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訪談丨對話馬伯庸:捕捉歷史縫隙裏的光與塵-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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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6/26 19:51:25
來源:新華網

文化訪談丨對話馬伯庸:捕捉歷史縫隙裏的光與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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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一句詩,道盡了盛唐的綺麗與荒誕。作家馬伯庸關注的卻不是歷史諷喻,而是運送荔枝的人該有多難?路線要怎麼走?要協調哪些部門?要花多少錢……那些史書中一筆帶過的宏大歷史,就在這些細節裏徐徐展開。

今年,馬伯庸的暢銷小説《長安的荔枝》相繼被改編為舞&劇、電視劇,電影也將在暑期檔上映,馬伯庸IP改編持續火熱。主人公基層小吏李善德的遭遇和命運,成為當代打工人“嘴替”,引發廣泛共鳴。

近日,新華網文化産業中心專訪馬伯庸,分享寫作《長安的荔枝》的背後故事。《長安的荔枝》是馬伯庸“見微”系列的第一本。“見微”即“見微知著”,在馬伯庸看來,只有了解小人物的悲喜,看到每一個具體的人的痛苦和希望,才能真正理解一段歷史,一個時代。“小”人物更有血有肉,“小”事件更生動可感,能夠幫助我們更接近歷史真相。

李世民在《枇杷貼》中曾書:“得所進枇杷子,良深慰悅。嘉果珍味,獨冠時新。但川路既遙,無勞更送。”唐太宗喜枇杷之鮮美,但恐勞民傷財,便不許再進獻。小小的時鮮瓜果,也映照出了貞觀之治和安史之亂的宏大歷史畫卷。

描繪人性、觸動人心,才能寫出吸引人的作品

新華網文化産業:作為電視劇《長安的荔枝》的故事顧問,如何看待劇集對小説的改編?

馬伯庸:將一部七萬字的小説改編成電視劇難度是很大的。小説核心是運送荔枝的故事,但電視劇能展現更廣闊的世界,人們會有荔枝之外的工作和追求。小説未詳盡的角色,劇裏可補充前史,變得更立體,以呈現小説的未盡之意。

構建世界需要眾多角色,他們都有自己的行為動機和個性成因,塑造人物的本質是解釋他們為何成為這樣的人的過程。無論是原創還是在小説基礎上深入挖掘的角色,都對整個故事都起着至關重要的烘托作用。

作為故事顧問,主要提供結構和方法論上的指導,我會基於功能性需求提出建議,讓劇組進一步深化角色,例如李善德必須要有一個身邊的幫手和敵人,或者蘇諒應該有一個競爭對手。

新華網文化産業:您的作品經常被搬上熒幕或者舞&,為什麼您的作品會掀起“改編熱”?

馬伯庸:首先,很幸運身處文藝形式蓬勃發展的時代,人們樂於用各種方式欣賞藝術。但最重要的是把握人性,深刻描繪了人性,故事結構等就只是技術細節。

我接觸的製片人、攝影師、舞&劇工作者,他們最關心故事能否觸動人心。無論觀眾還是讀者,關鍵是被哪個瞬間打動,讓他們離開作品後仍回味無窮。

歷史中的小人物,就是身邊人的故事

新華網文化産業:為何選擇從基層小吏李善德的視角展開故事?您擅長從微小切口切入宏大歷史,這種敘事偏好是如何形成的?

馬伯庸:聽到“一騎紅塵妃子笑”,我想的不是歷史諷喻或貴妃的笑,而是作為一名實際辦事人員,如何完成這項任務:需要多少前期準備?多少預算?協調哪些部門,哪些政策支持?荔枝運輸路線的可行性研究報告該如何撰寫?

