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夢澤”到“織金地” 水韻仙桃的千年躍遷-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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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8/22 09:24:30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從“雲夢澤”到“織金地” 水韻仙桃的千年躍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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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江與漢水相擁,將古雲夢澤的最後一抹瀲艷沉澱為膏腴之地。這裡河汊縱橫如脈,湖塘棋佈似星,楚天雲影在波光間流轉——這座被水塑造的城市,名叫仙桃。

  千年來,大河的沖積既孕育了“魚米之鄉”的豐饒饋贈,也留下200余次水患的深重印記。仙桃人在親水與畏水的拉扯中,淬煉出辯證統一的精神圖譜:似水柔韌,亦如水剛強——有柔於順勢而變的智慧,也有剛於闖蕩四方的膽魄與孤注一擲的鋒芒。

  從“水窩子”到湖北首個千億縣,從“投資洼地”到黃鱔之都、非織造布産業名城、亞洲體操之鄉,仙桃人以“敢闖敢拼、睿智創新、厚德誠信、善合共贏”的“沔商精神”,在漢水之畔壘起精神與經濟的雙重高峰。

  當競渡龍舟劃破排湖靜水,當奧運冠軍從3米跳板起跳,當百位法學家從狄仁傑斷案地走向法治殿堂,這座小城以極致追求詮釋:沒有資源稟賦,亦可攀登巔峰;沒有先天優勢,更要“跳起摘桃”。

  圖為漢江仙桃段。(新華每日電訊 發)

  治水興水:奮力打造“魚米之鄉”

  盛夏時節,驅車從武漢出發沿高速向西行駛,江漢平原的沃野如綠色海洋鋪展開來。從武漢經開區到仙桃40多分鐘的車程如同一場流動的視覺盛宴:稻田和池塘星羅棋佈地分散在道路兩旁,青黃相間的稻浪隨風起伏;荷葉田田,粉白的荷花點綴其間。

  “沔彼流水,朝宗於海……沔彼流水,其流湯湯。”仙桃位於古雲夢澤,北依漢水,南臨長江,關於其地名的由來有多種説法。《仙桃鎮志》記載:“此地原為兩河三岸‘鳳頸分流’地,號稱‘尖刀嘴’,後人因此諧音取名曰仙桃鎮。”民間流傳最廣的版本則是傳説王母娘娘在瑤池設蟠桃宴,祝壽仙女捧桃途經位於江漢平原腹地的沔陽時,見漢水蜿蜒如玉帶、百姓孝親成風,感動間撒桃成林,“仙桃”因此得名。

  仙桃,舊稱“沔陽”。據史料記載,南朝梁天監二年(公元503年),置沔陽郡,因郡治在沔水之北而得名。無論是老地名還是新地名,自古以來仙桃就與水有着不解之緣,依水而生、因水而興、緣水而盛。

  漢江是仙桃的母親河,過境長度91.2公里,流經仙桃城區段,奔騰的江水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在2538平方公里的市域範圍內,分佈1萬多條河流、溝渠,130多個田垸。仙桃不少鄉鎮的名稱都與水有關,比如郭河鎮,因地處通州河兩岸而得名;北靠漢江分洪道的西流河鎮,則因長江水位上漲導致河水倒流而得名。

  千百年來,這裡的人民樂江而居、倚江而興,卻也飽嘗水患之苦。“沙湖沔陽洲,十年九不收;要是一年大豐收,狗都不吃糯米粥。”仙桃市檔案館退休幹部曹金良説,這首古老的沔陽民謠,道出仙桃人親水又怕水的複雜情感。

  《沔陽縣誌》記載,自唐朝德宗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至公元2000年,約1200年間,仙桃(沔陽)地區有記載的水災共228次。尤其是清朝道光末年至新中國成立之初,從1846年至1956年的110年間竟年年都有水災。

  面對頻繁的洪水,仙桃百姓並未屈服。在仙桃市沔商總會執行秘書長劉華看來,正因為如此,仙桃人形成了善於應變、堅韌不拔的獨特基因。“開放開明、尚德尚進”8個字是150多萬仙桃人票選出來的“仙桃精神”。他們認為,“尚德尚進”詮釋了仙桃人以德為先、與人為善、誠信為本、昂揚向上、奮力爭先的情懷與氣度。漢江邊這座小城,正是憑藉着這種獨有的基因與精神,一次次在歷史的褶皺裏尋得生機。

