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女性導演,一位拿出深思熟慮的轉型首作,一位獻上承載使命的傾心新篇。田海容借由《我的世界沒有我》向內探索,在心靈的困境與和解中,尋覓“無我即大我”的微光;王一諾借力《英雄三元里》向外追尋,於歷史的塵煙中打撈平民英雄的群像,點燃民族血性的記憶。路徑不同,卻共享着文藝創作者最珍貴的初心:以真誠的影像關照真實的人,無論是個體的幽微心事,還是集體的磅礡氣節。本期,我們採訪了兩位女性導演,看她們如何用光影書寫關於“人”的命題,並在創作中完成自我的表達與抵達。
《我的世界沒有我》尋覓無我微光
向內探索 田海容的初心表達
從聚光燈下的演員,到執掌導筒的導演,田海容完成了一場醞釀了十餘年的初心奔赴。這不僅是身份的轉變,更是一次把個人哲學思考全然付諸實踐的生命探索。她以文藝工作者的自覺,拒絕浮華,選擇扎根現實的土壤,用真誠打磨一部以困境與重生為主線的作品。
在創作中,她希望通過克制的情感、留白的藝術與極致的真實,讓作品成為一面映照眾生的鏡子。“影片不提供標準答案,只傳遞愛與希望,”田海容説,“正如人在迷茫中尋找光亮的旅程,我希望每個身處困境的現代人,都能在黑暗中看見屬於自己的那束微光,並最終學會與自己和解,與他人溫暖共生。”這份溫暖的期許,源於她對人性的深刻體察,也源於她對藝術意義的持續追問。


田海容
身份轉變 十餘年的初心奔赴
《我的世界沒有我》由張涵予監製、田海容執導、劉苗苗編劇,田海容、譚凱領銜主演,影片以獨特的視角,溫暖的人性,聚焦當代人在親情羈絆、職場壓力、健康隱憂、子女成長與愛情婚姻中的焦慮與掙扎……
田海容&&,自己此次當導演,是一場醞釀了十餘年、源於內心深處藝術自覺的必然奔赴。從演員到導演,對她而言,是從“表達一個點”到“掌控一個面”的昇華,是從演繹向曉雲一人的悲歡,到呈現圍繞她展開的整個眾生相。
“其實好多年前,就有人跟我説,你應該去做導演,但當時的我更安於演員的舒適區,所以沒有付諸行動。”然而,接觸到向曉雲這個角色及其故事時,田海容發現演員的身份已不足以承載她想要的全部表達,“作為一名演員,即便技藝再純熟,所能表達的也終究是那個角色想要傳遞的。而作為導演,我能夠完整構建向曉雲的世界,傳遞整部作品關於愛、希望與和解的思考。”
片名深意“無我”的三重之境
田海容&&,自己將十數年的人生體悟與藝術思考,悉數傾注於首部導演作品中。對她而言,拍攝這部電影不僅是完成一次創作,更是一次與自我、與他人、與眾生對話的生命實踐。正因如此,她賦予影片片名三層遞進的深意,這既是對角色命運的解讀,亦是她個人心路與創作觀的映照。
第一層含義是不迷失自我,在喧囂中找回“我”。影片主角陷入心靈困境、前夫(邵兵飾)的複雜糾葛以及薛鵬(譚凱飾)因懼怕責任而離開的多重壓力下,一度失去自我。她的掙扎,是每個被外界標準和困境裹挾的現代人的縮影,而她的重生之路,始於學會在紛繁中靜下來,與自己對話,重新找到真實的我。
第二層表達了“沒有我”,田海容覺得是“我為人人——在奉獻中成就我”。在尋找自我的過程中,無論是陌生人還是身邊人給予的微小善意,都是一種不期回報的奉獻,正是在這種相互成全中,女主角和周圍的人一起,找到了更堅實的自我價值。田海容想通過這些情節傳遞“你不能指望‘人人為我’之後才去‘我為人人’。”
第三層則表達:無我即大我——在眾生中融入“我”,指向了更高的哲學境界。田海容闡釋:“當我的世界沒有我的時候是什麼?是你有眾生。”角色最終的釋然與前行,並非因為解決所有問題,而是心裏裝下了更多人——理解了前夫的無奈,放下了對薛鵬的怨懟,與母親、女兒達成了更深的情感連接。這時,“無我才是真正有了我”,個體的生命因融入更廣闊的人文關懷而變得澄明。