寫作時,我是把它當工作文檔來寫面對一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會把它分解成數個較小的任務和挑戰,逐一解決後,再評估主任務,看是否需要調整優化,還要列詳細時間表、里程碑,明確節點工作。

一個作家無法超越或者脫離自己的生活經驗進行創作。我自己就是個小人物,身邊的朋友也都是小人物。我曾經當了十年的上班族,對職場生活,特別是那些一線工作者的日常非常熟悉。所以我寫小人物的故事不是刻意的創作方向,而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我也寫不出來大人物,我只知道小人物的生活細節。

我會觀察身邊人的一些小細節,關注他們的言行舉止和思想動態,匯聚成一些典型的人物和事件。我的朋友們常常拿着書來問我,質問我某一段落是不是在寫他們,在影射他們的生活,甚至問我是不是在他們家安了監控。其實是真的,我寫的就是他們。

這本書是十一天寫完的,也是十一年寫完的

新華網文化産業:《長安的荔枝》寫的非常快,只用了十一天,怎麼做到的?

馬伯庸:這本書是十一天寫完的,也是十一年寫完的。因為在動筆前,我日常就格外留心相關事物,比如我多次去西安關注古跡、考古;去廣東會留意荔枝生長周期、五月的瓜果梨桃;去各地旅游會觀察山川形勢、古路線、古地名。這些日積月累的觀察研究,就是前置工作,讓我寫《長安的荔枝》時能一氣呵成。當然,寫時也查資料、請教專家,但大部分工作,其實在那十一年裏就完成了。

新華網文化産業:您曾提到在寫作時“摁不住”李善德,他最後的行動和命運,超出了您最初的設定。作為作者,為什麼會出現無法控制角色的情況?

馬伯庸:作者在創作過程中會設定故事的走向,這個走向需要通過人物來實現一系列功能。如果人物塑造得足夠生動,人物設定——包括他們的職位、動機、心理、處境以及背負的命運——足夠豐富,那麼這些人物就會按照自己的軌跡做出選擇。

我原本想讓李善德成功運完荔枝後在長安獲得功名利祿,最後死於安史之亂。但寫到後來,他仿佛察覺我想寫死他,開始拼命掙扎,堅決向我表達他不願運荔枝,也不留戀長安的功名利祿。

最終與楊國忠決裂那場戲,不是我寫的,是他自己憋不住跳出來鬧的,寧死也要鬧,結果流放嶺南。安史之亂時,他反倒在嶺南因禍得福,過上了安寧日子。

這場抗爭本不在計劃內,是他內心的呼喚。李善德外表柔軟,內核卻堅韌不拔,觸及底線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角色設定足夠豐滿、人物弧光圓滿,他就有了自己的直覺和邏輯,這場抗爭就無法回避。這正是人物“活了”的表現。

見微知著,視角永遠聚焦於小人物

新華網文化産業:新書《桃花源沒事兒》中的“桃花源”是什麼樣的?

馬伯庸:這本書也不能説是新作,可以説是舊作。2013年在“坑”裏有一個文件,我想著以桃花源為背景寫妖怪和道士的故事應該挺好玩,但只寫了一段。之後每年我都打開寫點兒,去年才發現竟寫完了。差不多十二年斷續寫成的完整作品,像日記一樣記錄了我每年的變化。比如有一些2013年的時候,我作為一個剛當了爹的一個年輕人看的書、感興趣的東西、喜歡的表達方式,甚至當時網絡流行什麼。如果看完這本書,有些人會看到一些很熟悉的,似曾相識的,甚至一些古老的表達方式。我已經看到有些讀者的反饋,説這本書很割裂,時而像飛揚的小孩的口吻,時而是老氣橫秋的表達。我覺得這就是這個書的特點所在,像年輪一樣刻着每一年的痕跡。

新華網文化産業:之後的創作計劃是什麼,尤其是“見微”系列,打算寫多少?

馬伯庸:目前還沒有明確計劃,但“見微”系列我會繼續寫,希望每次出版都給讀者新的體驗。“見微”第一本是歷史題材,第二本是神話改編,第三本是純粹的架空奇幻。我不希望被定義為純粹的歷史小説作家,有時寫歷史厭倦了,就換換思路,可能嘗試靈異、恐怖、現實或者非虛構。

我希望“見微”系列題材形式豐富多彩,唯一不變的是“見微”:無論題材如何變,視角永遠聚焦於小人物身上。

策劃:李欣

統籌:王坤朔 王碧姣

拍攝:丁梓朔

剪輯:楊雅懿

采寫:王坤朔 熊詩雨

設計:呂芷夕

【糾錯】 【責任編輯:李珊珊】