  6月中旬的一個雨天,站在杜家&分洪閘前,只見分洪閘如同一條鋼鐵巨龍伏臥在漢江之畔,30孔弧形鋼制閘門緊閉。大雨傾盆而下,雨點砸在地上濺起的水花連成一片白霧。這場暴雨,讓湖北省漢江河道管理局杜家&分洪閘管理分局局長蔣力傑仿佛回到了27年前的那個夏天,“1998年,杜家&分洪閘差一點又一次啟用”。

  蔣力傑回憶説,那年,為了迎戰漢江洪水,杜家&分蓄洪區已開始全力準備分洪工作。當時,杜家&分洪區已經14年沒有分洪,堤防基礎較為脆弱。仙桃緊急調配人員、設備日夜奮戰,完成了圍堤加固工程。萬幸的是,最後沒有分洪。

  杜家&分洪閘管理分局工作人員介紹説,從1955年10月動工建設,到1956年4月投入使用,作為保衛下游大武漢的最後一道防線,杜家&分蓄洪區工程建成至今共啟用21次,累計分蓄洪近200億立方米。

  如今,伴隨着丹江口水庫、三峽工程的投入使用,漢江中下游防洪壓力顯著減輕,杜家&分洪閘開啟的頻次越來越少。

  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雖然啟用頻次越來越少,但杜家&分洪閘的數字化改造工作卻在加速推進。目前30孔閘門已全部啟用數字化電腦調控,坐在集控室就可以啟閉閘門。

  距離杜家&分洪閘直線距離不過10多米的漢江大堤上,綠樹成蔭,寬闊的堤面可以同時容納兩台汽車並排行駛。每天清晨時分,漢江堤頂綠道,一江碧波悠悠東去,巍巍江堤芳草萋萋,眾多市民聽着音樂,迎着江風愜意地奔跑。當夜幕降臨,江堤下的道路兩旁停滿車輛,小攤小販熱鬧非凡,升騰着滿滿城市“煙火氣”。江堤旁的漢江奧運公園裏,運動場人聲鼎沸,游樂場歡聲笑語。

  仙桃的治水史是一部從“被動抗災”到“主動調控”的千年奮鬥史詩。記者在採訪中了解到,仙桃始終高度重視治水興水:新中國成立初期搶修257公里堤防奠定防洪骨架,改革開放後建成115座泵站體系破解“十年九淹”困局;進入21世紀,仙桃以“四水共治”為綱,投資19.2億元實施水系連通工程,創新數字孿生流域管理,不斷提升防汛能力。

  看著眼前寬闊的江堤,荒灘地變身的漢江奧運公園,57歲的仙桃市民胡傑感慨良多。胡傑一輩子與水結緣,不僅家住漢江邊,且部隊轉業後便到杜家&分洪閘管理分局工作,親身經歷了1998年抗洪搶險。“眼前的歲月靜好、和諧安寧,讓人很難與昔日的江水滔滔、驚濤駭浪&&起來。”

  “這裡堪稱仙桃人氣最旺的地方,平均每天1.2萬人左右來這裡‘打卡’。”仙桃市城發投集團相關負責人介紹。

  同樣人氣旺的還有距離仙桃城區半小時車程的排湖旅游度假區。今年6月,第十五屆全運會群眾比賽龍舟項目預賽、中國龍舟公開賽(湖北·仙桃站)在這裡擂鼓開賽。碧波蕩漾間,一艘艘龍舟如離弦之箭破浪前行,槳葉翻飛激起陣陣水花,讓排湖的漁民吳超中幼年時的記憶又重新展現在眼前。

  排湖是仙桃最大的湖泊,因作家碧野的散文名篇《靜靜的排湖》而聞名。一度的圍堰變塘、圍網養殖,導致湖面萎縮水質惡化。仙桃投資1億元,在排湖區域重點實施了排南河綜合整治、排北漁場尾水治理等項目。眼下,排湖水域已擴大至27平方公里,水深3米至5米,全域水質長期穩定在Ⅲ類(核心區為Ⅱ類),游客走在岸邊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下森林的壯闊景觀。

  圖為地處仙桃排湖旅游度假區的沔陽小鎮。 (王克榮 攝)