這三層遞進的“無我”之境,不僅是向曉雲的故事脈絡,更是田海容從演員到導演的蛻變中,不斷確認並抵達的內心真實。
角色沉浸“我就是向曉雲”
這種對“眾生平等”的深刻體認與真誠關懷,同樣貫穿於田海容的敘事構建之中。她強調這部電影裏沒有配角。每個角色都擁有自己獨立的人生軌跡與內心世界。“你在他人的生活裏面可能是個配角,但我們誰不是自己人生當中的大女主或者大男主?”這種敘事手法,讓女主角的故事成為一面鏡子,照見每個在困境泥沼中努力前行的普通人。
為了真正“成為”向曉雲,田海容選擇了一條最笨拙也最真誠的道路,投入大量時間沉浸其中,“你在這個電影裏面看到的所有場景、每個地方,我的足跡都不知道踏過了多少次。”這種極致的體驗,讓她能夠斬釘截鐵地説:“我不用演,我就是向曉雲。”
創作堅守 深耕溫暖現實主義
田海容坦誠地&&,這是自己執導的第一部電影,對票房自然是在意的,但更看重影片的社會價值和社會意義,“我希望《我的世界沒有我》能成為一座橋梁。這部影片沒有為向曉雲的困境提供標準答案,也沒有給齣戲劇性的完美結局。這種開放式的處理,正是為了激發每一位觀眾的自我探索,讓觀眾通過與向曉雲、薛鵬、前夫等角色的對話,找到自己身上某一個影子,或者在某一點戳動自己的內心世界。”
田海容的導演之路剛剛啟程,卻已有了清晰的方向。談及未來,她篤定地&&:“我還會沿着這條路繼續創作更好的電影。”通過《我的世界沒有我》,她發現自己身上蘊藏着作為導演的“小才能”,讓她擁有了更強大的表達工具。她也會繼續沿着溫暖的當代現實主義路徑前行,創作出能“體貼到每一個人,看到每一個人的內心”的作品。在她看來,物質的困境相對容易逾越,而“精神的困境、心靈的困境是每一個人都很難突破的”。因此,未來的創作將持續聚焦於此,致力於用電影撫慰人心,給大家以力量以希望。
“我可能是一束微光,”田海容説,“但我希望我這個微光能夠照亮所有人。”這束光,從《我的世界沒有我》開始,希望能持續照亮更多人的心靈世界。
《英雄三元里》打撈英雄記憶
向外追尋 王一諾的使命敘事
翻開歷史課本,三元里抗英的故事或許只是寥寥數筆,但對於導演王一諾而言,那不僅是紙面上的記載,更是一段等待被光影喚醒的集體記憶。在三元古廟親身感受到“旗進人進,旗退人退,打死無怨”的誓言在時空中迴響,一種近乎使命的召喚油然而生。正是這份源自個體感知與家國情懷的雙重驅動,推動她拿起攝影機,重返歷史現場,將自己的創作與一段波瀾壯闊的平民史詩緊緊相連。電影《英雄三元里》不僅是她交出的最新作品,更是她作為講述者,試圖連接過去與現在、個體與民族的一份真誠答卷。

王一諾

《英雄三元里》海報
歷史結緣 冥冥中的使命召喚
對王一諾而言,歷史的重量從不只是教科書上的文字,而是能夠跨越時空、直抵人心的溫度與迴響。她與這段歷史的結緣始於2023年。當時在廣州為前作宣傳時,經當地街道辦的引薦踏入三元古廟,了解到第一次鴉片戰爭期間一段波瀾壯闊的平民史詩。成長於軍人家庭的她,骨子裏就充滿家國情懷與熱血,尤其了解到“三元里的村民幾十年來一直希望拍攝這段歷史,但因種種原因未能完成”,這讓她感到自己似乎有一種“冥冥中的使命”,“如今終於願望得以實現”。
由於項目啟動初期並未獲得投資,王一諾毅然用自己的積蓄完成了數次實地采風和劇本創作。她走訪何玉成、韋紹光等人的後人,踏勘江門炮&等歷史遺址,只為最大程度貼近歷史真實。家國情懷與熱血,也貫穿拍攝全程。王一諾透露,在拍攝那場再現牛欄崗大雨中鏖戰的戲份時,看到演員和群眾演員們在寒冷中全身濕透卻全情投入,仿佛與歷史中的先輩們身影重疊,她多次“默默地跟着他們流淚”。透過歷史的塵煙,王一諾完成的不僅是一部電影的拍攝,更是一次與先輩的隔空對話,一次對民族精神的虔誠尋訪。
