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視障、聽障,障不住《生命·陽光》綻放
▲四川殘疾人藝術團的演員們在表演舞蹈《輪椅上的舞步》。(受訪者供圖)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張海磊
燈光點亮,音樂響起,吳剛戴着“機械手”徐徐走來,他眼神堅定有力。
“曾經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經多少次折斷過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徬徨……”吳剛已經不記得唱了多少遍汪峰的《怒放的生命》,他説這首歌“詞有勁兒,寫到自己心坎裏了”。每次唱歌時,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雄鷹,翱翔在彩虹之巔。
這是一場特殊的巡演,從2012年開始,《生命·陽光》一演就是十年。
十年來,這支由一群並不完美的演員組成的四川殘疾人藝術團,以一曲自強不息的生命強音讓無數觀眾落淚,更讓台下掌聲不息。十年裏,他們深入四川省的市(州)、縣(區)、社區、學校,巡演400余場次,近200萬人觀看。
每次演出結束,總有老人擠到後&,把水果塞到演員手裏;有阿媽拉着演員的手,含着熱淚為他們豎起大拇指;有學生和演員成為朋友,開始“追星”式看他們演出;還有爸爸帶着失明的兒子來,希望孩子也能加入藝術團……
生命強音
舞&上,盡情歌唱的吳剛給人力量,他的節目總是排在反映殘疾人自強不息的第一個篇章。由四川殘疾人藝術團打造的大型勵志主題演出《生命·陽光》,就是希望通過特殊藝術形式和精彩表演,給觀眾帶來生命力的震撼。
每每唱起這些歌,生活的片段總在吳剛眼前閃過。
6歲時,吳剛和小朋友玩捉迷藏,因為先天弱視,他誤爬到一個變壓器上,本以為藏在後面就不會被發現。哪知上面全是電線,手抓上去的瞬間一股電流穿過全身,等他在醫院醒來時,兩隻手已經沒了。
從如何靠自己把飯吃到嘴裏開始,生活的挑戰接踵而來。幸好,唱歌給吳剛苦悶的生活帶來一絲光。2012年成為藝術團簽約歌手後,吳剛接受的專業指導不斷增多。
《生命·陽光》推出十年以來,歷經數次改版,但唯獨節目《媽媽》從第一場演到了現在。
“孩子,我有一個夢想,想聽你叫我一聲媽媽。”演員“媽媽”滿眼期待地望向聽障孩子。這一幕,還原了聽障孩子和母親的生活場景,這一幕,又是多少家庭無法觸碰的痛。
搖頭、回避、不自信,終於在鼓勵與嘗試中,演員“孩子”們小聲喊出媽媽,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聲音越來越大,每一聲呼喚都直抵人心。
“每次演完,一眼看去,觀眾全在抹淚。”團長王健説。同樣,每場都雙眼噙滿淚水的還有25歲的主演王嬡慧。
7歲後,她聽力逐漸衰退,開始佩戴助聽器。因為有部分聽説能力,她15歲到藝術團後,開始擔任《媽媽》節目的主演。
一次排練,背景音樂剛響起,王嬡慧的眼淚涌出,當演到大聲呼喊媽媽的環節,她實在堅持不下去,坐在原地,把頭埋進身子裏放聲大哭。原來,王嬡慧的媽媽剛去世不久。
“每次演出心裏都很難受,我想媽媽。”王嬡慧回憶起7歲時,每天晚上,媽媽總是準時送她去學舞蹈。2012年12月,藝術團第一次演出,邀請家長來觀看。王嬡慧的媽媽就坐在五米之外的第一排,女兒表演時她流着淚不停地豎起大拇指。
後來,她期待着在家鄉能看到女兒的演出,然而,沒等到演出,人就離開了。
藝術團的每個節目都源於生活,源於演員們自己的故事。
每次上&,藝術團簽約歌手爾瑪阿依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話筒,她自信、美麗。
2014年7月8日,一張拍攝於機場的照片登上了媒體的頭條。照片中的姑娘穿黑色短裙,右腿截肢,左腳穿着一隻近20厘米的高跟鞋,她正挺直後背,拄着拐杖,大步向前走。這位姑娘就是爾瑪阿依。後來,因為這張照片,有人送給她一首《最美的背影》,這也是演出以來,她唱得最多的歌曲。
先天性失明的陳軍、陳勇兄弟組成“亮眼哥”組合,自創歌曲《桃花姑娘》;因腦癱導致雙下肢癱瘓的郭振宇克服常人無法想象的困難,舉辦了個人音樂會……
舞&上的演員們聽不見音樂,卻能翩翩起舞;看不見琴弦,卻能彈奏美妙樂章;沒有手腳,卻能演繹絢麗人生。雖然身體有殘缺,但他們都在舞&上努力綻放。
風雨同行
王健説,演出的名字《生命·陽光》,討論了兩個多月才定下來。“陽光”既有演員們的自強陽光,還有來自身邊的、外界的光,正是這些溫暖的光,讓大家一起風雨同行。