  依託一湖好水,仙桃正加快推進排湖旅游度假區創建國家級旅游度假區,引進了總投資超100億元的兩大文旅項目,其中沔陽小鎮獲評國家4A級旅游景區。

  旅游,讓“靜靜的排湖”熱鬧起來。排湖岸邊的密塘漁村人氣爆棚,小漁村化身“網紅”景區,漁民們吃上了“生態飯”。一灣碧水,滋養了魚米産業,更孕育出水上賽事、文旅項目,訴説着美麗河湖帶來美好生活的嶄新驚喜。

  “這是我家鄉的米,叫仙桃香米。”小米創始人雷軍在小米公司食堂開啟直播,向4000萬“米粉”推介來自家鄉仙桃的香米;凌晨5點,張溝鎮先鋒村黃鱔交易市場已是摩肩接踵的熱鬧場景,全國各地的鱔魚批發商穿行在塑料網箱間,挑選鮮活肥美的黃鱔;仙桃全市蓮藕種植面積14.9萬畝,5萬多人從事蓮藕産業,沔城蓮藕是仙桃特有的蓮藕物種資源,距今約有千年歷史。仙桃牽手武漢市農業科學院,對沔城蓮藕實施提純復壯,恢復了“生吃如秋梨般清甜、熟食如板栗般粉撲”的口感……聚焦“一粒米”“一條魚”“一根藕”,仙桃堅定不移地發展特色農業産業,奮力打造江漢平原“魚米之鄉”新樣板。

 滄浪礪玉:“無石之地”繪就“極致答卷”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這首記載在《漁父》中的楚國民歌被後世廣泛傳唱。相傳,古代沔陽有條滄浪河,屈原被流放路過這裡時,偶遇一位漁夫向其問路,漁夫唱了一首《滄浪歌》,勸導和鼓勵屈原積極面對現實,成了歷史上的一段佳話。

  滄浪河所在的仙桃市張溝鎮也因此聞名,當地的明代古居滄浪館成為後世文人憑吊屈原的勝地。中國民主革命家、愛國進步人士張難先曾在這裡教學。革命戰爭年代,賀龍率領紅二軍團攻打仙桃時也駐紮在這裡。

  如今的張溝鎮同樣名揚全國,卻是因為一條魚。這條魚游出了滄浪河,游向了全國,甚至全世界。

  每天日出前,在張溝鎮先鋒村的黃鱔交易市場,幾十萬斤黃鱔便已售罄,裝車外運。過去20餘年間,這座村落搖身變成全國最大的黃鱔養殖基地,背後的驅動力是當地人近乎苛刻的專注和精進。

  1998年,先鋒村村民大膽嘗試,在全國首創“網箱養鱔”技術。從最初的500口網箱,到次年1520口,再到2000年爆發式增長至4700口,“家家養鱔、戶戶賺錢”的景象迅速鋪開。仙桃市副市長雷蕩介紹説,現在這個“全國養鱔第一村”,年交易量8000噸,年交易額6.5億元,村民年人均純收入已突破6.5萬元。

  但真正決定仙桃黃鱔産業上限的,不是“敢試敢幹”,也不是滿足於最基本的靠天收,而是對養殖技術不斷迭代升級的極致追求。黃鱔具有十分特殊的“雌雄轉換”特性,人工繁殖極其困難。過去,養殖戶只能年復一年依賴捕撈、採購野生苗種,産業發展始終受制於“苗荒”這一卡脖子難題。

  圖為仙桃黃鱔養殖場景。(新華每日電訊 發)

  為了突破瓶頸,仙桃科研人員以近乎苛刻的執念投入到黃鱔“育苗”的科技攻堅中。20多年風雨兼程,研究團隊在田裏“蹲苗”,在實驗室攻克人工繁育技術,一次次品嘗失敗,又一次次重整旗鼓。直到2019年6月,“黃鱔規模化全人工繁育技術”相關研究成果通過專家組現場驗收。

  一場始於田間的試驗,不僅成功改變了以捕撈為主的傳統模式,更催生了仙桃沿東荊河10多個鄉鎮“多鎮一業”的格局,推動繁育、養殖、物流、加工、文旅深度融合,構建起覆蓋全鏈條的黃鱔産業體系。

  不靠天吃飯,不守舊求穩,敢於突破,精於創新。沒有模板可照搬的仙桃人,靠一代又一代地摸索試驗,用汗水與時間把一條普通的黃鱔,養成了一座城市的金字招牌,也養出了自己的産業自信。

