的一個關防要道就是潼關,所以需要一個很好的將領來防守。當時唐玄宗就派哥舒翰帶兵去守潼關。哥舒翰本來不肯接受這個職務,因為他生病了,也年老了,但玄宗想不起別的比他更好的人,就一定讓他去。哥舒翰去了後,在潼關打過勝仗,防止安祿山叛軍的進攻。可是當情勢有一點好轉的時候,玄宗聽了楊國忠的話,命令哥舒翰出兵進攻。哥舒翰不肯出兵,他覺得安祿山準備了這麼多年才起兵,不是沒有防備的,應該固守潼關,因為潼關一破,長安就不保。他覺得應該守住潼關,另外派兵搗毀安祿山在河北范陽的巢穴。可是玄宗深居九重之內,哪懂得作戰的形勢,逼他非出兵不可。據説出兵前,哥舒翰撫膺痛哭,説我們出去必敗,長安必定不守。後來一戰果然大敗,潼關失陷了,長安也就不守了。

  這時高適就從潼關回來面見玄宗。高適不是在長安見玄宗,而是在玄宗從長安到四川逃亡的路上。高適見他,説你的潼關出兵命令是錯誤的,現在又犯了一個大錯誤——讓所有的王子領兵分守各地。高適勸告玄宗不應該這樣做,但玄宗不聽,後來發生了永王璘起兵的事件。玄宗逃走時,肅宗是太子,但那時還沒有即位。在當時“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的嚴峻情勢下,玄宗説要傳位給肅宗,可是沒有真正舉行傳位儀式。而不久後,玄宗跟肅宗父子間有一點猜忌,所以玄宗就發令讓所有的王子分守各地。這就種下了後來永王璘起兵叛亂,跟肅宗發生戰爭的一個原因。後來高適就在肅宗的手下了,肅宗任用高適為淮南節度使,還讓他做了兵馬大元帥揚州大都督府手下的一個長史,所以高適有軍權。在肅宗跟永王璘打仗時,據説那一切的謀略,有高適相當大的功勞,所以永王璘叛亂很快就平定了。這證明高適不是空口説有政治理想,他果然有政治上的本領。他一方面在軍政上有謀略,而且他從潼關趕回來,在玄宗逃難的路上對他直言勸告,歷史上説高適是“負氣敢言”。“負氣”是一個人很喜歡意氣用事;“敢言”,有勇氣、喜歡説正直的話。高適有軍政謀略,又“負氣敢言”,就招來嫉恨,尤其是肅宗左右宦官的嫉恨。所以肅宗就免去了高適的軍權,讓他做太子少詹事。職位很高,可這是一個文官,沒有實權。高適在肅宗跟永王璘的爭戰中,有過很好的表現,可是在平定安史之亂這個更重要的戰爭上,他沒能有更大的成就,因為被免了軍權。等安史之亂平定,長安也收復了,肅宗還朝後對高適還是很信任的,讓他做過彭州刺史,做過蜀州刺史。所以高適在唐朝詩人裏,官職是比較高的。(未完待續)

  本文為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重大委託項目“‘中華詩教’與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項目編號:18@ZH026)的成果之一。

責任編輯: 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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