藝術團成立之初,找資金、找場地、招老師、招學員、編排節目、開拓演出市場,每一項都是難題。
67歲的丁勉是《生命·陽光》的執行導演,之前曾在一所藝術學校任教。來時沒多想,演員招齊後,他傻眼了。大部分孩子聽不到,理解能力相對較弱,怎麼讓他們準確把握舞蹈動作,需要從頭摸索。
《生命·陽光》是一場主題式演出,演員首先要理解節目的思想,還要把不同殘疾類型的角色呈現出來。丁勉認為,演出除了表達殘疾人的不甘與奮鬥,以及困難中的風雨同行,同時要表現在國家社會關愛下的每一位殘疾人。
每次訓練,手語老師也同時在場,丁勉先講一遍動作要領,再做示範,然後手語老師給演員們講解。十年磨合,丁勉和演員們有了深度默契。
無聲的世界裏,訓練有汗水也有淚水。林麗和愛人明軍之前在自貢市富順縣特殊教育學校當手語老師,藝術團成立後,他們來到這裡。除了日常教演員們手語外,每次訓練,他們也在現場見證了孩子們的努力。
初到藝術團的孩子大多已十六七歲,沒有舞蹈基礎。芭蕾舞練習時,不少演員腳磨到起泡、潰爛,仍纏着紗布繼續跳。
咚咚咚……在藝術團的訓練室裏,一陣陣鼓聲傳來。為了讓演員們在無聲世界裏找到節奏,舞蹈老師李芷馨經常敲起身邊的大鼓,“鼓聲很大,他們可以通過空氣、地板的震動來感受節奏”。
上課時,儘管有手語老師在場,但他們大多不懂舞蹈,舞蹈老師又往往不會手語。2017年到藝術團後,李芷馨開始自學手語。
每次演出,舞&四週,總有幾個身影在燈光暗處,用手指跳舞,他們是藝術團的手語指揮,和演員們共同為觀眾呈現一個個精美的節目。李芷馨説,一個5分多鐘的舞蹈裏,舞蹈演員只需要記住自己的節奏和動作。但手語指揮是要記住場上所有演員的節奏、動作,並給演員以提醒。
“最多的時候同時面對三組演員,需要手眼並用,準確地告訴他們各自要幹什麼。”李芷馨説,但有一次,演員從上場到調整動作和手語指揮一致“只用了十幾秒”。
幸福陽光
生命總有價值,哪怕是一棵受傷的樹,也獻出了一片綠蔭。
演出中的一些畫面讓王健至今難忘。2018年6月23日,他們到阿壩州紅原縣進行特殊藝術勵志扶貧巡演。紅原平均海拔約3600米,年均氣溫1.4攝氏度。舞蹈演員楊鹿吟在跳完一個節目後,出現嚴重高原反應,大家把她抬下場後,經過吸氧調整,幾分鐘後她又上場表演下一個節目。“大家都很敬業,也很珍惜演出機會。”王健説。
在廣元,演出結束後,一個初中生走到後&來,跟演員聊天,説自己很受感動,以後不再跟父母鬧彆扭了,要好好學習。
還有一次在自貢,演出結束後,一位父親帶着會拉二胡的視障兒子黃小亮找到吳剛,詢問如何進藝術團。後來,黃小亮順利考進藝術團,並和吳剛成了室友。
觀眾們透過舞&上一個個不屈的身影,觸碰着生命的陽光。藝術團的演員們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陽光。
細長的眼線、上挑的睫毛、淡淡的口紅……舞台下的爾瑪阿依喜歡化着精緻的妝容,穿上精心搭配的衣服。她説自己性子急,走路快,穿假肢反而覺得多餘,她更喜歡拐杖。
以前外出,爾瑪阿依會帶上爸爸媽媽幫忙,現在她習慣自己推個行李箱去坐高鐵、坐飛機,在外的她也不拒絕別人想幫忙的好意。靠着打拼,2015年,她自己首付在成都買了房子,“房子不大,但起碼有自己的家了”。
生活中,吳剛和爾瑪阿依是好朋友,兩個人無話不談。最近,受到疫情影響,藝術團演出大幅減少,吳剛開始接觸原創音樂圈子。
不去錄音棚的時候,他一般住在藝術團的宿舍。一張上下床旁擺着懶人沙發,電腦桌上是他熬夜搶的《海賊王》手辦,墻上背景裝飾布的圖案是獅子、老虎。吳剛説他喜歡這些看起來生猛一些的動物。
熟悉吳剛的人都知道他的“機械手”,那是父親專門為他設計的一套用來吃飯、寫字的工具,後面演變成唱歌拿話筒的“鐵臂”。後來,大家經常看到的是一個上海公司為他贊助的新“機械手”,用手肘控制可以讓手指張開、合上,有十幾種操作。“這個鐵臂上的花紋很酷,上&用這個好看。但平時還不如我自己靈活。”吳剛邊演示邊笑着説。日常生活中,他完全可以用手肘看手機、玩電腦。
唱了多年汪峰的歌,讓他驕傲的是有一年汪峰在成都開演唱會,給吳剛送了一張票。只可惜,當時他在外演出,票送給了弟弟。
如今,每一次排練到喊“媽媽”的地方,王嬡慧依舊感情充沛。如今她也有了孩子,説自己“當女兒和當媽媽的兩種感覺都體會到了”。
藝術團成立十年,《生命·陽光》演了十年。這期間有新成員加入,也有老成員因結婚生子或其他人生選擇退出。王健認為,藝術團是他們圓夢的&&,也是他們的家。這十年,藝術團始終通過特殊藝術形式,傳遞堅強、傳送溫暖、傳播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