  如今,仙桃黃鱔養殖面積達25萬畝,年産量約10萬噸,佔全國總産量的26.3%、湖北省的52.6%,規模穩居全國首位;産業集聚鏈上企業超300家,年綜合産值突破103億元,帶動就業人口超過20萬。

  如果説田野裏這番潤物無聲的持續性極致,是一場綿延數代人、日夜耕耘的沉穩與耐性,那麼在體壇上,仙桃人卻以“跳起來摘桃”的爆發力,演繹着另一種極致。

  盛夏時節,走進仙桃市李小雙體操學校訓練館,蹦床上少年飛躍如燕,墻角處女孩倒立如松,墻壁上高挂的李小雙、楊威、鄭李輝等奧運冠軍的照片笑意盎然——他們是這些雛鷹仰望的高空,而鬧市裏的這個小院子也是這些前輩夢想啟航的地方。

  仙桃是亞洲體操聯合會命名的“亞洲體操之鄉”,是當之無愧的“冠軍之城”。這座百萬人口的小城,已走出9位奧運冠軍與世界冠軍,這在世界體壇也屬罕見。這一切源於1992年的驚天一躍。

  那年8月,仙桃小夥李小雙代表中國隊參加巴塞羅那奧運會男子自由體操比賽。面對決定勝負的一跳,李小雙陷入兩難境地:他可以選擇穩妥動作保住獎牌;也可以挑戰兩年來多次嘗試卻從未成功過的“團身後空翻三周”,但一旦失敗,他或將一無所獲。最終,他選擇了後者並奪得金牌,成為奧運史上首位成功完成這一高難動作的選手。

  這一翻,不只是技術的突破,更是精神的躍遷——奔着金牌去,幹就幹第一!30多年過去,這種追求極致的冠軍精神仍在延續。2024年巴黎奧運會,仙桃姑娘昌雅妮與搭檔摘下跳水賽場首金,為中國跳水隊贏得“開門紅”,也將仙桃健兒的奧運金牌數刷新至8枚。

  這種極致從來就不是天降奇蹟。李小雙的啟蒙教練丁霞鵬的教案或許解釋了這方土地上冠軍輩出的原因:“要以大雙、小雙具有的優勢條件——吃苦耐勞的精神來克服先天不足。肩的柔軟性差,每天以30到40分鐘訓練多吊多壓多轉肩,以手力相壓。不夠,繫上繩子加壓,矯正其圓。”

  丁霞鵬最初創辦的沔陽中學體操班沒有專門的校舍、器材,孩子們在草地上練自由體操,在沙坑裏練跳馬,抓着樹枝練單杠。後來,有了大一些的場地,丁霞鵬自製了一批設備,就這麼咬着牙繼續訓練。正是在資源稀缺的土地上,仙桃人練出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極致打法”——不靠天賦拼意志,不看條件靠堅持。

  仙桃之極致,不止在體力與耐力,更有“腦力”的深耕。歷史上,曾有“江漢文脈,半出沔陽”的説法。走進位於仙桃市中心的沔陽名人館,古代名人廳、近現代名人廳、當代名人廳三個展廳的展陳內容,讓許多參觀者連連驚嘆。明清時期,這裡涌現出93名文武進士,民國時期更有2000多位革命烈士。從清代戶部尚書傅頤,到大理寺卿陳文燭,從沔陽志作者童承敘,到抗日名將曾錫珪,從雜交水稻專家石明松,到中國科學院院士羅俊、小米科技創始人雷軍,再到著名作家池莉、歌劇藝術家王玉珍……

  仙桃人將“極致”化作一種長久的文化自覺。在仙桃的數次採訪中,記者一直在追尋一個答案,那就是中國法學界的“仙桃現象”如何産生?仙桃走出了王利明、張明楷、王洪祥、秦前紅等百餘位頂尖法學專家,活躍於民法、刑法、憲法、訴訟法等核心領域,不僅參與多部法律的起草,還推動了法學理論的發展。仙桃市檔案館總編審陳會斌説:“唐朝垂拱年間,狄仁傑任復州刺史,他在沔城斷案的故事很多流傳至今,讓仙桃形成求公平、講道理、揚正義的民風,這也為‘法學之鄉’的發展奠定基礎。”

  但真正讓“法學之鄉”名副其實的,不僅僅是人才數量,而是他們對法律精神、對公義尺度的精細探究與不懈攀登。仙桃法學家們甘於寂寞、秉持初心,把對正義的執念,傾注在一個個案卷和條文之間。