創作準則 大事不虛小事不拘
在王一諾看來,只有充分尊重歷史,藝術表達才擁有打動人心的力量。在歷史題材影視創作中,如何在尊重史實與進行藝術表達之間取得平衡,始終是一道難題。
對《英雄三元里》這樣承載着厚重歷史記憶的作品,王一諾選擇了“大事不虛,小事不拘”的創作原則,為影片鑄就了堅實的歷史骨架與鮮活的藝術靈魂。她帶領團隊在開機前進行了大量史料考證與實地調研,“去了古廟、博物館,也去拜訪了很多後人,又去歷史博物館查找史料”。因此,影片中如三元古廟誓師、牛欄崗大戰等核心情節,均依據歷史記載還原和創作。特別是牛欄崗之戰中“天降大雨,淋濕英軍燧發槍火藥”這一決定性的天氣因素也被呈現,展現了歷史本身的戲劇性力量。
這一次傾情投入,她不僅講述歷史,也希望讓影片成為嶺南文化的載體。王一諾曾被當地舞&劇《醒·獅》震撼,並從中獲得力量靈感,將醒獅、洪拳、粵劇等獨具特色的文化符號,有機融入敘事。激昂的鼓點與醒獅的舞動,成為凝聚人心、誓師抗敵的情感催化劑;而洪拳等傳統武術,則直接轉化為戰場上與敵人近身搏殺的戰斗方式。
她還帶隊輾轉廣州、江門、佛山等地的古村落與三元古廟、曾氏大宗祠等歷史遺址進行實景拍攝,讓嶺南的建築風貌與地理環境本身成為敘事的一部分,實現了歷史文化與故事情景的自然交融。
敘事突破 叩問民族精神迴響
王一諾的創作之路,始終伴隨着對敘事邊界與人文深度的自覺探索。她的首部導演作品《一山之隔》,扎根當代脫貧攻堅的壯闊現實,以“當代女愚公”鄧迎香的感人事跡為原型,刻畫了一位普通女性從個人命運跌宕中覺醒,帶領村民開山辟路、走向振興的動人歷程。這部作品奠定了她關注平凡人物、貼近時代脈搏的創作底色。而《英雄三元里》則標誌着她一次重要的創作轉向——從當下的現實土壤,毅然回溯歷史深處,踏入一段需要嚴謹考證、宏大敘事與民族情懷交織的題材領域。這對她而言,不僅是時空背景的切換,更是創作方法、情感維度與美學體系的全新挑戰。
在拍攝現場,王一諾面對動輒上百人的史詩場面調度、為還原歷史的艱苦實景拍攝,以及古今場景交織帶來的技術難題,不斷突破自己作為導演的邊界。壓力最大的時候,她在拍攝第一週就因勞累發燒,卻在片場化身“女戰士”,笑稱“一幹起活來,連病痛都感覺不到”。這種全然投入的狀態,正是她與歷史對話、與創作共生的真實寫照。
從《一山之隔》開山鑿路的當代“她力量”,到《英雄三元里》抵禦外侮的平民英雄群像,王一諾的鏡頭始終投向那些堅韌、覺醒、不屈的普通人。這次創作轉向,並非遠離其初心,而是她敘事視野的進一步打開——在不同時空的坐標上,持續追尋中華民族精神脈絡那些最樸素也最鏗鏘的迴響。對她而言,這既是一次充滿挑戰的“換軌”,也是一次回歸創作本質的“尋根”。對王一諾而言,電影不僅是創作,更是一種責任與抵達。她希望《英雄三元里》能跨越銀幕,在年輕觀眾心中埋下歷史的種子。為此,影片計劃主動“走進校園”,通過路演與青少年面對面交流,讓那段抗爭史成為生動的國民記憶課。
展望未來,王一諾將繼續深耕平凡人的故事,聚焦小人物的堅韌,挖掘那些能傳遞民族精神的時代敘事。在王一諾看來,電影作為“經典的光影影像”,其感染力無可替代。她願以創作為橋,連接歷史與當下,用有價值的故事回應這個時代。(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肖揚 統籌/李洋 供圖/受訪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