  正如體育靠“苦練”翻出高度,農業靠“試驗”摸出路徑,仙桃的法學人則以“厚積薄發”的方式,打造法學高地。這裡沒有一蹴而就的光環,只有持之以恒的堅守。

  站在仙桃市區的高樓上遠眺,253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沒有險峻山川,連塊大石頭都沒有,資源也説不上富饒。但就在這片“無石之地”,人們學會了“用力跳”“用心養”“用腦想”。他們相信,只要把一件事做到極致就能登頂。他們用夢想、汗水與堅韌,繪就出了一份“極致答卷”。

 “無沔不成商”:首個千億縣的發展密碼

  瀏覽湖北省地圖,仙桃市西北角一處“漁泛峰”的地名特別引人注意:地處平原水鄉,為何名字裏帶“峰”字?

  從仙桃城區的袁家口碼頭乘船沿漢江而行,1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達鄭場鎮漁泛峰的古碼頭。下船抬望眼前的&階,有的石階被江水沖刷出現塌陷,遠處東側的“陶董河古街”,50余座明清商鋪建築聳立在兩側。碼頭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個&階有13級,象徵明清時期駐留的十三省商會。漁泛峰古鎮是江漢平原最大的糧棉交易口岸,和附近的黑流渡以“漁黑二鎮,賽過南京”聞名。

  史料記載,江漢平原曾為“雲夢澤”時,漁泛峰就是湖中的高地,因從未被洪水淹沒而稱“峰”,水運暢達使它成為商賈雲集之地。明朝起,這裡便是棉布、棉花、糧食的集聚口岸,由漢江和陶董河外銷各省,並遠銷日本、朝鮮。新中國成立初期,這裡仍是仙桃、天門、潛江三地物資集散地。

  漁泛峰碼頭如同一枚褪色的商幫印章,訴説着仙桃曾經的漕運記憶。據《沔陽縣誌》記載,沔陽水路交通便利,物資進出通暢,形成“日泊千帆,夜亮萬燈”的盛景。伴隨着時代的發展,因航道萎縮、漢江水位下降以及受到公路運輸網絡衝擊等原因,仙桃水運競爭力被削弱,但沔陽商脈從未斷絕。水患錘煉的開放基因、明清積澱的商貿底蘊與現代沔商的創新裂變,共同織就了“魚米之鄉”的商業傳奇。

  “在中國沒有哪一個角落看不到仙桃生意人。他們南來北往,南腔北調,很快融入不同地方的人群和生活。”劉華説,對比周邊的地市,唯獨仙桃把本地商人稱作“沔商”。“每個沔陽人都有一個老闆夢,錢多當大老闆,錢少當小老闆,沒錢的做夢都想當老闆。”

  沿着仙彭大道行駛,道路兩側是一家挨着一家的非織造布製品企業,這裡是彭場非織造布工業園。因為“一塊布”,彭場鎮聞名全國,12萬人口的小鎮,擁有685家非織造布工廠,年出口交貨值30億元,佔全國出口總量的45%,成為全國最大的非織造布原材料供應和製品加工出口基地。

  誰能想到,仙桃非織造布産業的發展卻是一位沔商走投無路下的破釜沉舟之舉。

  1986年春,當押運三個貨櫃的塑料袖套和鞋套到達廣東一個碼頭,準備出口運往中東地區交付訂單時,仙桃彭場鎮國營校辦編織廠廠長付立新卻收到了中東地區戰亂的消息。貨物被拒收、多方奔走無果,一籌莫展的付立新,意外在碼頭遇見一位江浙外貿商人,對方正苦尋非織造布製品産能,當即向付立新轉交了一筆非織造布方便袋訂單。彼時,這種煉製石油産生的副産品在江漢平原尚屬陌生事物,付立新當機立斷去江浙一帶採購非織造布布料,迅速完成訂單。

  由這筆外貿訂單點燃的非織造布産業的星星之火,很快就在仙桃形成燎原之勢。次年,彭場鎮專門成立了一家非織造布製品集體企業,專注外貿生意。隨着政策持續開放,當地又涌現出一大批非織造布企業和家庭作坊。師傅帶徒弟、鄉親帶鄉親,從設備製造、原料生産,到製品加工,以及研發檢測,彭場鎮已經形成了非織造布産業加工的完整産業鏈。

  圖為仙桃市非織造布製品展示廳。(王克榮 攝)

  截至目前,仙桃全市已集聚非織造布企業2715家,其中規模以上企業195家,從業人員5萬多人,80%以上産品遠銷到歐、美、日、韓等150多個國家和地區,産品涉及32大類、130多個品種,成為全國非織造布産業鏈條最完善、出口量最大的生産基地,是全球防護物資的主産地之一。

  産業的發展壯大,離不開地方政府的全方位扶持。聚焦産能升級、結構升級、品牌升級,仙桃&&了特有的“布八條”,引導企業加大研發創新,提高新質生産力。仙桃市經信局黨組成員、總工程師李燕子説,政府還創新搭建了“飛織鏈”供應鏈&&,&&以原材料集採為切入點,助力企業降本增效,2024年實現了銷售額過1億元,今年爭取超10億元。

  位於彭場鎮太子湖大道南側的湖北省非織造布技術創新中心,先後開發了阻燃防化材料、防生化正壓防護服、超柔無紡布等10多種産品。技術不斷突破的背後,是仙桃主動對接武漢等地科創人才與資源的全新思路。這家創新中心牽頭單位——湖北拓盈新材料有限公司是一家民營企業,當地政府不斷鼓勵和幫助企業與高等院校、科研院所開展多種形式合作,進行新技術、新産品科技攻關,開展應用和創新研究。

  恒天嘉華非織造有限公司廠區對面是我國首個非織造布産品質量檢驗檢測中心,這也是首個設在非省會城市的“國字號”檢測中心。“以前産品出口要送檢,需要送到廣東、浙江那裏的檢測中心,不僅費用不便宜,還要耗費一個多月的時間。對於我們搶佔市場來不及啊!如今産品幾分鐘就可送檢,有的當天就能拿到檢測證書,政府還實行全免費檢測。”湖北拓盈新材料有限公司研發質量經理張繼文説。

  從明清時期的布商、糧商到當代走出國門、叩響高科技之門的沔商,一條穿越時代的商業血脈,始終奔涌不息。

  截至今日,沔商總會異地仙桃商會已擁有會員企業3600家,其中上市公司24家,市值過萬億元。自沔商總會成立以來,已有近200家沔商企業落戶仙桃,總投資1500多億元。僅2025年上半年,沔商企業在仙桃投資項目24個,投資金額達163億元,超過去年全年總額。

  沔商的發展一方面得益於仙桃人敢於創新、敢於走新路的獨特性格,另一方面也離不開歷屆仙桃市委、市政府堅定不移重商、愛商、護商的發展定力和政策扶持。

  總投資300億元的容百科技,刷新了仙桃招商引資的紀錄。對於這個項目,仙桃跟蹤多年,年年拜訪容百科技,尋求合作機會。容百集團董事長白厚善説,一個企業布局不簡單是家鄉情結、情感因素,一定是考慮到産業配套、未來發展規劃,還有良好的營商環境。

  越來越多的客商也被這座城市的“極致文化”和“高效服務”吸引,紛紛將資本與希望投向仙桃。

  2001年,台灣旺旺集團跨越海峽,將仙桃作為華中布局的起點。“情定仙桃”並非偶然:豐富的原料産地、發達的交通物流、本地政府的親商態度,成為旺旺一錘定音的決定性因素。20餘年來,旺旺不斷擴建,從一廠到八廠,産品線從仙貝、雪餅拓展至飲品、糖果,年産值由4000萬元增加到10億元,産值增加20多倍,成為台資企業在大陸扎根最深的樣本之一。

  旺旺之外,越來越多知名食品企業也將仙桃作為産業重鎮:中糧米業、香港真巧食品、米老頭集團……它們以仙桃為軸心,輻射華中乃至全國市場,仙桃也因此被授予全國第一家“中國食品産業名城”。

  不久前,工信部賽迪顧問發布“2024年千億縣GDP排名”榜單,仙桃居第50位,較上一年上升5位,成為湖北省連續3年唯一上榜的縣市。

  從漢江邊的商埠碼頭,到聯通全球的産業基地,仙桃始終是一座向着未來奔涌的城市。正如奔流不息的漢江,縱有蜿蜒曲折,終將奔赴遠方。仙桃的故事還在續寫,而這方土地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次抉擇,都將成為未來的注腳。(記者廖君 樂文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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